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竹简是摊平放在里面的，在取的过程中，王柔就能轻松看出来，上面的东西并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图画。
　　上扬的嘴角立刻抿了起来，隐隐预料到这应该又是一个无用的信息，王柔的眼中已然没有了笑意。
　　她双手捏住竹简的两侧，发现方向拿倒了，又马上转了回来。定睛一看，上面的图画是一卷美轮美奂的仕女图。
　　上面的女子身穿飘逸的衣裙，随风飞扬的披帛更是为她增加了一份灵动的仙气，发型也是仙女图上常画的双环发髻。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个女郎大概率不是现实中存在的女子，而是张宁幻想出来的神妃仙子。起码这张跟无数仕女图撞脸的画像，让人难以对应上具体的女子面容。
　　张宁不会是觉得枕着这幅画睡觉，就能在睡梦里见到这么好看的小姐姐吧？浪费了心情的王柔，情绪显然比刚才还要烦躁。她双手向两边用力，想要将连接在竹简之间的细线扯断，听着竹简哗啦啦的掉落声，来发泄一下内心的愤恨之情。
　　可惜那些细线虽然看上去不怎么结识，实际上却颇为牢固，王柔扯了两下都没能将其扯断。
　　越发生气的王柔将竹简砸在了被掏得只剩下一半棉絮的枕头上，沉闷的声音顿时响起，完全没有让她心中翻涌的怒气有所平复。
　　双手叉腰环视着屋内，王柔继续寻找着可能出现线索的地方。而她的目光首先停在了出现在门口的赵寒身上。
　　本来在咬牙切齿的王柔瞬间松了力气，视线稍微错开，双手也自然垂落在了身侧。
　　忽然之间，她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但又仿佛是更生气了。王柔轻咬住下唇，难得没有先行开口。
　　“女郎可有什么发现？”赵寒走了进来，环顾了一下周围更加散乱的模样。
　　就这？他想说的就只有这个？王柔微微张大了双眼，还没停止工作的理智又在告诉她，赵寒确实也只能说这个了。
　　两人总不能再当场争执一遍吧？王柔快速舒了一口气，松缓了一下起伏不定的情绪，伸手指了指大开的柜子：“柜子处的抽屉里有劫掠物品的记录，”接着她轻轻踢了下脚边的箱子，“木箱和床上我也都翻找过了，没有找到有关内应的线索。”
　　王柔突然联想到了一个场景，一个杀手在看过目标的照片后，就把照片当着委托人的面烧掉了。难道通信之后把证据都烧掉，是从古至今的黑社会惯常套路？
　　这个情况确实寓意不妙，赵寒认为除非在屋子里找到地下密室，不然是不会有能够指认内应的线索了。
　　而后对屋子的彻底搜查也证实了这个推测，这里确实没有留下关乎内应的东西。
　　进一步的搜查和审讯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处理，王柔只好先行回家等待消息。
　　
　　府衙中人还在来往忙碌的时候，王柔已经无事一身轻地被周衙役送回了家门口。
　　她在中途问了许多关于郭攸的事情，把周衙役知道的情况统统问了出来。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善良热心爽朗大度这些词汇，她已经听腻了，她要听的是更加不为人知的消息。
　　王柔看了一眼对救命恩人郭攸很是崇敬的周衙役，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也是，既然都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了，又怎么会让周衙役这种单纯的家伙察觉到？
　　更何况他现在完全是一副对郭攸感激涕零，恨不得结草衔环以命相许的样子，就算听到些什么传言，也会带着巨大的粉丝滤镜，将不对劲的地方全部合理化。
　　见他说得开怀投入，王柔顾念他差点被杀的险境，多付出了一些耐心，结果就听了一路对郭攸的歌功颂德。
　　一到达家门口，王柔就忍不住立刻和讲得意犹未尽的周衙役道了别。转身走进大门，她才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她先是望了一眼王怡打开的房门，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郭攸既然数次对她起了杀心，那自然是不会考虑身为她妹妹的王怡。可她要如何去向王怡说明这件事？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是从她房间里走出来的蒹葭：“女郎，主母之前来找过你。”
　　见王柔微微一愣，还以为她在忧心受到李氏的责怪，责怪她整天跑得不见人影，蒹葭连忙补充道：“主母看上去心情挺好的，说不定是有什么大好事发生。”
　　话音一落，本来只是在思索的王柔眨了眨眼睛，反而有些忧心了。
　　对李氏来说是大好事，对她来说，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她还记得那一天，李氏眉眼含笑地走进了她的房间，告诉她是时候带她参加一场士族女眷组织的聚会了。
　　聚会的目的十分明显，就是要展示出她才貌双全的一面，为日后的婚事商议打个基础。
　　她虽然不太情愿，但为了继续过上清净的日子，还是配合了一次。
　　结果她写的一篇读后感被李氏当场传扬了出去，大家纷纷夸赞她是个有才之人。
　　而那篇读后感其实是她让王摩代写的作业，她完全就是临摹了一下又交给了李氏。别说根本没有自己的理解在里面，上面的内容都已经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默默望了一眼心情很好的李氏，只觉得下一刻李氏的笑脸就会逐渐僵硬起来。因为只要有人追问一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被揭穿真实水平就是咫尺之间的事。
　　她只好先下手为强，用轻盈的团扇遮住了半张脸颊，态度羞涩地低声细语了一句：“娘亲～”
　　于是话题重点一下子从她的才学出众转到了她的性格内敛贤淑上，她只要温柔可亲地浅笑着，就足以应对下去了。
　　在她娴静端庄的名声在士族圈子里传起来之后，李氏的心情显然更不错了。
　　如今再回想起这段往事，她突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抬起的脚步又忽然放了回去，王柔站定在母亲的房门外。她紧了紧发髻上的簪子，又补足了一下心理准备，这才缓缓走了进去。
　　室内的温度比外面更低一些，一阵清新的凉意随着她的踏入扑面而来。王柔的目光不由朝着那阵气味的源头看了一眼。
　　一盆浅绿叶子的植株被移栽在一个花纹精致的花盆里，就摆放在窗台上，被透过窗子照进来光线印衬着，看起来越发的生机勃勃。
　　王柔不禁笑了一下，又看向正坐在椅子上的李氏。
　　李氏的手中正拿着一卷展开的竹简，同样浅笑着看了过来：“阿柔可还记得，在你小时候拜访过我们家的姨母？”
　　那当然不记得了。王柔眨了眨眼睛，双手在身前相握，试探性地开口：“是生有和我年纪相仿的表兄弟的那位姨母吗？”
　　那位姨母来拜访的时候根本没有带孩子过来，虽然她确实有一个儿子比王柔只大上四个月。
　　李氏顿了一下，知道王柔已经有所察觉了，便也开始直入主题：“你的姨夫如今在雍城任职议郎。你还有一位表兄，也入了仕，正在担任文学掾一职，是个腹有才华前途似锦的好儿郎。”
　　“懂了，长得不算帅。”王柔发挥了自己优秀的阅读理解能力。这种时候没明确说是帅哥的，那往往是长相颜值一般般的。
　　李氏忍住瞪女儿一眼的冲动，努力心平气和地接话：“男儿家长相如何并非关键，能建功立业庇护家人才是重中之重。况且那孩子的长相只是平庸了一些，算不上形容丑陋。”
　　这么说起来冯征不是更满足这个要求？王柔瞄了一下在强行忍耐的李氏，默默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我又不需要他的庇护，阿摩还敢不管我吗？”王柔十分霸气地挥了挥衣袖，坐在了李氏的对面。
　　李氏当即被这个问题噎住了。确实父母通常会走在女儿的前头，可王摩是王柔的弟弟，按理来说完全可以庇护王柔一辈子。
　　“简直胡扯。”李氏换了一个角度继续说道，“哪里有女子不成婚的道理？”
　　现代社会就有。王柔对着窗外叹了口气，她下意识地试图将一种更多元的生活模式展示给李氏，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
　　可稍微一思考，就知道这么做的结果了。李氏会理解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而她们两人之间随时会因此发生争吵。
　　王柔十分无奈地放弃了继续辩论，提出了一个新的方向，用甜美的语气作出回应：“我也没说不打算嫁人，只是这个人选我不愿意嘛。”
　　能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成绩的男子已然算是有才智了，李氏做了一番挑选才看中了姐姐的长子。不管从男子本人来说，还是从婆家看不看重来说，这门亲事无疑是十分合适的。
　　没想到女儿一点也不考虑这桩良缘，李氏不由皱了下眉头：“那你说，究竟为什么不愿意？”
　　“就，我有喜欢的人了。”王柔“嘿嘿”一笑，往日多为端庄的笑容，此刻竟然带了点憨憨的可爱意味。
　　李氏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是冯征。她顿时心头火起，直接站了起来，语气严厉地斥责道：“你竟然还在念着冯征。”
　　“不是不是。”王柔立刻摇着双手否认，她也从椅子上起来，忙不迭地开始解释，“我说的人是赵寒。”
　　听到不是冯征的时候，李氏的怒意才稍稍减弱，但听到赵寒这个名字，她的心头再次火冒三丈起来。
　　“你说的是担任城主的赵寒？”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只认识这一个赵寒。”王柔眨了眨眼睛，见势不妙就往门口的方向退了一步。
　　“绝对不行！”李氏断然拒绝。她的态度十分果决，完全是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李氏实在不能理解，冯征的出身不高，赵寒也是这样的出身，自家女儿为什么会一而再地对这样的男子产生情意。
　　那些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士族子弟，哪里比不上性格冷漠不近人情的赵寒了？怎么就不能让女儿有一丝一毫的动心？
　　“为什么不行？赵城主有治世之才，又有治世之心，这般志存高远又才能出众的男子，放，”王柔突然停顿了一下，把“在言情小说里可是妥妥的男主角”稍稍吞了回去。
　　她清了清嗓子，给自己留出思考出新说辞的时间，然后双眼一亮继续说道：“放在当今世上，也是凤毛麟角的佳婿。”
　　有治世之才，这简直是眼睛一闭随口夸出来的说辞。李氏并不认为只能治理一城之地的赵寒，会身怀治理天下的才能。
　　更何况寒门之人因出身不高，满心满眼都是如何获取更高的地位，哪里会真的将天下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治理也好攻城也好，都只是他们获得功绩后继续往上爬的手段罢了。
　　自家女儿一向头脑机灵，竟然连这个都没有看透。李氏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我看你是被赵寒的容貌迷了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