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的沉默之后，炎萤摇了摇头。
　　与百里雅相逢时的遗憾不可能再在其他人身上弥补。而她也已明白，被他人遗弃并不是自己的错，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命中最宝贵之物的权利。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不了。”
　　百里雅将她的沉默理解为了迟疑，“但衡师陵是不会放弃的。”
　　衡师陵是像他一样执着的少年，哪怕前方只要有一丝胜利的希望。哪怕炎萤给予他一点前缘留存的征兆，他都会拼尽权利地抓住，企图用这一丝机会翻盘，取得最终胜利。
　　只有将那仅余的一点火焰也彻底碾碎，他们才会彻底心如死灰，面对自己惨败的现实啊。
　　炎萤在万年前就对自己手下留情，现在也会一样对待衡师陵吗？
　　“我会同他辩明。”
　　“炎萤，”百里雅留意着她的神色，“我分明当时可以杀了他，但是为了你，我放过了他的性命。”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衡师陵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感受到他当时万箭穿心所求不得的痛苦。
　　炎萤身躯一颤，是啊，只要衡师陵还活着，只要他还能够感受到希望，就会在剥除自己的爱欲之后，又孜孜不倦地寻找自己失去的记忆。
　　“炎萤，哪怕你想要利用我……”百里雅握住炎萤的手，慢慢地放到自己的腰带上，“也没有关系。”
　　宫殿中静悄悄的，这位素喜独来独往的十方真君虽把自己原来的府邸搬上了神界，府中也无人留守。
　　炎萤属下的一众神使神女都住在僻静的后院，此时像是都歇下了。
　　偌大的殿中回荡着衡师陵的脚步声，他脑海中空荡荡的一片，被剥除过爱欲的身躯仿佛变得和灵魂一样轻，幽魂一样地游荡在这个地方。
　　直到停在了一扇门前，“十方真君？”
　　无人应他。
　　但他知道百里雅就在里面，因为他听见了百里雅的声音。低哑的笑声中流淌着蜜糖一样的情意。
　　还有其他人在，有个女子娇媚的声音夹杂在百里雅的声音中。是心月狐大神吗？
　　心中没由来的一疼，衡师陵捂住了胸口。心月狐大神号称“夫君满天下，六界之中皆是我的夫君”，虽不知其中真假水分，但百里雅当真曾是她的第一位夫君无疑。
　　她与自己的夫君欢好，自己为什么要难受，又有什么资格难受？
　　他应该趁着屋内之人还没有发现自己时悄然离去，但是他是过来拿赌注的，他要知晓自己曾经与炎萤究竟发生过什么。
　　衡师陵轻轻地推开了门。
　　房内二人的声响有着短暂的，微不可查的一顿。
　　本以为衡师陵会知趣地心碎离开，没有想到他竟会迎难而上，炎萤以唇语道：“怎么办……”
　　百里雅点了点周围的屏障，指尖触处荡漾出波纹般的光，哪怕来人隐身，也能够在他们的眼中现形。
　　“该向我兑现承诺了，”他搂过炎萤的腰，嘴唇贴着她红烫的耳尖，“让他看。”
　　看着隐去身形缓步而来的衡师陵，又看了看钳住自己的百里雅，炎萤遽然惊恐。
　　万一这两个男人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以同床共寝替代龙争虎斗，故意选在这同一夜前来，逼她比翼双飞夜御二男。
　　她本就不擅武力，别说两个，连一个也打不过，今晚岂不是羊入虎口？
　　百里雅见炎萤目光慌乱闪烁，大差不差地猜出了她内心所想。
　　他目光微寒，手上也加了二分力。
　　她想得美，要是他愿意与其他男人共享她的身心，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在诛神台下被禁锢了一万年？
　　炎萤的腰肢被掐得生疼，眼中浮起泪花两朵，口中“嘤”了一声，“疼……”
　　娇柔软糯的声音，在男人耳中听来是抱怨，也像撒娇，更似邀宠。
　　从百里雅的角度望去，妩媚的眼尾上挑，鼻头微红，下巴尖尖，端的是一只眼波粼粼的小狐狸。
　　他吮住了那张小嘴，这个吻逼真得一点也不像是在逢场作戏，倒像是蓄谋已久。
　　隐约有种再上贼船的感觉从心中一晃而过，但被亲吻的感觉既麻又痒，搔得她胸口蠢蠢欲动。
　　强壮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肌肤，炎萤能感觉到有颗心脏在那里有力的跳动着。像是着了魔一般，纤纤玉指抬起，缓缓抚摸着衣服上的纹理，感受着肌肉的走向。
　　百里雅早已将衣襟拉松，顺理成章地让炎萤的手指分开外袍，滑入了中衣。
　　炎萤心中暗暗叫苦，怀疑故意在衡师陵面前与百里雅行事，以让衡师陵心死的计谋并非良策。但她答应了百里雅，只要他完好归来，和平解决争端，就把自己给他。
　　现在又怎好食言?
　　事已至此，百里雅不想再让炎萤为外物分心。他的手往外一抹，消去了衡师陵在结界上的身形。
　　“他走了，”嘴唇贴在炎萤的耳廓上，极低的声音顺着耳朵传入心里，“你会食言吗？”
　　以为衡师陵终于走了，炎萤松下一口气来。久违地与百里雅耳鬓厮磨，热气在脸上游走冲撞，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喉头上下起伏。
　　“不会的……”　
　　炎萤仰起头来，美丽的脖项舒展，好像一只与他交颈的待戮天鹅。
　　从前她还魂之后，一直是怕他、抗拒着他的，现在又一次将自己交到他的手中，主动迎接他的疼爱。
　　看着怀里娇媚又乖巧的小狐狸，百里雅的心弦铿然而动。原来这就是他要的，也是他从一开始就拥有的。全心全意的信任、托付和爱。
　　百里雅抬起头来，目光穿透了那个炎萤看不见，一举一动却皆在他视线中的衡师陵。
　　大滴大滴的汗水在衡师陵的额头上凝集，他的神色备受煎熬。欲念和痛苦化作无形的割骨钢刀，来回凌迟着他的心。
　　原来炎萤并不是不喜欢男神，并不是没有寻觅夫君的诉求。既能够拒他于千里之外，也能够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展现千娇百媚的身段。
　　他也有着俊美的容颜，天赋异禀的资质，为什么从一开始，炎萤就不给他和百里雅一样的机会呢?
　　衡师陵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他想怎么样?
　　他一直以为他生平夙愿是想要打败百里雅。但此时此刻，所有梦想都化为了一个念头，他想要成为百里雅，他想要取代百里雅。
　　他想要成为那个怀中抱着炎萤的男人，好像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她。
　　他这一生之中，百里雅总有办法让他感觉到胜利在望。只是因为，百里雅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
　　但是为什么却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痛苦的嘶鸣从衡师陵喉中发出，“炎萤……炎萤……”
　　百里雅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独占炎萤？
　　如果只有与其他男人共享，才能够得到炎萤，他愿意退而求其次，成为并不是唯一的那个人。
　　但是百里雅却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被他提前放置在房间中各处的回音石好像感知到了衡师陵的想法，支离破碎的画面如同轻烟般飘荡在空中。
　　彼时衡师陵还是行走天下，居无定所的少年剑客，身边跟随着一只懵懂不知归路的鬼狐。
　　有时娇叱怒骂，有时小鸟依人。
　　携手走过山水河畔，村庄荒野。
　　虽然许下诺言，却又决然放弃。
　　衡师陵迷惘地跪在原地，伸出手去触碰那些恍如隔世的画面，但在手指相触的那一刹那，一切都化作虚无。
　　炎萤应该是炎萤，他也还是他。他们曾经是相识的，甚至曾经是彼此依赖过的。
　　但是为什么他会与她相遇，为什么经历过那样亲密的陪伴，他却全然想不起来龙去脉。
　　当一切温情的过往都在眼前幻灭时，衡师陵回到了冰冷而残忍的现实
　　疲惫已极的炎萤在百里雅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听闻得炎萤发出了绵长的轻鼾，百里雅方才支起半个身子，懒洋洋地道，“心月狐大神盛情挽留，请恕我实在不能起身迎客。”
　　百里雅的话如同火上浇油。
　　衡师陵胸口气血翻腾，喉间隐隐有腥甜如铁锈的气息，目眦之中红丝暴绽，“百里雅，你是故意诱我至此？”
　　声音一出口，嘶哑如沙纸打磨。
　　“谈何故意？我与心宿日常如此。”百里雅勾起炎萤的一缕长发在指间把玩，发梢扫过炎萤的面庞时，瘙痒的感觉让她羽睫轻颤，身子瑟缩着往他怀里钻得更深。
　　“你要回忆，我已经给你了，又何必在此盘桓不去？”
　　“但是……”衡师陵身躯微颤，撑地的双手紧握成拳，“我还是想不起来……你究竟隐藏了什么？”
　　头顶传来百里雅轻快的笑声。
　　“是因为遗忘得太彻底了吧……”
　　“这世上怎么会有想忘就忘，想记就记的修炼速成之法呢？”
　　从来意气风发的少年终于在这残酷的打击下低了头颅，“求你……”
　　百里雅作侧耳倾听之状，“你说什么？”
　　“求求你，让我也陪伴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
　　“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不可以。”知晓衡师陵宁想要以时间换空间，如他般永不言弃，百里雅爽快地断绝了衡师陵这微弱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