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隆冬④⑨ - 他是真的想掐死张汉马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364 下载APP
张淙的视线落进屋内,心头打了个突。可能是突然一眼看见张汉马他没反应过来。浓郁的酒臭味顺着鼻腔灌进身体,有什么被一杆子挑起,又飞快一杆子压下去。

张淙到底没忍住,快步走进卫生间,他将门摔得震天响,兜一捧冷水扑了满脸,衣襟也湿得冰凉,这才缓过来。

张淙随手用衣袖抹了把脸,出卫生间时又看了一眼张汉马。张汉马旁边两步就有凳子,可他居然坐在地上。靠着墙,光着脚。哦,他的鞋成了破/鞋,被蹬到门口去,又被张淙踹下楼,不知滚在几层,没得穿。

张汉马也扬起头,看向张淙。张淙觉得张汉马这样有些奇怪。他这王八蛋亲爹天天混命活,醉得颠三倒四也挺常态的。可张淙从没见过他直接坐在地上,更不对劲儿的是,张汉马现在的眼神是清醒的——张淙能确定,他是清醒的。

好像有什么不详的东西,厄运一般笼罩过来,铺天盖地,令张淙很不舒服。

张淙没准备走过去,更没准备跟他久别重逢的爹打招呼,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思念和情感需要表达。

张淙转身,打算开门走人。

这时候张汉马出声了:“你回来了。”

张淙准备推门的手顿了下,他扭过头,又瞧了张汉马一眼。

张汉马朝他招手:“你过来。”

“有事就说。”张淙硬邦邦道,声调没有起伏。

张汉马斜着眼睛看他,那目光里蜷了些什么,他说:“明天过年,你生日了。”

张淙皱起眉,并没动。

张汉马终于不耐烦了,他拍了拍屁股下的水泥地,突然扯嗓子朝张淙大吼:“你过来!”

张淙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门。对面是冯老跟晏江何,两扇破门板子挡不了多少动静,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听见。

张淙不想张汉马再作妖,于是走过去,他尽力屏住呼吸,免得应激反应作祟,当场吐出来。不过吐出来也无所谓,他可以直接吐张汉马脸上。

张汉马看他过来,在兜里又掏又抠,竟薅出一把钱,他伸胳膊:“拿着。”

张淙垂眼看钱,大概估计了一下,这一沓能有小两千:“什么意思?”

“你拿着吧。”张汉马把钱往张淙手里一塞,“我用不着了。”

张淙掐上钱,手指死死捏着:“用不着了?你终于要死了?”

这一瞬间张淙脑子里晃过很多念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人的脑子能这么快做出反应。比如张汉马得罪了什么人,要被人打死。或者,张汉马和冯老一样,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即将归西。张淙还想,他更有可能祸害完哪个婊/子,染上艾滋。

反正不管是什么,按照张汉马的王八作为,把自己玩脱是早晚的事。张淙擎等着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张汉马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他没笑出声,嘴角的弧度似乎十分扭曲,张淙听他丧心病狂地说:“我好像杀人了。”

张淙站在原地,感觉脑袋顶上的灯忽然灭了。灯是他进门亲手开的,没有灭,还在亮,很亮。

他闭上眼睛,无法消化张汉马的话。

他这该死的爹,失踪这么久,回来朝他说了一句什么?

周围突然一片死寂,冰冷。空气立刻削薄起来,仿佛有无数个断头鬼祟,散发出恶臭,附身在数不清的尘埃上,将张淙团团包围。

让他窒息。

张淙睁开眼,他缓缓蹲下/身子,问张汉马:“你说什么?”

张汉马歪过头:“那个娘们想拿我的钱。”

张汉马的视线移到张淙手里的钞票上:“我推了她一下,她从楼梯滚下去了。”

那个娘们是哪个?张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有一点他想对了,张汉马的确是因为祸害婊/子才找的死。

张淙低下头看钱,他手里拎的哪是纸,他拎的是条命:“人死了吗?”

“不知道。”张汉马眼神发空,“我跑了。”

他跑了,一跑跑了大半个月,逃票混上绿皮火车,跑去某处不知名的南方,跑到最后无处可去,卡在年底,他回了家。

张淙的手开始抖,他咬紧牙,额角的青筋暴出来。愤怒和恐惧拧出一个滋哇乱叫的电钻,在他身上钻透一个血窟窿。

张淙开始撕手里的钱。

多霸气的行为,人民币被他撕得粉碎。

张淙将稀碎的钱全部砸到张汉马脸上,他想吼,想咆哮,却被无形的利爪掐住咽喉,只能嘶哑着,压抑出声:“你回来做什么?你直接去死不就行了?”

他说完,对上张汉马的脸又死命揍去两拳。

张淙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张汉马脑袋歪吊在脖子上,侧过头呸出一口血唾沫。

他挨揍挨得一动不动,半声没吭,只有脖子半死不活抻得很长。

张淙看那没骨头的脖颈,突然就想伸手过去给它拧断。于是他真的伸出了手。

张淙的眼底阴沉一片,那是一种极疯狂的黑色,无波无澜,阴鸷可怖。

张淙手背的血管凸起,双手煞白。

他是真的想掐死张汉马。

张汉马的脸憋得通红,眼珠上翻,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动静。

所以血缘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张汉马能把人推下楼梯跑路,张淙青出于蓝,要把自己亲爹给掐死。

他们不愧为父子。——两个杀人犯。

张汉马双手哆嗦着抬起来,很费力地抓住张淙的手腕,可他怎么也不能把张淙的手扒下去。

这时候,张淙揣在兜里的手机响了。

舒缓的旋律响起,张淙立时像被雷劈了,僵住不动。他双手瞬间松懈,张汉马总算倒上口气儿,猛烈地咳嗽。

手机里低沉温柔的男声在唱:“Anywhere you are,I am near……”

这声音像奔流滚烫的江河,冲没了张淙的五脏六腑,淹死他疯狂的心跳。

第一次见晏江何,也是这首歌。他坐在晏江何车里,侧脸被喷上温暖的空调风。

手机铃声不知道响了多久,直到歌声突然停了,张淙的手才放开张汉马。

张汉马缓过气儿,喉咙里呼嚎着喘息。

张淙直视张汉马,看了好久,他的手已经冷透了。他重重地问:“你为什么不还手?儿子打老子,天打雷劈,你为什么不还手?”

从小到大,张淙一贯作孽,他天理难容。从他会打人开始,他就揍张汉马,揍张汉马领的女人。他屡战屡胜,不,准确说不能用战,张汉马从来没正经还过手,也没有躲过。

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多新鲜呐,他们父子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笑话。

张汉马用力喘气,脖子被张淙掐出手印,喉咙拉破弦儿:“你还当自己是我儿子呢?”

他难听地乐出来:“你早就不把我当你爸了。”

张淙没再说话。他又盯着张汉马的脸看了半晌。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和张汉马的很像,都是双眼皮,漆黑的瞳孔,眉骨高高的。

张淙站起身,深深颤栗着呼出一口气,冰冷地说:“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他说完,没有回头,慢慢走出了屋子。

在他把门关上的瞬间,屋内响起了张汉马的声音。

张汉马竟然在唱歌。

没有歌词,没有吐字,只有曲调。张汉马不断用哑嗓子哼着,断断续续,非常难听,也不知是什么荒腔走版的玩意。

腊月二十九这天夜里,他坐在水泥地上,像个疯子,唱了整整一个通宵。等天亮光,他闭嘴了。



张淙出门没有回冯老家,他径直踩着黑下楼。走到四楼的时候,差点被张汉马的破/鞋绊倒。他立刻从快走变成了疯跑。

他一步蹦下三层台阶,跑下最后一层时又险些崴了脚。

夜里的风没有太阳,沾不到温暖,更加刺骨。张淙用手扒着墙,蹲下开始呕。他呕得肠胃拧出卷儿,却愣是什么东西都没呕出来。

他今天吃过饭,胃里并不空,可为什么就是呕不出来呢?

因为神经性的呕吐反应,张淙的眼底翻上来一股温热的潮湿。

他兜里的手机又响了。张淙闭上眼睛,一口一口把寒气送进肺底。等他的肺完全凉透,电话挂断,歌声停止。

张淙蹲在原地没起来。他不知道蹲了多长时间,恍惚间,听见楼梯口有动静,是什么人走下来了。紧接着,手电筒的光打下来。

张淙想站起身躲开,可他却好像被钉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下来。张淙知道自己挡路了。他正奋力把自己从钉子上拔起,却发现晏江何的声音和光都落来他头顶:“你蹲这儿干什么?吓我一跳。”

晏江何一直不见张淙的人影,也不晓得他两颗白菜拎进了哪块沟里。晏江何今天有晚班,眼瞅着快来不及,他给张淙打电话也不接,没办法只能自己下来找一趟,没成想刚下楼就看见了。

张淙全身的血液都“咣当”了一下,似乎受到剧烈的撞击,要从血管破壁,汹涌地飙出去。他缓缓抬起头,逆过手机灯惨白的光,望见晏江何的脸。真的很像见了鬼。

晏江何愣了。他这会儿看张淙更像鬼。张淙那一双眼睛血红,红得特别厉害,不太好形容,错觉上,眨一下眼应该能掉血滴子。

晏江何在张淙对面蹲下,狭窄的楼梯口彻底被他俩给堵死:“你怎么了?”

晏江何犹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隔着衣领捏张淙的后脖颈,意图缓解张淙的紧张。

晏江何基本用了他活到这么大最轻的语气,又问一遍:“张淙,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