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隆冬④⑧ - 做了亏心事的鬼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591 下载APP
日子打晃着过,一些东西也回不来了。

比如冯老买给张淙的手机。它摔得稀巴烂,修理成本太高,晏江何又不是个会体恤别人心情的玩意,手机左右不过一个物件,便彻底被报废,扔去回收,张淙再也没见过。

不过晏江何又给张淙买了个新的。他买的和冯老买的是一个牌子,但不一样。冯老的是低调的银白色,而晏江何这个是金光闪烁的土豪金。

张淙接过手机托在手里,耳朵听着晏江何说:“我没跟老头买一样的,怎么买都不可能是一样的,就按照我的审美选了,他之前选那个色不好看。”

是啊,怎么都不可能是一样的,已经失去的东西补不回来。这道理张淙早就懂,也不知道晏江何为什么非要咧咧一嘴。

张淙拿着手机,横竖没看出来土豪金比银白色好看多少,倒觉得这金灿灿的冰凉金属神奇的有些烫手,拿得他皮疼。

晏江何又说:“你要是怕老头看出来,套个手机壳就行。”

他说完,扔给张淙一个手机壳。张淙低头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崴掉。

晏江何真该去看看脑子。

手机壳的颜色倒无伤大雅,是浅棕色。但是......上面的图案居然是一只土狗屁股,狗尾巴翘起来像朵大毛毛花,更让张淙头疼的是,这手机壳长耳朵,顶上支愣起两只圆角小三角。

张淙莫名其妙地想起晏美瞳那倒霉的娘炮公主猫窝。

他看晏江何的眼神古怪,真心不明白这人的一些癖好如何而来,到底是勾上了哪门子邪祟。

“多可爱。”晏江何看张淙这反应就乐了,“我一看这手机壳就想到你,立马就买了。”

“啊?”张淙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而晏江何继续膈应他,万分愉快:“成天小尾巴翘得老高,撅屁股找抽。不就是你么。”

张淙:“......”

张淙没说话。他又捏两下手机壳上的塑胶耳朵,然后给套上了。

这直接导致,张淙去宠天下找汤福星的时候,汤福星瞪着张淙的手机,震惊得满脸肥肉直哆嗦。

过年早,学生放假也早,汤福星刚放寒假,张淙就去宠天下找了他一趟,不为别的,这胖子娇弱的心灵需要安抚。

刘恩鸣那件事之后汤福星陆续找过张淙两次,张淙心里烦,又得去Azure打工,便没太搭理他。

今儿个他专门拎了一袋薯片去宠天下串门。

此刻在汤福星屋里,张淙刚刚回完晏江何一条信息,告诉他自己等下要去Azure,晚一些才能回去。

“你那手机壳,什么玩意?”汤福星那饼铛大脸懵了。

张淙看了眼手机壳,面无表情地说:“晏江何买的。”

汤福星咂舌头:“晏大哥还挺有情/趣。”

“......”张淙手一顿,把手机揣回兜里,“你不会用词就别用,情/趣不是这么用的。学渣。”

汤福星:“......”

“对了。”汤福星的表情肃下来,“那件事......听说元旦前,黄亮上体育课的时候棉衣被扔进了水槽里。估计也是刘恩鸣干的鳖蛋事。不过你这么一闹,黄亮也不敢再怎么样了。”

汤福星犹豫了一下:“你一直不见人,现在学校里都传你要转学。真的假的啊?”

“转学?”张淙愣了愣。

“是啊。据说是。”汤福星看着他,“你不知道?是不是晏大哥想给你转学啊?”

张淙垂下眼睛,手抄进兜里捏手机壳的狗耳朵:“可能吧。随便。”

汤福星意外了:“你这么听他的?他让你转就转?这不像你啊。”

张淙心肝儿猛地在皮下滚出个颠簸,他吐一口气,轻声道:“闭嘴。”

汤福星立马闭嘴。但他能感觉到张淙身上在发生某种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他一开始和晏江何的各种不对付,现在完全看不到了。

汤福星觉得这是个好事。他拿张淙当朋友,但有时候也控制不住会怕张淙。汤福星是真的怕。他仍记得那把刀子划破自己指尖的锋利,一瞬间就见了血。

他怕张淙就那么疯了,就那么过线。如果晏江何能收拾得住张淙,那是件好事。

张淙从宠天下出来,随便找个地方吃了口饭,就去了Azure。

钟甯这种散漫老板搁商场上实在难见,他就是暴发户不差钱,离过年还有两天,钟甯却准备把Azure关了。今儿个是Azure年前最后一天开门,说是开门,其实不挂营业的牌子,要干的活儿只有一个——大扫除。

大扫除一直进行到傍晚才结束。天色已经擦黑了,张淙提一包垃圾准备去后面扔垃圾桶。

他才刚出大门,没走几步,就听见了钟甯的声音。

钟甯急促地喊着:“你......你先放开我!让人看到像什么话......”

张淙皱起眉,下一秒立马拔腿往前跑。他转过墙角,瞧见了自己要扔垃圾的目标垃圾桶,也瞧见了......

张淙猛地刹在原地,动弹不得。

淡色的黑暗从天而至,依在墙壁上。一盏昏暗的孤独路灯,影影绰绰地扩散光晕。隔着一个......垃圾桶。张淙看见钟甯被一个男人狠劲儿推到墙上。

“嘶......你到底......”钟老板还没能说完,嘴唇就被对方堵上了。

——钟甯被一个男人,吻了。

两个男人。

张淙杵在原地,眼睛瞪着一眨不眨。钟甯起初还会推对方两下,但他渐渐就搁那不动了。最后,一个吻结束,那男人歪过头,将脑袋埋进了钟甯的颈窝。

张淙没出声,他轻悄悄转过身,像一个做了亏心事的鬼。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亏在什么地方。

张淙够不上那么高的道德线,撞破别人的秘密并不会让他不好意思,可他现在就是浑身都不对劲了。

有什么东西,似乎挣扎着要破开迷雾,从冷空气里冒尖儿扎出来。可那是什么呢?它没有形体,张淙根本抓不住。

张淙拎着垃圾绕出去半条街,终于又找见一个垃圾桶,他抡胳膊一摔,将垃圾掼进垃圾桶里。



杨大姐腊月二十九当天回的农村老家,她帮张淙把冯老家里外收拾了一通才走。

张淙认为,没有什么活儿比大扫除更累。他这会儿腰胳膊都酸,正坐在椅子上,盯桌上一袋子糖饼撒癔症。

晏江何最近特别喜欢买糖饼。冯老连个饼渣子也吞不下去,看饼估计都看不清,他还非要买,闹得张淙成天到晚啃糖饼。或许是被晏江何一打一打糖饼给喂的,张淙这段时间长了点肉,看着比之前顺眼多了。

张淙拎起一个糖饼放在嘴边咬,慢慢嘬着红糖吃,糊了一嘴甜腻。这时候冯老在屋里叫唤他。

张淙把饼放下,推门进屋:“怎么了?”

“拿点冰块来。”冯老撑着床,费半天劲才爬起来。

张淙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去翻冰箱。晏江何之前拿来的吗啡还在,但是没有开封。

张淙顿了顿,从下面掏出一盒冰块。

冯老最近嗑上冰块了。

就是冰块,硬邦邦的那种小块,他那磕碜牙连一口糖饼都撕不利索,却能把冰块嚼得咔嚓响,也是神了。

张淙捣好几块碎冰,拿碗装上带进屋子。

冯老接过就仰头灌,嘴里咬出响动。张淙听得耳朵痒,他扭脸瞥一眼窗外,外面刮冷风,秃树杈子来回扭摆。

张淙琢磨不明白。老头肚皮底下长的那些个抢命的玩意是带火吗?他这扩散的不是癌细胞,是滚热的火,能烧得五脏俱焚的火。

这老东西苟延残喘,病得无比火热,折磨得铿锵作响。 

冯老吃完一碗冰块,嘶哑着喝出一声。张淙过去接过碗,他又缓缓躺下了。

“你少吃点冰,大冷天的。”张淙皱起眉,总觉得冯老这冰块吃得吓人。

“吃了舒服,不然肚子里火辣辣的疼。”冯老朝他苍老地笑笑,“没事,明天三十了吧,包点饺子吃,想吃白菜的。”

这话说得像他能吃下几个一样,指使人倒是挺溜道。

张淙定定地看着他:“哦。”

他给冯老盖上被子,扭身出去,搁厅里站了半天,才摸出手机给晏江何发消息,让他过来捎上一小袋面粉。

晏江何是临近傍晚过来的,他过来时张淙正在用电脑看视频。晏江何瞅了眼,竟发现视频里是一个外教在讲英语。

晏江何惊了:“你这学习呢?”

“没事随便看看。”张淙把电脑扣上,“面粉买了?”

“买了,过年要包饺子啊,你会吗?”晏江何眯起眼睛看他。

张淙叹了口气:“饺子......”

晏江何赶紧说:“我知道,饺子对你来说不复杂,很简单,面皮裹上馅儿一捏就完,知道了,闭嘴吧。”

张淙:“......”

他低头擦过晏江何的肩:“我去门口挑两颗白菜进来,老头放门外的白菜都要蔫儿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张淙说着打开门,准备顶着黑咕隆咚挑拣两颗。他弯腰的时候,不经意瞥见自己家门边有一双鞋。

张淙顿了顿,反手把冯老家的门关上了。他没继续挑白菜,走到自己家门前。

张淙这段时间都住在冯老家,自己家基本没怎么回过。除了换个衣服或者拿什么必要的东西,他最近一次进家,还是三天前。

而门口这双鞋就有些意思了。张淙用脚踢了踢,掏出手机打光,垂下眼睛看——鞋有一只底子掉了,穿不了了,怪不得扔门口。

他抬脚给这双鞋踹下楼梯去打滚。

张淙已经好久没见张汉马了。

张淙扪心自问非常不乐意见到张汉马。但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贱病,他竟收了手机,从兜里拎出自己家的钥匙,打开了门。

或许他只是想进门,再让张汉马那脑瓜瓢开颅洒血。

屋里没开灯,也没有任何声音。但张淙迈进脚的一瞬间就确定——张汉马回来了。

因为那股令他恶心的酒臭味回来了。张淙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他关上门,伸手打开灯。

“啪嗒”一声,灯在逼仄的天花板上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