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天子帐内,刘榭轻声推开门,“皇上,边境来信了说是不太稳定,需要朝廷这边出些力。”
仍旧沉浸在白天姜凉话语中的萧山玉盯着面前的棋盘出神,棋盘上已经呈现出的棋局黑白两子情况焦灼,单手拿起茶杯,吹去热气,“姜越平怎么说?”
“姜太师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刘榭低头答道。
用力一掷,茶杯破碎碎片四散飞溅,刘榭赶忙跪下,“皇上息怒。”
望着满地细碎的瓷片,萧山玉心中暗暗有了想法,最好的防守是进攻,相比于过去的无能为力,这次他势必会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保护好应该保护的人。
刚才还是乌云密布一样的脸,顿时晴空万里,他笑容明显,“手滑罢了,朕记得前几日姜家出了事?”
他思索片刻忽的哈哈大笑起来,“给朕传旨,姜太师鞠躬尽瘁,赤胆忠心,就赏赐个双眼花翎吧”。
稍作停顿他又道,“哦对了,听长宁说姜家庶女被退了婚?”
刘榭俯首,“是,沈老将军亲自上门退的。”
萧山玉面无表情直视着明灭不定的烛焰,张口呼气,烛光瞬间熄灭,“唔,可惜了。”
看似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换种方式还能发挥点作用,他执起一颗黑子稳稳落在棋局正中,“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婚姻大事最终归属,确实需要家人好生考量。棋盘上的棋子又得多一颗了。”
他垂眸,微微叹气,“也不知道,她那里如何了,朕把刘疑送过去,究竟是对是错。”
刘榭应道,“圣上宽心,刘疑机灵沉稳,姜小女定会喜欢。”
萧山玉回,“但愿吧。”
另一处,皓承王的营帐里,一个衣着朴素面色灰白的妇人跪在地上,身子因害怕而微微颤抖,连着吸了几口冷气,才堪堪平复了心情,却再也不敢抬起头直视坐在高位处的人。
她明白倘若今日不全部交代,那么站着进来躺着出来就是她的宿命。
“说吧,本王可提醒过你,要小心开口。”萧云乾笑里藏刀,刀刀致命。
妇人低眉顺眼,瑟瑟开口:“我说……我说……我……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我的女儿,因为……因为她命格奇特,如今的天女观算命天师曾的说她容易招致灾祸,十几年前我家那口子就给她扔在山上了,我们都以为她早就死了,不可能活到今天,还……还进了宫。”
刀光剑影间,舌头断裂的疼痛席卷全身,妇人蜷缩在地上表情痛苦地捂着嘴巴,不时发出呜呜的哀嚎。
萧云乾边听边细细用帕子擦了手,染血的手帕飘飘然地落在地上,低垂着眼瞧着这屋里唯一不惧怕他的人,平缓开口:“将太后藏好的人亲自送到本王面前,苏大人,你可知这是何等的罪过啊现下,苏大人打算如何?”
那人不动也不变换表情,语气诚恳淡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望王爷日后在祭司面前多美言几句。王爷不必问我,作何决断也与我无关,太后吩咐之事我会尽力,至于关于皇后的其他事情我不会再透露半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燃烧的碳火,像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也不动。
萧云乾面上的笑容更甚,“有些东西,隔着云雾才叫人看得清;云雾散去过后,反倒使人眼盲。踩着他人尸体上位,走的才稳当。”
“萧山玉啊萧山玉,你怎能不懂得人心最轻贱的道理。”他漫不经心,抬脚踩在倒地妇人的手指上,惹得妇人又是一阵哀嚎。
那人脸色立刻又恭敬冷了三分,留下“王爷英明明日计划开始”四六个字便丝毫不停留,迎着风和外面的黑暗融为一体,毫无察觉毫不顾忌身后高位者的冷哼。
萧云乾随即朝向座下的人道,“听听,唯一能救你的人都走了,本王如今也无能为力。”
他慵懒非常,不知想到什么,那铁青的脸色就像顿时解冻的冰河,放松又危险。
“没听过一句话么,信任不是留给别人的,秘密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有叫板的机会。”
与此同时,姜凉正凝神注视向她叩头请安未穿宫服的太监,口中说着:“奴才刘疑,给姜小女请安,愿小女安康吉祥。”
姜凉看了他一眼,眼神幽幽,刘疑十六七左右二十上下,不同于年岁的长幼,一看就是稳重的人,双目黑亮颇有神采,许是能耐不简单。
他参拜完毕,姜凉缓缓地喝着龙井茶,看着门上的雕花挂坠,只默默地不说话,她知道,多数时候,沉默往往是一种很有效的威慑。
果然,对方低眉垂首,心下不知思量些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吩咐。
慢慢喝了两口茶,才含笑命他起来,姜凉弯唇似笑非笑,也不看他,“既然是皇上遣的人,那就留下来吧,待春猎结束回府后再安排你的差事,不过……”
她不冷不热地提醒,“做奴才最要紧的是什么,我不提想必你心里也清楚。当然了,若你忠心不二,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地下的人神色陡然一凛,均一一表明忠心,“奴才绝无二心,终身事主,绝不敢做半点对不起小女的事”。
闻声姜凉轻轻抬手,清瑞会意拿了银子放在刘疑手上,他随后谢恩恭敬地退出营帐。
萧山玉这么堂而皇之的送人来是姜凉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送来的竟然是前世她随口一提从藩国奴隶营中救下来的人。
她记得,那么多奴隶里属他眼睛最亮,便心软向萧山玉要了他,在凤栖宫里当个杂役。
萧山玉担忧他身份有别,心思不纯,她言笑说人的眼睛,不会骗人,她相信自己。
在那之后,她时不时注意刘疑的举动,她伤感时于黑夜中饮酒,他悄悄提灯,而后站得远远的;她苦恼宫中新酒味道不佳想亲手酿酒,他默默爬树摘花,从笨拙到熟练。
旁人言语的污蔑和肢体的折辱均一声不吭的他,被沈问筠的奴才打瘸了腿,年复一年,在姜凉的印象里,他只在无人时对她说过一句话:“我是庾国人,不是藩国奴隶。”
当时她想,嗯,好在不是个哑巴。
今生,不知为何,刘疑却早早变成了萧山玉的人,她须得小心谨慎,面对这位曾经‘忠心’的奴才。
,他送来的人说不上好,但肯定差不到哪里去,这招恩威并施是否奏效尚未可知。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任谁都不是傻子,能在这深宫活得游刃有余,定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轻纱般的云霭在天空上中漂浮不定,好似隐藏着殿阁宫阙的缥缈仙境,树林阴影间有两抹身影并肩而立。
沉寂良久,其中一个慢条斯理地开口,“多年不见,你仍旧是倔强,不肯跟太后低头。”
另一个深锁的眉毛和被利刃似的寒风辙过的脸,没有一丝表情,“臣,没有理由低头,也不需要低头。”
那个人慢慢转过身,在月光的映衬下露出一张清秀而淡漠的容颜,棱角分明目光锐利,古玉佩在腰间晃动,“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有你在,朕很安心”。
萧山玉抬手郑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和姜氏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一切皆有变数,叶云洲你不会让朕失望吧?”
叶云洲眼神坚毅,“臣,万死不辞。”
“明日春猎,埋藏在地底下的秘密怕是早就藏不住了,这盘棋就看他们怎么下下一步。”
萧山玉话锋一转,“对了,你还没娶亲吧?过段时间后妃们进宫后,朕正好给你物色物色,大家闺秀。”
第二日晨光熹微,云蒸霞蔚,春猎起。
风土翻滚,乱动卷起马车车帘,姜家大夫人塞给姜凉的新丫鬟和她们同乘马车,她皱眉转眼看向一旁假寐的姜凉。
“小姐,约莫半刻钟就到猎场了,出发前老爷吩咐奴婢让小姐多和皇上单独相处,避免入宫时显得生分,奴婢也觉得早些相处没有坏处。”
姜凉朦胧睁眼,寂静无声,“你回去告诉父亲,我和皇上一见如故,相处得极好,无需他担忧,更用不着你个丫鬟来提醒。”
清瑞自新丫鬟一来就觉得她心思颇多,起身想往里挪了挪,挤得她无处可坐,“哎呀,你块头大这马车还小,我和小姐两个人坐得好好的,你非得插进来,这下好了吧,没地方了,那就辛苦你下车跟着走吧。”
新丫鬟瘪着嘴,气鼓鼓地下了车。
等马车停下,众人顺着宫女指引看过去,但见前头的围场早先就已经是搭好高台,三三两两的人已经朝着那处的高台汇聚而去。
清瑞扶着姜凉随着宫女的引路,静默地朝前走着。
萧山玉一身明黄,不同以往,今日的一身骑装显得越发的锋芒如刃,正和沈问筠交谈。
注意到姜凉走过来,他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而又一闪而过,“问筠,你擅长骑术,今日也算是你的主场,这么长时间箭法没有生疏吧?”
身侧的沈问筠冷眼看去,隐在袍袖之中的手猛地收紧,心里更是一阵的鄙夷和不屑,面对萧山玉却温温柔柔,“自然没有,我定要为峋哥哥猎到最好看的狐狸。”
而这一幕,落在不远处,正与下人吩咐相关事宜,抬步而来的叶云洲眼里,眉头微皱,正欲开口,却是身后传来声音,“沈家小女娇贵,如此惹皇上怜爱实属正常,对吧叶将军。”
侧身,只见皓承王萧云乾一身的骑装,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在其身边站定。
“皇上日后后宫和睦,我们作为臣子的本就应该高兴,竟不知从不问朝堂之事的王爷更在意这一点。”叶云洲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噎地萧云乾面色一冷,不愿再搭理他。
见萧山玉派刘榭招呼他们过去,叶云洲便直接与萧云乾擦身而过,“素闻皓承王箭术卓越,臣早就想与王爷切磋一二,今日机会难得,王爷,我们猎场上见。”
背后人眼风凛冽,心中冷笑,薄唇微启:“好戏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