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重逢(五)

书名:佞臣 作者:十二 本章字数:2369 下载APP
那黑影速度并不快,无奈严寻端现在并非能舞刀弄枪的军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
剧烈地奔跑让严寻端胸口火烧火燎,挣扎着跑到黑影消失的地方去,自然是再看不到人影了。
“……”严寻端气喘如牛,几乎瘫软在地,他骂街都没力气,恨恨地锤了一下地面。
“谁在哪儿?”
严寻端浑身一激灵,扭头一看,只见两个身着圆领衣袍的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怎么坐在地上?”其中一个刚想抬步过去,被另一个拽住了胳膊:“我去看看吧,祁东兄。”
谢祁东点点头,接过对方手里的油纸包。
“喂,”这个说话就没有谢祁东那么客气了,直眉愣眼地过去,一只手就把瘫在地上的严寻端扯了起来,不甚轻缓地晃了晃,“方端?”他的语气瞬间变了,“怎么是你啊?你在这儿干嘛呢?”
这时谢祁东也走了过来:“方端?你怎么了?怎么一头脸的汗?不舒服?意盎,你扶着他先去我房里,我去找大夫。”
“……不必了。”严寻端仍觉得耳鸣阵阵,喉咙跟裂开了似的,周意盎嫌弃地撒了手,他勉强站直了身子,“我没事,老毛病了。”
周意盎直言不讳:“那你不在自己房里好好歇着,乱跑什么?”
谢祁东关切地看着面如金纸的严寻端:“真的没事?贡生院应该有值守的大夫,不用看看吗?”
“多谢,”严寻端略一拱手,“歇会儿就好了。”
“我的房间就在前面,来一起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谢祁东出身江南天地,天生骨子里就带着温柔的语调,即使是面对别的贡生都看不上的弱鸡方端,他也能儒雅关切。
看不上方端的典型代表周意盎很快就不乐意了:“祁东兄,咱俩买这些东西的时候,可没给第三个人准备。”
严寻端也不愿跟人争这嘴短流长,站直了身子冲着谢祁东行了个礼:“多谢祁东兄,我没事,自己回去歇歇就好。告辞。”说罢,就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侧身走出去了。
周意盎不阴不阳:“算他知趣。”
严寻端拍打着身上的灰土,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还能听见谢祁东的声音,“大家日后说不定同朝为官,意盎你这又是何必。”
再往后周意盎回了什么,严寻端就没再听了。他眉头紧蹙,手心里是一张被汗水浸湿得皱巴巴的纸条。
回到房间,他仍未缓过劲儿来,展开纸条一看,上书四个字:“静候以待。”
严寻端冷笑了一下。
他死了才一年多,尸骨未寒,就有人按耐不住下手了。
“老天有眼啊……”严寻端絮絮,“我那次没带走的人,这次是非要走不可了。”
这时有人敲了敲房门。
“谁?”
“是我,谢祁东。”
严寻端打开门,谢祁东捧着一纸包吃食站在门口,见门开了,笑笑:“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严寻端没有半分要把人让进来的意思,“多谢关怀。”
“意盎较你我都年轻些,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说话不好听,但是人不错。日后大家同朝为官,你别怪罪。”说着,他把那包吃食递过去,“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拉不下面子,托我来给你送些吃的。刚才多有冒犯了。”
严寻端没动,看了看那些卤肉之类,又看着面色温和儒雅的谢祁东,心里明镜一般。
那周意盎心比天高,话里话外对方端的厌弃毫不遮掩,怎么可能会送这些东西来。
“方才怎么有冒犯,”严寻端笑笑,“我倒是要感谢祁东兄和意盎,把我扶了起来。”
谢祁东闻言,见他扶着门框不肯动,也就收回了手:“你不舒服,我就不打扰了。”他把手中的吃食轻轻放在旁边的窗沿上,“告辞。”
严寻端看着谢祁东的身影慢慢消失,目光落在那包卤肉上。
翌日,太阳的光线刚爬过贡生院的屋顶,宫里的旨意便传了下来,十三名贡生又一次进了皇城大内,等着宣布他们最后的去处。
“这次殿试怎么这么紧锣密鼓的?”
“是啊,殿试也很快,现在马上就又安排官职了,往年这一整套流程下来,要一个多月呢。”
昨晚严寻端没睡好,今早又被人急慌慌地叫起来,一路听着贡生们的议论,只觉头重脚轻,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借着周围人的身形遮住自己,默默地打量着四周的人。
大齐历经八代国君,朝堂内行规堪称严苛,从龙椅往下,官阶层层递减。“内京之乱”后,朝堂上的官员但凡有所牵扯都被砍头或流放。动荡之中的朝廷来不及科举,不得已征召周边州域的官员进京支撑,如今多了很多严寻端并不认识的生面孔。
想要从这些人中分辨出谁是幕后黑手,实在是难上加难。但幸好方端进京是通过科举,这样的话,若论嫌疑,那肯定是……
“方端接旨——”
禧荣的声音尖锐响亮,锥子似的扎进严寻端耳朵里。他慌忙回神,往侧边一步出来跪在地上:“臣,方端,接旨。”
“兹任命方端,为当朝起居侍郎,正七品。兼观文殿编撰,钦此——”
此任命一出,包括严寻端在内的当朝所有人,都震惊了。
满朝哗然!
谢祁东和周意盎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周意盎,嘴都合不拢了。
起居侍郎,那是什么身份!
虽说官位不高,只是从六品,但是能终日跟在皇帝身边,一言一行之下,极容易影响、甚至代表着皇帝!多年之前被大行皇帝停用,如今竟又被翻了出来。
再说了他方端是个什么东西?于才学,若是会元还则罢了,偏偏是个卡线的第十三名;于品行,当朝各位谁不知道他是个在皇榜公示前乐晕过去两次的废物?!
就他?起居侍郎?!他凭什么!
“陛下,臣认为不妥!”孙尚名不愧自己“石头孙”的名号,当即站了出来,可是他的长篇大论还没开头,在龙椅之上从头到尾就没出过声的齐思季抬起手来,止住了他的话。
——那枚红玉扳指刺得严寻端赶紧低下了头。
“陛下!”这时,大学士也站出来了一位,可是齐思季仍旧没让他开口。
“方端,”齐思季的声音稳稳传来,“可担此任。”
严寻端没来由一个哆嗦。
紧接着,齐思季又不疾不徐地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当日方卿的殿试,是朕亲自主持。”
那个“朕”字,齐思季咬得很重。
群臣鸦雀无声。
金碧辉煌的太和殿上,齐思季端坐于龙椅之上,隔着串串朝珠扫视了所有人,视线最后落到他身上,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佛:
“方卿,”他轻声道,“接旨吧。”
“……臣,接旨。”严寻端直起身子,又深深拜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