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九章 再会你这蜜糖少女

书名:荆棘王冠 作者:独木舟 本章字数:2184 下载APP
我闭着眼睛也能想起你的样子来。
  在那个秋天的傍晚,光影斑驳,你在水边脱下白色的帆布鞋,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水中走去,你怀着必死的决心,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毁灭青春。
  我原本以为你的故事结束了,结束在那扇沉默的门口,结束在那句终你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生不对,死不起”当中。
  他们都说你是我,也都说你的故事是我的自传,他们都看得太明白了,可是对这一切我始终没法坦率地承认,恍惚间我觉得,你已经脱离了我,拥有了自主的生命。
  我没想到两年后我又会打开Word来写你的故事,整理了我在旅途中所有的喜怒哀乐之后,我开始写这个故事。有很多个夜晚,我疑心时光倒转,否则为什么我会坐在电脑前突然就崩溃,在那些失眠的凌晨整夜整夜地流泪?
  这一切都与两年前的某段时光严丝合缝,在最后,你说,你终于明白,自己如此平凡。
  仿佛顷刻之间,轰然老去,不止是程落薰,还有葛婉仪。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成年许久,面对岁月,面对得失,我不再像从前那么锱铢必较,如你所言,我意识到自己其实如此平凡,不美丽,不聪明,不圆滑,不温暖。
  我希望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你,那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找到你,通宵通宵地跟你喝酒,聊天,唱歌,或者背着包一起去旅行,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然而现实世界的疆土如此广袤,我至今还没能寻找到你。
  我们一直在通过伤害来认识这个世界,无论是外界给予我们的伤害,还是自己给自己的,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无论是生活,还是生存。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法则,而我们总是不肯遵循,我们在夹缝里一点一点濒临窒息。
  十七岁时,我想要一件白色的、毛茸茸的外套。
  十八岁时,我想要一封录取通知书。
  十九岁时,我想要在我的身体上做一个记号,于是二十岁那天,我去刺青。
  二十一岁的时候我脸上贴着五星红旗的贴纸在街上看奥运圣火传递,二十二岁那一年,我写了《深海里的星星》。
  二十三岁的时候,我终于跟喜欢的人一起旅行。
  而今年,我二十四了,所有我曾经想要得到的我都已经得到,除却一个抚平我的暴戾的爱人和安静的心。
  然而你越来越平和,你做到了我用尽所有办法都做不到的事情,我真为你骄傲。
  别来无恙,程落薰。
   
   
   
   
  一个宿命论者的自白
   
  在乘坐了十二个小时的班车,从四川和甘肃交界的地方出发,跨过半个甘肃省,抵达青海省会西宁一家青旅之后,我坐在公共活动区域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打开Word,抬头看见对面的书架上一本书的书脊上赫然写着四个字。
  远在远方。
  你信不信宿命这回事?我一直坚信不疑,在我们的人生中,只有命运,没有意外。
  要找一个人,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很多的精力,可是弄丢一个人,只要轻轻动动手指就行了。
  我们路过彼此的任性和荒唐,然后像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在说起对方的时候淡淡地笑一笑,说这个人我的确认识,但我不太想谈。
  关于去年在西藏阿里的那段回忆,其实在过去的短篇当中已经写过一些,但我觉得对那场盛大的记忆,零碎的描写是不够的,何况,我们都知道,最难过和沉重的情绪,是需要长时间沉淀之后才能表达的。
  那是一段不太快乐的日子,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神话中那个叫弗弗西斯的人,不断地把石头推上山顶,又看着它咕噜咕噜地滚下山,日复一日地推上去,然后看着它日复一日地滚下来,我不知道这样的无用功要做到何时。
  我不断地跟自己强调,要忘记,又不断地翻出过去的文字和影像来加固回忆。
  然而,我依然相信,这就是我的命运,面对它是唯一的方法,就像我在后记中所说的那样,在写完最后一个字时,我与命运一笑泯恩仇。
  像去年一样,写完书之后我开始长途旅行,今年我还是没有选择繁华的城市,而是毅然决然地往西北走。第一站是西安,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因为它是某个人的故乡,而这个人是我生命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人。
  某天晚上我和两个姑娘在钟楼附近看到一个男生在弹吉他唱歌,其实这样的情形在我去过的城市里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了,让我停下来的原因是他唱的是李志:我愿意为你死去,就算我不爱你。
  我怔怔地坐下来,点了一根烟,在西安这个陌生的城市的街头,忽然有一种久违的感动,在他停下来的时候,我轻轻问他,你会不会唱《米店》,会不会唱《天空之城》……
  都是我很喜欢的歌,无数个失眠的夜里,耳机里缓缓流淌的都是这些声音。
  二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在顺城西巷那间青旅的酒吧里,我喝了一大杯白啤,这种啤酒喝起来一点酒劲都没有,让我想起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喝长岛冰茶,我曾以为那是茶。
  第二天,我的右边脸颊突然冒出一块巨大的红色印记,就像胎记一样,直到它消失我都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只知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从西安到兰州,它都让我有些羞于正面示人。
  但如你所知,我是宿命论者,在这块红色印记消失之前,我一直跟自己说,冥冥之中的某些力量值得我们敬畏,破相也许是为了替我挡住更大的煞。
  在“深海2”中,我借程落薰的口说我自己的心声,我总是被留下的那个人,我总是承受悲伤和思念的那个人,所以这次我想先离开,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可是若干个日子之后,我从梦里醒过来,外面下着滂沱大雨,绝望像一只大手强有力地扼住我的喉咙,我才明白,我依然是被留下的那个。
  我想,总是被留下,这大概也是程落薰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