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今到家的时候，屋里还亮着灯。
他迅速地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平常这个时候晓末已经睡了。
他开门进去，没有意外地看到客厅一片狼藉，画册和画笔丢的满地都是，沙发上的抱枕被随意地丢到地下，阳台上乔今放着插百合花的花瓶碎了一地。
乔今蹑手蹑脚地进去，绕过一地的狼藉，走到乔晓末面前蹲下。他放低了声音，温柔地问：“小公主，今天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乔晓末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过分苍白的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她转了一把轮椅背对着乔今。
乔今摸了摸鼻子，看来是生自己的气了。
“晓末，哥哥错了……”尽管他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但乔今下意识地先认了错，“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了，你喜欢的草莓蛋糕哦。”
乔今将蛋糕拆开，放到乔晓末面前。“尝尝好不好？可甜了。”
蛋糕是他回来的路上从小区门口的蛋糕店买的，晓末喜欢吃他家的蛋糕，乔今就经常买回来带给她吃。
但今晚的乔晓末看都没看蛋糕一眼，伸手一把将蛋糕推开。“我不吃。”说完，她冷着脸推着轮椅往房间里走。
蛋糕“啪”地一声跌落在地上，溅了乔今一裤脚都是奶油。
即使习惯了，但乔今还是觉得有些无力，屋外的寒气彷佛跟着他进来了，冷气渗透到他身体里，他发白的手指蜷了蜷，最后还是笑了一下。
他从后扶住乔晓末的轮椅，聊家常一般问：“阿姨今天给你做什么吃的了？”
乔晓末没有回答，而乔今也不在意，习惯地对着乔晓末自言自语：“那有没有剩的了，我好饿啊，我晚上都没吃饱。”
果然他说完，乔晓末推轮椅的手顿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冷着脸说：“自己去冰箱里找去。”
尽管乔晓末没给他一点好脸色，但乔今却笑开了。多年相依为命，他已经从冷冰冰的话里找到了潜藏的关心。
乔今的心情一瞬间好了起来，他强硬地拉住乔晓末的轮椅，将她推到桌边，对着臭着脸色的乔晓末说：“好妹妹，陪哥哥吃饭好不好？我自己一个人没有什么胃口。”
乔晓末硬梆梆地说：“我吃过了，我不饿。”
“那你坐一边陪着我。”
乔晓末抿直了嘴唇，漂亮的眼睛瞪了乔今一眼，她跟乔今的长相有三四分像，但眼睛却像了九成。眼睛很大，眼尾的弧度像是不经意勾描的一笔，不管是笑起来，还是生气的时候，都别有风情。
但乔晓末生气的时候多，十六岁的小女孩冷起脸来能唬的人不敢接近。
不过乔今却爱笑，不论什么时候，他总是弯着眼角。有些时候，乔晓末就很不明白，为什么乔今能笑的出来。
就像刚才，在乔今没回来之前，她将客厅里的东西都砸了，然后她坐在一片狼藉里等乔今回来。她甚至想着，乔今回来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失望？恼怒？或许是疲惫的面容上强行挤出来的一点笑容？
但通通没有！
乔今竟然端着蛋糕笑着问她吃不吃，在她生气的时候，他又笑着彷佛没办法只能无奈宠着她似得来跟她说话。
彷佛乔晓末无论怎么无理取闹，怎么对他，他都可以笑得出来，然后不当一回事。
在此之前，乔晓末心底里滋生的怨气、愤怒，在乔今无原则的包容下，全部泄了气。
像以往的每一次，她跟乔今闹脾气一样。她闹完，乔今毫不生气温柔地来哄她，然后这一番就翻了过去。
到了最后，她都忘了她是为什么要发脾气了。
乔今翻了冰箱，找到了阿姨包好的速冻饺子，他快速地下好的一盘饺子，又端了一碟醋，坐到乔晓末对面。
晚上那顿火锅根本没吃到什么名堂，有赵非郁在，他吃的都不安心，只想赶紧回来。
乔今边吃饺子，边跟乔晓末聊着。也不能说是聊天，只是乔今问了乔晓末今天在家做什么了，吃什么了，乔晓末半搭不理地回了他几句。
即使乔晓末只回了几句，乔今也觉得满足了。
吃完后，他推乔晓末进了房间，然后将她抱上床。“睡衣我帮你换？”
“我自己换。”乔晓末推开他。
乔今只好关门出去了，以前还小的时候，乔今还能帮乔晓末换衣服，但姑娘家渐渐大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实在不方便。
而且女孩子很多地方他不怎么懂，乔晓末第一次来月事的时候，他吓得半死，抱着乔晓末就去了医院，吓得医生都以为是得了什么绝症。
最后查明的时候，医生劈头盖脸训了他一顿，然后避开乔今跟乔晓末科普了许多知识。
那次从医院回来后，乔晓末跟他别扭了一个星期，小姑娘长大了，以后得长成漂亮的小美女了。
乔今这才意识到，他即使再想照顾乔晓末，在这方面，他还是照顾不上的。
而且乔晓末什么都不跟他说，她两腿又没有知觉，行动不便，乔今真的不知道小姑娘一个人怎么弄。
乔今无比的沮丧颓废，这种颓废感比知晓父母出车祸还要强烈。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无能，而他只能承认这种无能。
从那之后，乔今雇了一位阿姨，乔今上班的时候，阿姨就过来做做饭，乔今不方便做的都得阿姨帮忙着做。阿姨不在的时候，乔晓末已经能自己做了。
乔今估摸着乔晓末大概已经换完睡衣了，就敲门进去了。
他进去的时候，乔晓末靠在床头上，正出神地看着窗外。夜晚冷寂的城市里，能听到雪花簌簌往下落的声音，听着声音，似乎雪下的更大了。
“晓末。”
“这雪得下多少天？”少女的声音有些冷，因为脸颊消瘦，漂亮的眼尾似乎带着薄情的味道，语气也是不耐烦的。
乔今看了眼窗外，还真不好回答。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大雪断断续续已经下了一个星期了，什么时候能结束，乔今并不知道。
“我讨厌下雪。”乔晓末说。
乔晓末不仅讨厌下雪，她还讨厌下雨，她讨厌所有阴霾的看不见日光的天气。
因为这个时候，她连出去呼吸个新鲜的空气都不被允许了。
她只有两种选择，困在床上，或是轮椅上。
但是后一种，她最起码可以“走”到小区的花园里，如果天气很好的话。
但让人失望的是，初冬的这场雪又连续下了一个星期，天空一直阴沉沉的，丝毫没有见晴的模样。
乔今前两天开的车是孟卉卉的，开到公司里被几个同事冷嘲热讽几句就没开了。昨晚要不是赶着去吃饭，他也不会开车。
他从地铁出来，冷的他打了一个寒战。乔今冬天最畏冷了，裹着个羽绒服他都还觉得冷。但公司又明确要求穿正装，他只好将正装穿到里面。但即使在暖和的办公室，乔今穿着西装都觉得凉嗖嗖的。
不过要是一旦忙起工作，就没有心神去注意冷不冷的问题了。年底了反而他们这小公司越来越忙了，就没有哪一天不需要加班的。
乔今进这家公司刚半年，在此之前，他已经换了两份工作了。刚毕业两年就换了三份工作，这对任何一个毕业生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经历。
乔今进这家公司的时候，就被HR刁难过，不过HR更看中他东大毕业的学历，否则乔今怀疑，他估计都进不了这家公司。
不过这些已经无所谓了，相对于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的刁难短信，乔今已经能面无表情地对待这些恶意的刁难了。
他们这家公司是做金融产品的，而乔今负责的就是理财端这边的业务，他们需要跑市场，拉客户，特别吃力不讨好。
又一天加班到晚上十点，乔今伸了个懒腰，收拾好东西出公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里又收到了一条短信。
“貌似你在这家公司已经工作半年了吧，想不想换工作了？”
乔今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彷佛看到手机对面那个发短信的人，恶意嘲笑的嘴脸。这两年乔今不时就能收到这样的短信，内容无一例外，都是这样威胁的话语。
彷佛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无论你做什么他都知道，只不过他潜藏在暗处，当你以为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快摆脱他的时候，他又忽然冒出来，阴魂不散地打破你的希望。
如果只是这样，乔今也不会觉得恶寒。
发短信的人叫周琛宇，周家的大少爷，浮城有名的富家公子。周家是近十年快速发展来的暴发户，做着外贸生意正好赶上浮城的外贸政策优惠，这几年狠狠地大捞了一笔。
周琛宇这两年也出尽了风头，他从家里拿了一亿资金，投资了好几个公司，如今赚了好几倍，也使他在圈子里从纨绔子弟，变成了有实力的贵公子。
如果乔今没认识他的话，可能会相信报纸新闻上对他的一片称赞。但是两年前乔今遇到他开始，就开始了一场噩梦。
周少爷玩的开，又是玩投资玩的风生水起，风光无两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乔今，立马就看上了。乔今长得好看，不是周少爷以前见过的那种好看，而是那种干净的清爽的漂亮。
像是一块被狠狠打磨过的美玉，光芒丝毫不刺人，却勾人，勾的周少爷心痒难耐，顿时看自己身边的这些莺莺燕燕，就觉得索然无味。
乔今刚毕业的时候遇到周琛宇的追求，那时尽管他在父母走后独立撑着这个家庭，已经撑了两年了，但对于社会或者说人心的恶意，他并没有真正体验过。
周琛宇那不是追求，他是想拿钱玩玩而已。玩一个漂亮的，对他胃口的美人，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
乔今看不上他这个人，也看不上他这些恶心的把戏，他以为只要自己拒绝就可以了，但忘了有些人心眼小又睚眦必报，只要他还在浮城，他就逃不了。
他拿着东大的学历证书，竟然没有一家公司愿意要他，他没有工作赚不了钱，晓末吃的药就没办法买。
他得罪了周琛宇，勉力维持四年的平静生活一下子被打乱了。
周琛宇志得意满地等着乔今回去求他，在周少爷眼里，像乔今这样漂亮的又毫无背景的人，他逼两把，逼得人走投无路，自然乖乖哭着回来求自己了。
但没想到周琛宇等了两年，越是等不来，他越是难以释怀。
乔今进地铁口的时候，又收到了周琛宇的一条短信。“明天晚上请你吃个饭，紫荆饭店。”
乔今掏出零钱买地铁票，没理他这信息。
直到他进了地铁里，手机又收到了一条信息。“你那小妹妹的腿怎么样了，寥齐明医生是我爸的老朋友了，要不要我帮你们牵牵线，搞不好赵医生医术高明，真的能治好你妹妹的腿。”
看到这条短信，乔今后背一凉，那种甩脱不掉的阴冷慢慢爬上他的后背。他抓着地铁冰冷的金属扶手，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前天，他刚跟寥齐明医生见过，他给赵医生看了晓末的病历，赵医生跟他说晓末还是有治好的可能。
即使是微小的可能，也让他惊喜复加。
但这才几天，周琛宇就知道了他跟寥齐明接触过，甚至在今天故意发条短信来警告他。而他这次不敢赌，晓末的腿就是他的弱点，只要有治好的可能，他都不可能放弃。
出站的时候，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不管行人如何匆匆，雪花落的依旧悠然自在。乔今扣上羽绒服外套的帽子，僵着手指给周琛宇发了一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