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搬走之前我还领着小梦枝回去了一趟,这事我问过谢槐,他却反问我:“你把我的令牌弄丢了?”
我摇头。
他不解:“那你就去啊。”
“之前你不是让我和…”
话没说完,被他打断,谢槐似乎是不愿提起这件事,他也依旧坚持他的决定:“白家世代忠良,在这世道是没有好下场的。”
看我,懒散的睨过来一眼:“你和他家有关系,下场一定会是五马分尸。”
我不信,试图问个究竟,谢槐却不愿意多说了,他说我是聪明人,怎么会想不明白。
我的确明白,我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万幸的是将军辞官,从此之后不问世事,解甲归田。
宦官当道,沈观南他嗜杀成性、手段狠毒,数十年间残害忠良无数,朝堂之上也敢抽刀取人首级,实在是天理难容,像我家将军这样能够全身而退的,已是少之又少。
回去的时候家中已经空空如也,一些女眷已经上路奔赴故乡,只剩下老将军和几个少爷主持家中事务。
小梦枝接受不了曾经热闹繁华的将军府破落成这样,还没进门人就开始哭。
我给她擦眼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在所难免,一切的伤怀,一切的不舍,只是无能为力,只有掉几滴眼泪,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看着…
或许是近乡情怯,临进门前小梦枝突然又扒着门板说不进去了。
“三姑娘,咱们回去吧。”
她说不喜欢别离,更不愿意面对,不如自欺欺人,只要没亲眼看过,将军府就还在。
还有那春意盎然的时候,还有那一望无际的蓝天,冬也好夏也罢,日子悠闲而自在。
她说她不愿意接受,一切再也回不来。
眼泪擦不完,小梦枝固执的不愿去看,我依她的意又原路折返。
路上她掀开帘子去看,沉默着不曾言语,一直到路过拂春院,她才再一次的活过来。
这样多个年月过去,拂春院也不再是从前的样子,店肆林立,属于她的岁月也早就过去。
破败、凋零、不堪…
从前我来到这里时,这里可不是这个样子,门前站着的姑娘也各有各的风姿。
小梦枝望着…望着…
马车都已经走远了,她把半个都伸出去。
天寒地冻的,我将她扯回来,看见她泪流满面的脸。
看见我小梦枝将我抱住,就像那年我将她在拂春院救出去时一样的抱住我。
她说江璞宝,时间过得太快了。
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了,停留在原地的人不得善终。
当年与我一起被卖进拂春院的人还有小梦枝一个,那个时候她就爱哭,夜里我常被她的哭声吵醒。
离得远,我没有安慰过她一句,但我听见她说不想死在这里。
是了,今天白天死了人,是拂春院里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白天的时候她还风姿绰约的笑,晚上就被客人打死,那张脸灰白骇人。
命如草芥,在这地方衣不蔽体,竟走的如此不体面。
我们看着,听老鸨子说这就会是我们的下场。
——如果有谁不听话,那么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我不想死,小梦枝也是。
她在夜里哭,在一个又一个煎熬的夜晚里哭,外面笙歌乐舞不曾停歇,女儿家娇娇的呼喊,或痛或悲的声音那样清晰的传过来。
她睡不着,在夜里有一双清澈的眼泪,常望着外面的月亮。
我逃出去的那天是农历三月三,后来我才知道这也叫上巳节,千家万户都要去庙里祈福。
那天热闹也混乱,所以我才能逃出去,莽撞的闯进白泽的马车。
他没有嫌弃我脏兮兮的像个小老鼠,他也没有责怪我的无理和鲁莽。
白芙大喊出声,他捂住她的嘴,说只是一个小姑娘。
我却怕的不行,我求他们救我,将我凄苦的身世讲给她们听,他们兄妹都是极好的人,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
逃脱升天,我松懈下来,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说会让我留下来。
起初我不信,害怕被抛弃,他好脾气的对我说:“我不会骗你的,你试着信我一次。”
我没信错人。
白泽没有骗我,那时是,现在也是。
藏在马车里,从白天到晚上,白家知晓了我的存在,回去后将我安顿在一处温馨的屋子里。
我说好,连连道谢,在这时依旧没有想起小梦枝。
后来月亮升上来,院子里有女孩嬉笑打闹的声响,这让我在梦中惊醒,忘了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下意识的去寻找,这时才想起来我已经逃离那里。
不知是何时辰,下定了决心后我推开门又往外跑,要去找白泽,恰好撞进他怀里。
冒冒失失的,他却不恼:“你怎么跑出来了,是住不习惯吗?”
我摇头:“我是要去找你的。”
“找我?”
“是,我想求你跟我回一趟拂春院,那里有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她说她不想死在那儿。”
那时候她就是这样抱紧我的,如今还是。
小梦枝的抽泣声在我耳旁,说出来的话也闷闷的听不真切:“还好有你。”
“也还好有你。”
陪伴才是救人千千万万次的东西,我很开心小梦枝愿意陪我,走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
起初前路茫茫,东厂是他人口中的龙潭虎穴、万丈深渊,在那一刻是小梦枝义无反顾的陪着我,无形之中救我于水火。
我很谢谢她,白家没了,我心里面难过,万幸的是在这个时候,我身边依然有她。
白家走的悄无声息,就连只手遮天的东厂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严雨时对这事好奇,看见我的时候还问我两句。
他宽慰我不要伤心,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
小公子俊朗的很,把分别说的那样轻易。
邀请他进来坐,难得他肯赏脸,听见谢槐喊我江璞宝,就是八面玲珑的严大人也要愣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冲他打招呼。
半晌,他应我一句,摇开折扇渡了些风过来:“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