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三章 爱恨交织

书名:群青 作者:无麻全痛嘎腰子 本章字数:4037 下载APP
有了一个古怪和尚的提示,谢安策马狂奔到了门外,无需多寻找,就见羊马墙那里有个面目普通的人,正在点火。

他站起来看了谢安一眼,惊惶失措,没命一样转身逃走了。或许是附近被收买的人。

谢安下马,立刻扑了过去,好在引线还很长,他奋力用脚捻,翠环也奔过来帮他,两个人倒水盖土,但这引线不知做了什么手段,竟然弄不灭。

“完了!”

翠环惊叫起来:“还有两根!那个快要到头了!”

谢安脑内嗡鸣一片,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跑了过去。那火药叫一个大箱子装着,正好方便了谢安。他憋红了脸才抱起来,几乎察觉不出累,抱着箱子扔到马背上,一路疾驰,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噗通,噗通。

还剩三秒。

马蹄踏上了摩诃池边松软的泥土。

两秒。

谢安把那大箱子掀了出去,推入摩诃池中,自己跌到马下。

一秒。

“轰——!”

——

箱子在入水的一瞬间炸开,巨大的冲击力,让平静无波的摩诃池上爆起水花。巨大的气浪将谢安掀翻出去,滚了好几圈才在灌木的阻挡下停住。有一道黑影也被炸出了湖,滚到谢安旁边。

“咳咳,”谢安晃着脑袋,努力站起来,“咳咳咳……”

他没亲历那次炸船……竟然如此恐怖吗?

沈郎就操纵着这种力量?

还好摩诃池里沉着的碳都被捞出来了,平价卖给百姓越冬,也是为了换点钱粮,筹措军费。

他想着,咳个不停,耳边嗡鸣一片。谢安下意识按压着自己的耳朵,眼前是一片血色。

偏头去看,却发现落在自己身边的黑影是……

是沈郎?

不对,不对。这个是——

沈七郎的尸体!

被水泡得浮胀,却依稀能看出原本面目的,真正的沈七郎。

崔宁和翠环是前后脚到的,三个人围着那具熟悉又陌生的尸体,都是哑然。

翠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们对于沈青折的身份,不是没有猜测,“他不是真正的沈七郎”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现在这个秘密,就这样被曝露在天光下,难免让人心绪复杂。

“七郎会打我。”翠环率先打破了沉默,“一不高兴的时候就打,还会用脚踹……寒冬腊月,让我跪在外边……”

她抹了一把脸:“沈郎……沈郎对我好,他会给我吃的,给我撑伞,教我认字。我已经不是奴籍了……耶耶也不是奴籍。”

“沈郎说,人就是人,不是物件,不应该有奴隶。所以我要说‘我’,而不是说奴。”

这些,一点一滴,翠环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安还在耳鸣,不断晃着自己的脑袋。

崔宁沉默良久,最终一笑,故作轻松道:“某也不懂什么道理,只是咱们得快点儿,把这七郎找个地方埋起来,要不然人就要多起来了。”

话音刚落,却是一阵马蹄扣上石板的声音,谢安侧头一看,为首的竟然就是那上午闯入的将士。

来不及了。

翠环着急忙慌,就要去拖尸首,这些天兵天将是要来抓沈郎的。如果将沈七郎的尸首做成什么傀儡,就能控制住沈郎了怎么办?

谢安一愣,不顾自己还在耳鸣,也伸手来抬,崔宁也弯腰使力。

但已经来不及了。转瞬间,对方已近至眼前。

越昶勒住缰绳,定定看着那具尸首。

沈青折的尸体。

确实是尸首,熟悉的面容,青白的脸色,浑身僵直,甚至断了两条腿和一条胳膊,似乎是被炸断的……

死了?

怎么就死了?

越昶一时反应不过来。

杀父之仇还未报,怎么就死了?

前世也是如此。他以为换了一辈子,他能有机会亲手报仇,打一个笼子,把沈青折关起来,日夜折磨。

他恨透了沈青折。他应该是恨透了沈青折……

越昶下了马,却忽然不敢上前了。

他偏头去看落日余晖,和摩诃池上未平的波浪,心里却万分迷茫,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迷茫。

上辈子他在国外,路过社区教堂,看见里面神父在做告解,他就想,自己能向谁告解呢?

他的天堂和地狱扭结在一起,已经无路可逃了。

终日寻春不见春,春在枝头已十分。是什么意思,是这个意思吗……

他和沈青折之间有着打不开的死结,爱得不纯粹,恨得不纯粹,到了最后,居然都是沈青折的死来作为那把剪子,一刀把他们俩的死结剪干净。

不该是这样的。


——

对于越昶而言,前世沈青折死得太突然了。

先是婚礼的混乱,而后是父亲被人谋杀的消息,接踵而来的便是沈青折自尽的消息。

短短几天,天翻地覆。

他当时只觉得荒谬,不敢置信,而后便是不顾一切地想要见沈青折。但是被母亲拦住了。

他的父母是政治婚姻,各取所需。越昶见过母亲带陌生男人回来,也见过父亲许许多多不同的情妇。他们最终以感情破裂为由,在越昶十多岁的时候离婚。母亲几乎是不告而别,直接出国,找了个外国男人再婚。

这次,是为了参加他的婚礼才回国。

越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母亲了,她已不再年轻,银白的头发剪得很短,浮夸的耳环把耳垂坠下来,穿着套装,夹着香烟,就这么稀松平常地说出了一件事。

“二十多年前,你的父亲,奸杀了沈青折的母亲。”

母亲看了一眼他震惊的脸,继续道:“我和你父亲就是因为这个离婚的。”

她略低下头,剪得很短的头发,遮不住额角的陈年旧伤,缝合的痕迹很丑,破坏了她张扬艳丽的脸。

“我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竟然直接和他理论。你父亲恼羞成怒,打我,把我的头往柜子上撞。”

“我不是什么很有勇气的人,就跑了。本来打算带着你一起,但是你父亲坚决不同意,因为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他的位置要你继承……也是可笑,那么多情妇,居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近乎讥讽。

“后来我听律师朋友说起来一件事,有人向他咨询强奸案的相关法律问题,也没来得及上诉,据说在冬天不小心失足落河,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她慢慢地说,“那个人叫沈竹,沈青折的父亲。”

她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作为母亲,你的成长过程我缺席了。作为亲历者和证人,我没有当时就伸出援手。为了弥补我过去的这些过失,我会给你父亲收尸。然后就二十年前这桩奸杀案出庭作证。”

母亲走后,越昶呆呆地坐在桌边,几乎坐了一整天,直到新婚妻子李佳回来。

他近于求助一般,将这件事全盘托出。

听完了过程,李佳忽然开口:“谁知道她是不是自愿的?”

李佳说:“咱爸那么多情人,哪个闹出来这种事情了?可能是玩什么戏码玩过火了……挺多人这样的。就算不是吧,她不反抗,也什么事都没有。”

“他父亲那件事就更可笑了,不就是想要讹钱?还好是没给,这种人多的是,给了就讹上你了。他失足落水也是他自己不小心。”

“沈青折杀了你爹,”李佳加重语气道,“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杀父仇人的苦衷还算苦衷吗?就那么一个烂人,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想了,”她忽然一笑,“老公,我怀孕啦!”

是的。越昶在这样的话语中逐渐相信起来,是的,他们咎由自取。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投入到新生命到来的喜悦中。

喜悦。他是该感觉到喜悦的。

可仇恨还是像火焰一样灼着他的心,他恨沈青折,却也翻来覆去地想——那他对他,是否还有一点点真心呢?

后来越昶听说时旭东死了,被人纵火烧死的。那是他为数不多真正感觉到快乐的时刻。

只是每当他感觉到一点点快乐,都像是看到了沈青折的幽魂,静静地浮在眼前一般。

——沈青折恨自己么?

他的余生都在心里反复地问,却又隐隐害怕那个答案。

那种热烈而极端、几乎燃烧掉生命达成爱与恨,太激烈也太痛苦了,在沈青折走后的每一天撕扯着他,让他不得不逃避到庸常生活中去,寻求庇护。他用年轻的肉体和刺激来麻痹自己,用家庭生活的琐碎庸常麻痹自己。

只是午夜梦回,他总还是会在那些人身上看到沈青折的影子。

他总会想起沈青折靠在窗台边抽烟的样子,或者是笑着仰着脸看向自己的样子。

他有没有哪怕那么一刻爱过自己?

还是说从始至终,从来都只是别有所图。

他被母亲送出国避难,近乎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后半辈子,连李佳说要离婚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表态。

而后因为喝多了酒,被流浪汉抢走了所有的财物和衣服,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冻死过去。

他在死亡的尽头又看见了沈青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沈青折。他们开车去山顶,沈青折倚着他的肩膀,指着天上的银河跟他说,说我们都来自宇宙的星辰,也将归至宇宙星辰。

他也会变成星辰吗?

再睁开眼,自己居然成了古代的一个校尉。

他在一片茫然中度过了空茫又无趣的大半年,差不多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他的生活平淡,也没有更大的志向,只是随波逐流。

但是又遇到了沈青折。

就好像找到了生活的支点,爱恨拉锯,都有了倾注的对象。

——

摩诃池边,那个长安来的校尉仍旧站在那里,像是凝固成了一尊雕塑。

局面僵持。

翠环和谢安对视了一眼。

小姑娘一下扑到了沈七郎的尸首上,哭嚎起来:“七郎!七郎你怎么就走了啊!七郎!”

谢安倒是真一点,浑身上下的伤都够他掉眼泪了。他用被炸得残缺的袖子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如丧考批得虚情假意:“沈郎……没了你怎么办啊……”

崔宁站在原地,考虑自己是不是要加入。

他跟这个沈七郎见都没见过,一滴泪都憋不出来。

这似真似假的哭声像是终于唤醒了那个昭武校尉,他冰冷的眼神扫过那具被水泡得浮胀的尸首。

“这不是沈青折。”

翠环的哭嚎憋了一半,“呃”的一声,打了个嗝。

越昶再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冷声问:“他在哪儿?”

“呃!”翠环又打了个嗝,视线偷偷看谢安,“呃!”

谢安站了起来,双眼含泪,拱手道:“越校尉,沈郎如今……”

他适时哽咽了一下,崔宁适时接过话头:

“沈郎如今已经是死无全尸,逝者已逝,恩怨已了,我等要为沈郎收殓了。校尉请回吧。”

就算眼前的昭武校尉想炸了成都,但从明面上看,长安是派兵来援助他们的,是客军、友军,仍然不能闹翻。

“操……”

越昶看着这些人睁眼说瞎话,骂了一声,看向那个小女孩:“沈青折在哪儿?!”

“呃!”翠环被他逼视,突然哇的一声嚎哭起来,“在九、九陇……”

越昶得了确切的地址,策马而去。

他背后,翠环扑过去抱住了崔宁的腿,汪汪大哭起来:“奴不是故意的……”

越校尉已经走远了,见两个大人都看着自己,翠环一抹眼泪:“呃!”

谢安真心实意道:

“翠书记,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