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不大，城建破坏较少，且修缮较好，保留了小型的购物场所，营业场所。公共基础设施也开放着，但一切过于嘹亮吵闹的声音均被禁止，汽车即使行驶在路上，也会被要求尽量降低噪音。
毓和趴在窗前看向外面街道，花着脸，薄唇微启。
林恩已经洗好澡出来了，也跟着站到窗前，脾气大约平和了些许，向他解释起来，“人越来越多，我们得扩大了。”
“扩大很难吗？”毓和作为一只鸽子显然并不知晓人类社会重建的难度。
林恩轻蔑地看他一眼，“蠢货……”
“……”你这样是不会有老婆的。
毓和心里翻了个白眼，挠了挠头。他身上脏污不堪，实在该洗了，可林恩没说让他用浴室，他便也不提，就这样臭烘烘地趴在窗边。
片刻之后，有人按响了门铃，陌生的男声传进来，“城主，我是安德鲁，有事找。”
林恩打开了门，“怎么了？”
安德鲁目光锁定在毓和身上，理直气壮道：“城际条约第54条，任何进入基地的新成员应当接受检查以及审问，禁止遗漏。城际条约第55条，新成员若逃避检查以及审问，应当承担不利后果。”
但脸颊上的冷汗出卖了他的无所畏惧。
毓和听明白了，举起手像学生般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利后果……是指什么？”
安德鲁道：“根据以往经验，通常包括变成丧尸，逐出基地，看守误杀等，如果是奸细，则可能面临刑讯逼供。”他抬眼逼视过来，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有问题。”
毓和莫名哆嗦了下，往林恩后面躲了躲，“可是林恩已经审问过我了。”
安德鲁看向林恩，得到对方的确认之后反倒面有难色，原地踌躇起来。
城际条约是最初建立基地的人确立的，无人打破，被公认为城主的林恩若是打破，则会失去公众赋予他的公信力。
显而易见，这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果然，林恩侧开身，将毓和拎出去，头发还湿着，滴答滴答落着水珠，眉眼冷淡，“没说不让你们审。”
安德鲁眼睛一亮，还没动作，就听他又说道：“小家伙不是奸细，没有感染，剩下的你们看着审。”
安德鲁：“……”这是公然以权谋私吗？
但林恩作为第二代被选任出来的领导者，性情冷漠，实力强悍，曾被数次抨击存在巨大的人格缺陷，完全有可能做出违背规则的事情。
如今愿意顺从规则显然已经给足了面子。
“那，我们简单交流一下就把他还给您。”原来的“审问”变成了“交流”。
从公寓楼出来后，安德鲁长舒一口气，撑着双膝俯身喘气，一副死里逃生的狼狈模样，边喘边骂：“妈的，以后再也不打赌了！”
毓和歪着脑袋看他，“打赌？”
男生扶正帽子，将枪支背好，正色道：“没事，我们走吧，既然城主为你做了担保，我们只是去记录下情况。”
他们到了基地边缘，高墙下工人们正砌着水泥，努力加固城墙。
“喂，伙计，哪儿来的小家伙，审完了记得让他来帮忙。”一身泥的胖子朝他们吆喝。
安德鲁招呼了下，“帮个屁，城主亲自带回来的人。”
城墙底下的人纷纷停了动作，看向毓和的眼神有些不可思议。
据他们所知，城主只杀人，不救人。
迄今为止，林恩在城墙上射杀的叛徒与奸细算下来，其数量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无可否认，林恩在城里拥有绝对的权力，除了博士常常去触霉头，基本上无人反抗，强权之下的基地确实看上去和平许多。
工人们亲眼看着城主出去又回来，从未见他亲自带哪个人回来过。
城主这是良心发现了？工人们对视着，叹了口气。
“走吧。”安德鲁拍了拍毓和的肩膀。
一直往前走，再往右拐便到了基地守卫们常驻的岗哨，岗哨中开凿出向下的楼梯，隐在黑暗中。
毓和跟着两个人到了地下密室，密室中带着一股潮味，水珠顺着墙壁滑下，甚至滴进壁灯中，火光“噗”得一下闪动着，重又雀跃起来。
习惯了天空的毓和第一次到这种环境，没来由心里发毛，步伐渐慢。
安德鲁回头望他，咧嘴一笑，“难怪城主说你不是奸细，胆子这么小的，当奸细确实不够格。”
毓和回以一笑，看得对方一愣。
“好了，例行询问，希望你配合，还请知无不言，如实坦白。”另外一个稍显严肃的长辈请他落座。
安德鲁边问边用笔记录，“你是在哪里遇到城主的？”
毓和：“山上，在一个树洞底下，林……城主杀死了一只靠近我的丧尸。”
安德鲁：“你一个人在山上吗？”
毓和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和同伴因为被丧尸追逐，走散了，丧尸们中途发现了新的猎物，于是放弃追我，我就一路跑到了山上，直到碰见你们城主。”
另外一个守卫推了下眼镜，看向他，“你说是丧尸遇到了新的猎物才放弃追你的？是什么猎物？”
毓和冷汗直冒，心下焦急起来，面上仍旧一派坦诚，“是一只鸽子，那只鸽子应该是太饿，停在了地上，恰好到了丧尸前面。”
安德鲁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在轻挠他的心脏。毓和静静等待对方发问，不禁感叹林恩的审问简直放了水。
之后一个半小时内，安德鲁与那位眼镜守卫环环相扣地问了许多，毓和一股脑倒豆子般将路上的见闻套到了自己身上，说完也忘得差不多了。
待全部说完，两位守卫依旧没有多余表情，停顿许久之后才公事公办道：“最后，请说一下你的基本信息。”
他呆愣一瞬，回答：“我叫毓和，2054年3月7日出生，身份代码：25D205403070869。”
他仅是凭着记忆背出来，模样有些生疏。
安德鲁全部记上，才回以微笑，“好了，询问完毕，这份笔录会送至城主那里检阅，城主通过后，你将被允许自由通行。”
毓和仰头看他，一脸疑问，“也就是说在城主审核完毕之前，我都要在这里待着吗？”
守卫们对视一眼，为难道：“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城主那里，他有权决定待审人群的去留。”
于是兜兜转转，毓和再次回到了地面，但没去林恩的公寓楼，而是到了岗哨外面。
岗哨高于墙体，顶端搭起一个蓬房，用砖瓦与水泥砌得十分坚固。
在岗哨边缘的墙壁上，从蓬房柱子处悬下一根绳，牢牢禁锢在地面斜嵌的环形钢筋中。
安德鲁拉扯了几下绳子，上面隐约传来几声清脆的铃音，紧接着有人趴下来回道：“还不到换岗时间。”
安德鲁晃了晃手中的笔录，“找城主批阅。”
不久，一个绳梯被放下来。
“你在这里等着。”安德鲁指示道。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林恩出现在岗哨边缘，面朝里说了什么，毓和听不清，但看模样应该是不悦的。
男人双手叉腰烦躁地撸了把头发，再一次消失在边缘处，不一会儿，安德鲁便下来了，愁眉苦脸道：“你被安排专门由城主监视，不享有自由通行权，这是你的身份袖章。”
毓和一脸懵，接过明黄的袖章，看向安德鲁，“那我住哪里呢？城主的公寓有牢房吗？”
眼镜守卫沉声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等城主下来安排吧，但可以告诉你的是，城主还没有那么变态。”
果然，片刻之后便有人来换岗，林恩顺着绳梯爬下来，看向毓和，“走吧。”
毓和到底和他熟悉一些，什么都不问，心甘情愿地就跟了上去，边走边问：“林恩，也可以不用这么麻烦，你告诉我怎么去51区，就不用专门监视我了。”
林恩猛地一听，转身看他，眉目中带上几分难以理解，迟疑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这世界怎么样了吗？”
那一瞬间，周边所有的一切仿佛静止，毓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世界怎么样都没关系，他只想回到杜兰特那里，可显然林恩把他当成一个理性的人。
一个会被世界变化所影响的正常人类。
双唇嗫嚅了会儿，他才试探道：“万一杜兰特活着呢。”
林恩嘴角挂上讥笑，“最好是活着。”他继续往前走，步伐显得尤其漫不经心，“每个月都会有救援队开着直升机到附近的一个避难点，你要走的话就等下个月吧，不过这段时间你要在我监视之下。”
毓和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对方看不见，便补充道：“那就麻烦你了。”
林恩顿了一下，抛下一句“蠢货”，进了楼道里。
“先去洗干净，这是我的衣服，将就着穿。”他引着毓和去浴室，递过来衣物。
浴室同房间一样，显得有些狭窄，淋浴架在墙上，但毓和却有些陌生。
他沉默地看了会儿，打开开关，淋浴中的水立马喷洒出来，溅了他一身。
“啧，连这个也不会用吗？”林恩稍有些急躁。
他急忙接过衣服，讪笑道：“会，我会的，谢谢你。”
于是，浴室又成了他一个人。
身体实在脏得无法接受，眼睁睁看着地面积起一摊黑水，由于地漏过高，下渗的速度尤其慢。
毓和莫名感到难为情，拿淋浴清扫地面，却弄得浴室水漫金山，溢到了外面。
“喂，你准备把浴室淹了吗？”林恩敲了敲门。
毓和额上沁出冷汗，慌道：“怎么都下不去。”
于是门便被打开了，男人一脚踩进了水里，周围瞬间弥漫上一股近乎肃杀的气息。
毓和心头警铃大作，赶紧把他推出去，“我肯定帮你清理干净！”
林恩没眼看里面几乎成了泥地的浴室，颇为嫌弃地瞥了毓和一眼，便停住了。
想是饿得太久，毓和的脸颊异常消瘦，骨相不差，皮肤细腻雪白，细眉杏眼，眼窝深邃，一双眼睛睁大时泛出层层雾气，瞧人时带着朦胧的娇憨。
也或许不是雾气，而是瞳色所致，毓和的双眼与常人却有些不同，瞳孔大而瞳色浅淡，灰蒙蒙的，表面却又罩上了白雾，单单是看那双眼，会觉得人是瞎的，可若放在毓和的眼眶里，就又有了神采。
是那份迷茫而又单纯的神采。
整张脸看上去都比之前干净太多，这让林恩陡然难以接受。
“怎么了？”毓和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手上沐浴露的香味扑进林恩的鼻腔，瞬间逼得他后退一步，捂着鼻子逃也似的离开了。
毓和感到莫名其妙，闻了闻自己的手，自言自语：“我很臭吗？”
无人回答。
逃回卧室的林恩躺到床上，脑海里止不住回想起毓和那双过于纯净的眼睛，四周也仿佛萦绕上来自于男生身上清香的味道。
明明用的是同一个香皂，为什么他以前没有觉得这味儿让人这么……
他抬起臂膀嗅了嗅，眉头皱起。
“操……”
或许是单身久了，他这么想，可是一想到这丧尸遍地的该死的世界，一切旖旎心思又瞬间消散。
“林恩，林恩，对不起，我已经打扫干净了。”门被敲响。
毓和穿着那身有些大的衣衫，站在门前。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才出来。
毓和跟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但对方却没去检查浴室，反倒坐在沙发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规矩站着，终是开了口，“我，我难道要每天在这里吗？”
林恩抬眼看他，“我去哪儿你去哪儿。”
毓和：“这，这会不会影响你呀？”
实际上，毓和只是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突然想到和林恩相处越多，便越有可能露馅罢了。他急于逃离这人的鹰眼。
那人又沉默了，毓和只得无聊地重新打量房间。
这地方不大，一室一厅，大厅靠窗位置摆放着林恩正坐的沙发，沙发长短刚好够一个人躺下。在卧室外面的墙壁上挂着弓箭，匕首等武器，下方桌子上搁置有黑白照，是个女人。
在旁边位置养了盆花，大约是向日葵，此时已经谢了。
总体来说，房间很简单，甚至像是库房，缺乏生活气息。
“作为被限制自由的人员，你无权在我视野范围以外行动，但是基地内所有人按劳分配食物等物资，你也应该去劳动。”林恩突然说。
毓和愣了一下，没听懂。
林恩只得说得更明白，“你被允许为了劳动而享有一部分自由，但是应当在我视线范围内，或是在守卫的范围内，所以，你目前能做的就是去搬砖。”
男人又瞧了会儿他，起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发觉他还未跟上，转过身，“至少和我保持5米之内的距离。”
于是一路上毓和始终与他保持5米的距离，不多也不少，弄得林恩有些无语。
这人好像很怕他？
他们重新回了岗哨，但是却未进去，反倒是到城墙边的工地上。
看管工地的守卫跑过来，见到林恩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有什么吩咐？”
林恩将毓和推了出去，“这位麻烦你带着，他想搬砖。”
毓和：“……”不是你说我只能去搬砖吗？
守卫审视起毓和，眼神停留在他衣裳上绑着的黄袖章。工地上带着黄袖章的人相比城内要多一些，灰头土脸地搅拌水泥，砸着碎石。
“城主，他……可以吗？”守卫张开双手，上面满是老茧和伤口。
林恩看向毓和，毓和便赶紧点头，“我可以的！”
于是男人便给了个“你瞧”的眼神，紧接着说：“以后我在岗哨，他就在这里，我要是走了，会带走他，物资按照实际工作量分发就好，不用特别照顾。”
“好了，去吧，晚上再带你回去。”说完，林恩便转身上了岗哨。
毓和跟着守卫去了砖房里。
砖房是个简单搭起来的棚子，里面工作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女人，黑皮肤，厚嘴唇，看见他时笑了起来，“你是城主带回来的新成员？”
毓和点了点头，抿嘴笑起来，“你好。”
砖房里的人停了手中的活，向他自我介绍起来，其中一个同样戴黄袖章的年轻小伙子还过来和他握了手，友好道：“我叫威廉姆。”
“我叫毓和。”
接下来，毓和便在砖房外面和其他人搬运砖房生产的砖头，放进推车里，推到砌墙的工地那头。
直到夜晚即将临近的时候，有专门人员过来分发物资与食物，清汤寡水，有零星味道。
“嘿，你也被怀疑是奸细吗？”威廉姆从砖房出来，坐到毓和旁边的砖上。
毓和鼓着腮帮子想了会儿，将食物咽下去，“大约是。”
威廉姆：“那你是吗？”
毓和：“不是，你呢？”
威廉姆笑起来，低头啃了口攒下来的面包，“我当然也不是了。”
他说得很含糊，之后又对毓和说了许多关于基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