刚进小区，陈佳野就被同楼的老太太拉住：
“赶紧过去吧，你奶奶又在小区里发疯了。”
陈佳野离老远就听见一阵哭闹，眸中沉了几分，抿着唇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堆里。
最中间一个老太太哭坐在泥地上，嚷着，叫着，林知之在旁边想要把她拉起来，结果被老太太胡乱几巴掌给打栽倒在地。
“我的儿啊，怎么就抛下你老娘了，肯定是那个不孝顺的儿媳撺掇你的，你怎么不回来看看我，你真的狠心啊……”
周围人指指点点，呜呜嚷嚷地议论，陈佳野面无表情，走过去一手把老太太拎起来，一手扶着林知之。
“伤到没？”
林知之摇摇头。
陈佳野沉声：“回家。”
老太太一路哭嚷着，被陈佳野连拖带抱，一路上顶着外人的目光，终于进了楼道。
老楼年久失修，楼道里的垃圾无人清理，一进来扑面而来的酸臭味。
“佳野哥……”林知之欲言又止。
“你先回家，剩下的我自己处理。”
陈佳野态度强硬，从小长到大的情谊，林知之了解他的脾气，默默地走进自己家门。
厚重的铁门打开，一屋子腐烂发霉的潮湿味涌进鼻腔，陈佳野把老太太拽了进去，甩上门。
“放开我，你这个孽种！不知道你妈在外面和哪个野男人生下的野种，也有脸姓陈？”
老太太嚷着，陈佳野被她按在门板上，任由她打骂。
“等我儿子回家，我肯定让他把你们赶出家门！”
这间破房子，就像一方埋了多年的棺材，弥漫着人之将死的气味。老太太不知道哪来的蛮力气，一拳锤在陈佳野的胸口，陈佳野闷哼一声，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抬手一把把老太太扯开，嗓音嘶哑：
“你儿子早死了，把你儿子拐走的女人也死了，那年车祸俩人一个没挨过来，只剩下我一个孽种，你要不乐意跟我过，你可以现在就去死，没人拦着你。”
“你个瘟灾的胡说什么！我儿子怎么可能死了？该死的是你，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老太太被他的话刺激得突然发作，胡乱地厮打他，辱骂他，骂他是野种，骂他该替她儿子去死，这些话陈佳野从小听到大，没什么稀奇的。
把老太太拽到沙发上，从茶几下面翻出一瓶药，一股脑倒出来，掰开她的嘴塞进去，之后头也不回地甩门离开。
也许真的如她所言，陈佳野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存在，可是他这么渺小，这么卑微，就像工地里最不起眼的数以万计的砖头之一，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平庸到无人注意，有什么多余的呢，难道偌大的世界，还容不下这样平庸的他。
热风吹得他难受，陈佳野蹲在楼口的台阶上，手里晃着摩托车钥匙，心里更加烦躁。
但是，话说回来，总感觉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呢？
嗡嗡嗡嗡。
老年机震动，一看来电显示，是孟雨。
“喂，陈哥，你快来酒吧，出事了，你领来的那个同学和彪子他们打起来了！”
轰地一声。
大脑崩裂，他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段亭。
他那么瘦，那么脆弱。
千万别。
陈佳野把摩托当航母骑，飞到酒吧门口后，连头盔都来不及摘，狂奔进去。
“陈哥！”
白天酒吧人不多，孟雨一眼就看到他。
“段亭呢？”陈佳野急冲冲，刚摘下头盔一脑门热汗。
“最里面的包厢。”孟雨眼神怪异地看着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关系啊，你还挺重视他的。”
这事怪他自己，陈佳野懊恼，他不该把段亭骗到酒吧，哪怕这人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自己也应该以君子之心感化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火化他。
对不起。
陈佳野的大脑里甚至想象出包厢里将会是多么壮烈的场面，一个即将高考奔向大好前程的雏鹰就这么折在他手里。
陈佳野快哭了。
他站在包厢门口，深呼吸平复，最终颤抖着手推开大门。
“都给我住手！把段亭给我放那！”
这一吼，包厢里的目光都聚集到门口，陈佳野定睛一看，昏暗的环境里，只有一盏橙黄的彩灯，段亭端着酒杯，乖巧地坐在沙发上，腰板挺直，像上课一样。
而地上，躺了一地的兄弟。
有的喝得七倒八歪，有的抱着自己的鞋当马桶猛吐，只剩一个彪子，还算清醒的看着他。
“怎么回事？彪子。”
“你这同学……有点内涵。”彪子声音有点发虚，措辞半天，也没能形容这一屋子狼藉。
陈佳野挨个查看地上的兄弟，没一个能清醒地叫出自己名字的。
“就你还保持清醒，彪子。”陈佳野蹲到彪子身前。
彪子看着他：“知道为什么吗？”
说完，把脑袋转过去，后脑壳上一个嗬人的伤口，还噜噜往外冒血，四周扎着玻璃茬子。
“我靠！”陈佳野猛地后坐到地上。
“还不快给我打救护车……”说完，彪子昏死过去。
救护车来了，拉走一地的兄弟。
陈佳野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不敢说话。
等到包厢恢复安静后，他转身去看段亭，还在沙发上坐着，保持从他一进包厢看到的第一眼的姿势。
“段亭。”
没人应他。
陈佳野走到他身边，蹲下，昏暗的光下，依稀能看见段亭的脸有些红，本来就白，这下更是白里透红。
“段亭。”
他才发现，段亭的目光有点涣散，慢了好几拍，才缓慢地：
“嗯。”
“我送你回家。”
这事很难评，陈佳野任劳任怨，毕竟他一手造成如今这幅局面。
最起码，他得把段亭安安全全地送回去，否则，明天一醒，又要变本加厉找他茬。
“嗯。”段亭低声回答他。
但是一动不动。
陈佳野站起来，用脚踹了踹段亭的腿：“起来。听话。”
面对段亭，陈佳野下意识就会怜惜，或许他都没意识到，大概是因为段亭给他的感觉太脆弱了，就算是个男生，也下意识放轻语气。
也难怪段亭被那么多人喜欢，像他这种人，就该是耀眼的，光芒万丈如同高悬的太阳，显得陈佳野这种蝼蚁更加卑微阴暗，但是他不在乎。
陈佳野从来没嫉妒心，他欲望很低，只要让他安稳的，碌碌无为地过好这一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