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乙天卓

书名:大唐荣耀之半岛雄鹰 作者:曹灶 本章字数:9172 下载APP
离开杜鹃涧后,他们俩进入深山。沿着蜿蜒的山谷一路前行,脚下没有任何道路和小径。旁边是一处半圆形的湛蓝湖泊,镶嵌在绿色山峦之间,平静而深邃。
地上有一层厚厚的落叶,在他们脚下咯吱作响,仿佛一层棕绿色地毯。低矮的红松树、高耸的山杨树和成片的柳树交叉林立。绿苔藓迫不及待地占满柳树凸出的根茎,以为找到了躲避太阳的好场所。阳光仍然透过厚密的树叶,洒下斑斑点点。
离开并非容易的决定。当时紫萱姑娘说他的身体虚弱,不应着急离开。泉男皂也想留在杜鹃涧,抓着他的手求他。乙天卓不为所动,毅然转过身,收拾好了行李。
“卓,我们都是棋子。”她说道,“棋子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在这里我们可以做自己。”
“不,”乙天卓红着脸嚷道,“我还有家人。你这么喜欢,你待在这里好了。”
他第一次看到女孩脸上浮现出失望的表情。乙天卓告别众人走下山腰后,又在渡口见到了泉男皂。她背着满满的行囊在等候他,左鬓上插了一朵紫色玫瑰:“卓,你以为能甩掉我?想得美!”女孩倔强地说:“我要把你送到冬比忽。”
乙天卓不想欠泉家人更多的债。他本想坚决地拒绝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也没说,默认她成为自己的同伴。
走出谷口时,一阵悔意涌上他的心头。五彩缤纷的山谷、翠绿的树林、金黄的小麦、多汁的核桃、鲜甜的山果、河中蹦跳的鱼儿、停落窗台叫醒他们的鸟儿、繁星下的木屋、开心跳跃的篝火,还有善良朴实的隋人……这一切都给他带来了感动。而现在,他要离别……
还有紫萱姑娘,她笑口常开,无拘无束,每日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笑。相比之下,无论是乙天卓自己,还是紧紧跟随他的泉男皂,都如同笼中的鸟。他们俩都生于王公贵族之家,自幼锦衣玉食,有人服侍……但正如泉男皂所说,他们俩都是大棋局中的一颗子,没有自由,一味孤独。临到危难之时,几无自救之力,可悲也。紫萱姑娘虽生长于荒野,食仅饱腹,却如林中鸟儿啼飞栖息,自由自在,好不快活。
“但我不属于这个地方,”他告诉自己,“亲人们都在等我。”狗儿咬住他的鞋子,不舍让他离开……他回望杜鹃涧最后一眼,对伤心哭泣的紫萱姑娘挥挥手,毅然离开。
之后,他们随着山脉上上下下。繁星下场后,太阳统治天空。
“我喜欢这些山。”翻过一座山后,泉男皂动情地开口,“和你在一起,我喜欢得无法形容呢。”
“你昨天还说讨厌群山遮蔽视线,现在又说喜欢。”他微笑着回答。
女孩笑了:“我同时有两种情绪,为什么不行?”她双手挽住他的胳膊,头贴在他肩膀上。
“因为它们是对立的。”他坚持,“就像黑与白、冰与火。”
“卓,你这头笨鹿。”女孩咯咯咯地笑,“头顶的高山和脚下的深湖同在,大地是一个整体。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爱恨也可以结合。”她凝视他。
或许是吧。深谷内,除了鸟儿、昆虫、偶尔惊走的麋鹿,只有他们两人。“如果我变成鸟儿,”泉男皂说,“可以自由飞翔,欣赏湖光山色。”
最后她高举双臂。“我要变成鸟儿!”她兴奋地喊,一连说上几十遍。她还逼他跟着一起喊。直到他实在拗不过她,也像傻子一样喊叫,她才罢休。
他们并不缺食物。他和泉男皂都是好猎手。不过泉男皂不让他去捕猎。“山中有的是毒草,还有毒蛇,我不想给你吸毒。”她严肃地告诉他,“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我不想让你再受伤。”
乙天卓抗议,但被泉男皂驳回了,所以女孩几乎包圆了狩猎活动。虽然乙天卓抱怨,但他不能否认,泉男皂是名好猎手。连赤麂这种行动极为敏捷的动物,也没能逃脱她的箭矢。三丈多高的树木,她几下就能爬上去。飞刀被她像闪电般甩出,尖头上便会有一只灰色的松鼠翻滚扭动。
他感到不好意思,有时候主动给野兔剥皮。可他忙活了半天,皮和肉仍然紧紧相连。最后还是她接过来,在野兔的脖颈处横着划一刀,又在伤口处前后一扯,整张皮被轻易褪下。
白天,他们头顶天空,脚踏土地,感受时间在他们身边流淌;黑夜,他们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忧虑着天空与大地之间的尘事。
有时候天公作美,整天整夜天气晴朗。他们会寻些干草铺在树下,感受大地的悸动。有些日子下雨,虽然不多,但景象让人畏惧。天空被厚重的云层所遮蔽,空中像挂了一条乌黑的毯子,伴随着狂风、闪电和战鼓般的隆隆声。
一阵雷阵雨不期而至,夹杂着冰雹,两人连忙寻找避雨的地方。泉男皂挽住他的胳膊朝高处跑。她的手滑下,握住了他残缺的手掌。泉男皂是高个子,但这次无意的触碰,让乙天卓感到她的手很小。他并没抗拒,也握紧了她的手,感受她小手的温暖。一会儿,他们十指交叉,感受彼此的热度和心灵。
沿着山腰,踏着泥泞,他们把包裹顶在头上飞快地跑。在一株高大的桦树下,他们看到一处山洞。他们手牵手弯腰进入,点起一堆篝火。女孩帮他脱下衣服,找来两根树枝,把衣服搭在树枝上,凑近火焰烤干。
乙天卓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袋子,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泉男皂,让她也暖暖身子。米酒醇香味烈,很快驱散了他们体内的寒气。
两人坐在篝火前,一起品尝打糕和烟熏马肠。他们离冬比忽只有二十里的路程了,只有五六座山峰等待翻越。透着火光,他感受到了泉男皂的失落。
这里是三韩人的地界,乙天卓想。三韩人是否跟随二弟起兵反抗盖苏文了?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从未喜欢过金缪、金昂兄弟俩。
乙天卓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他说不上为什么,但内心总是不安。那晚大雨淅淅沥沥地下,所以他们俩没有离开山洞。深夜时,泉男皂用手指轻轻点醒他。乙天卓睁开眼睛,打开耳朵。雨声消失了。像心有灵犀的情侣一样,他们一起起来,牵着对方的手走出山洞。
雨停歇了,黑色浅云在空中游弋,遮住了害羞的月亮。月光下,林中的树木像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衣裳。脚下的湖泊银波粼粼。猫头鹰在黑夜中像孩子般叫喊,滑翔在松树之间。
他们肩并肩靠在一起,感受午夜的呼吸、大地和天空间的脉动。静静地……静静地……过了很久,他们才蹑手蹑脚地回到山洞。当晚,他们躺在一起。他和泉男皂相视,篝火几乎燃尽,但仍然冒出一片微弱的红光,在女孩的眼瞳中变幻、舞蹈,把他拽进了她的内心世界……他想这样,或许这是他想要的……他慢慢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晨他们醒来,艳阳高照。他们继续攀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穿越两座石峰之间高高的鞍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直到他们看到一条小溪顺着山腰流淌而下。
“卓,给我讲个故事。”她提议。
“不。”
“我知道你特别擅长讲故事。”
她看得很准,两个双生妹妹就很喜欢听他讲故事,乙娇经常为听到的故事比乙奴少而吃醋。
“我倒是知道一些,但我不想讲。”乙天卓有气无力地说道。
“卓,你必须讲。”泉男皂有点生气,“我抛弃了我的家族……”
“但我没让你这么做——”话到了嘴边却变了:“那好吧……”
“你想听什么故事?”他们费力地登上石峰的高点,走动慢下来。峰顶,除了鸟叫,只有泉男皂的呼吸声和脚下松针的吱嘎响。
“爱情的。”女孩笑得厉害,脸变得通红,眼中发出的光芒盖过了太阳。
他十二岁时发过一次高烧,身体像火炭一般,无法入睡。阿叔给他喂完非常难喝的药后,为了让他入睡,给他讲了一个爱情故事。讲完后,阿叔以为他会很快忘记。没想到好几年过去了,这个故事却变得越来越清晰。“现在分享给泉男皂或许不是禁忌,”他告诉自己,“毕竟她救过我的命。”好故事就像初恋情人,一辈子也不会彻底分离。现在他也想分享。
“有兄弟俩,”他娓娓道来,“他们叫大郎和二郎。”
“好怪的名字。”
“注意听故事。”他提醒女孩,“还没出生时,阿爹便离开了他们,只有母亲和他们相依为命。到了大郎八岁、二郎六岁时,阿娘生病去世。于是他们开始流浪。阿兄照顾阿弟,宁愿自己饿着,也要让阿弟吃饱。就这样,他们吃百家饭长大。他们没有家,但他们想要个家。所以他们在森林中最高的大树上建造了一个家。很多年后,他们不但能轻易地攀登悬崖、在树叶上奔跑,还能在水底呼吸。他们还学会了动物的语言,他们发出的声音非常好听,像微风拂过树叶,像细雨滴落水面。他们只需低声轻语,就可以引来野兔和麋鹿;他们引吭高喊,可以驱离狼群和猛虎。他们能跟雄鹰交谈,跟马熊对话。在森林中,他们无所不能。”
“哇,好厉害!”泉男皂高声赞叹。
“当与森林中的一切熟识了之后,兄弟俩想学会更多东西。于是他们决定离开森林,去造访外面的世界。兄弟俩穿上皮衣,带着鹿骨制成的匕首,划着两条独木舟顺大河而下,看见了大河岸边矗立的城墙。他们越划离城墙越近,城墙也越来越高大。他们意识到,这一定是全世界最大的城池。这里呢,实际上是后来他们才知道的‘崎岖之城’。”
“崎岖之城?”女孩好奇地问,“从没听说过这个城池。”
他微微一笑。“在高大的城墙下面,兄弟俩目不转睛地看着城墙上飞舞的鲜艳龙旗,神采飞扬的将士们骑在披挂铠甲的马上。他们听到了胜利的笑声。原来,崎岖之城刚刚打败了来自中土的大国。大国损失了上百万人,灰溜溜地逃出了本就不属于他们的土地。
“国王为了庆祝这一伟大的时刻,举行了一场比武大会,获胜者会获得‘崎岖之城最勇敢的男人’的称号,还有万两黄金。兄弟俩在人群中穿行,欣赏着完全不同于原林的美景。不料,兄弟俩遇到了五个欺负他们的靺鞨男人。他们剪去了头发,只在脑后留一小撮,样子非常可怕。阿弟二郎反抗,靺鞨人高大有力,把他们打倒在地,还咒骂他们是森林中的野蛮人。”
“兄弟俩牢牢地记住了他们的脸,想以后报仇。他们蜷起身子,忍受五人的拳脚。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欺负人?’原来是一个和他们差不多高的女孩。”
“女孩长什么样?”泉男皂问道。
乙天卓笑了笑。“这是个好问题。女孩有着雪白的肌肤,还有和你一样的卷发。她只有十六岁,背着长剑,腰间挎着环首刀和匕首。面对五个身强力壮的靺鞨男子,她毫无惧色,厉声怒斥。那五个男子恼羞成怒,无耻地攻击女孩。女孩奋力回击。这时女孩的长兄和幼弟赶来,武艺高强的他们把五个靺鞨人痛揍了一顿,赶跑了他们。挨打时,大郎趴在二郎身体上,所以全身都是瘀青与血痕。卷发女孩给他们清洗伤口、涂抹膏药。同时,女孩内向的长兄、外向的幼弟也一起帮助大郎、二郎兄弟俩。
“之后,在卷发女孩的帮助下,大郎、二郎参加了比武大会。在骑射比武中,兄弟俩战胜了所有对手,独拔头筹,被王子看中。‘你们若跟随我进行剑术训练,’王子骄傲地说,‘我保证你们不会弱于任何人。’
“卷发女孩的长兄却不同意,他也钦佩大郎的技能和忠诚,所以将他收至麾下,二郎则跟随了王子。”
听到这儿,泉男皂摇晃着乙天卓的胳膊撒娇,一副不满意的样子:“你说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快到了。”乙天卓许诺,“第二天,比武大赛继续进行,救了大郎、二郎兄弟俩的卷发女孩由于是女流之辈,没资格参加,只能观战。她的幼弟因为年纪小也没参加,只有她的长兄参加了比武大赛。他接连打败了十几名优秀的勇士,不过在最后,还是被英勇无敌的王子用钝剑击落马下。长兄黯然离开。
“比赛进行了很多场次,王国的勇士们轮番上场,包括四大家族的公子们,但没人能打得过王子。”
泉男皂问道:“会不会是因为他是王子,大家都让着他?”
“不是。国王的权势并不是天下独大的,其他四大贵族都有强大的军力,卷发女孩的父亲还是其中最强大的那个。太阳西斜,所有人都认为,这场崎岖之城比武的获胜者会是王子。突然,一位神秘的挑战者出现在赛场上。”
“怎么神秘?”泉男皂好奇地问道。
“这位神秘骑士带着面具,上面画着黄檗树。他胯下的马是一匹火红马驹,比王子的黑色战马小一号。小马驹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场合,蹄子不断地抓地,不安地晃动。神秘骑士笨手笨脚地勒住马缰。他身材瘦弱,却穿着一副很大的盔甲,像被麻袋裹住了。马驹走动,盔甲摆舞,神秘骑士坐立不稳,几乎从马背上跌落。这些滑稽的场景引来现场看客的一片哄笑。神秘骑士笨拙地拿着钝剑,开始挑战王子。”
“后来怎么样?”泉男皂急忙问道。
“王子身材雄伟,风神俊爽,骑在马上更是风采非凡、气势万丈。他手臂和腿胫上的肌肉一块块凸出,正如一尊威武的天神。王子并未把瘦弱的挑战者放在眼里。他主动发起攻击。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比武进行得很激烈。刚才还弱不禁风的挑战者瞬间变得无比灵活,身子像与马儿融为一体,稳若泰山。
“神秘骑士还发挥了个子小的优点,利用马驹灵活避让,连续躲过了王子的攻击。王子连击不中,马步变得杂乱,攻击渐渐失去章法,心情也越来越急躁。最后,王子用力一击。这一击因为用力过猛,把王子的薄弱部位暴露在挑战者面前。挑战者抓住这唯一的机会,还以闪电般的一击,恰好击中王子的腋下,把王子击落马下。”
“然后呢?”女孩的双手抱住他的胳膊,问道。
“王子跌落马下,摔得灰头土脸。所有人都大为惊讶,全场鸦雀无声。护卫想把王子扶起,却被王子踢开。王子摘下头盔,狠狠地扔在地上,气冲冲地来到挑战者的马前。他要求挑战者脱下面具,两人再进行一次马下的剑术比赛。如果挑战者再次获得胜利,他就心服口服,承认他是崎岖之城里最勇敢的男人。
“这时候神秘的挑战者脱下了面具。满场的人先是发车一阵‘唔’的惊叹声,随后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谁也没想到,他竟是解救大郎、二郎兄弟俩的卷发女孩。她脱下盔甲,卷发开心地散落在肩膀上。她把钝剑放回背后,轻快地跳下马,笑着对王子说:‘你仍然是崎岖之城最勇敢的男人,因为我不过是个——女孩。’
“全场人大笑,卷发女孩的父亲更是笑得不能自已,国王也只能赔笑。王子英俊的脸羞得通红。不过王子并未发怒,而是走到卷发女孩面前,双手轻易地把她举过头顶,绕行全场,对着满场的看众喊道:
‘一个女孩!一个机智和无畏的女孩!’
“短暂的寂静后,整个比武场如同被掀翻一样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在为这个勇敢的女孩和无畏的王子欢呼。大郎、二郎兄弟俩也为他们的新主人感到自豪。”
“太好了!”泉男皂高兴地鼓起了掌,“你看人家,举起女孩就把人家给拿下了。”泉男皂满是羡慕的口气,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怂恿。
乙天卓避开她的眼神,拨开挡在脸前的树枝,继续说道:“后来,大郎跟随卷发女孩的长兄回到了南方的家,而二郎则跟随王子回到了崎岖之城的王宫内。大郎、二郎天赋异禀,身法快得如同鬼魅,整个国家没人能赶上。经过两年多的努力,他们都成为王国最厉害的剑士。二郎还找到了羞辱他们的五名靺鞨人。靺鞨人知道他的厉害,找来了两位厉害的靺鞨剑客对付二郎。而二郎只用左手就把他们全部杀死了。据说,最后,两名活着的剑客目睹同伴一个个倒下,变得癫狂无比。等他们终于把二郎夹在中间时,他们挥起剑朝二郎的头颅猛力砍去,二郎却如鬼魅般遁掉,致使两名剑客同时砍掉了对方的头颅。与此同时,在王子的爱情攻势下,卷发女孩爱上了王子。不过呢,他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泉男皂抓紧了他的胳膊。
“王子被王兄安排,娶另外一家贵族的女儿,而卷发女孩则要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平庸但显贵的家族。这样才能让整个王国安定。对于王公贵族,没有羁绊的爱情更为奢侈。”乙天卓看了眼泉男皂。
“卷发女孩如果说不呢?”泉男皂不甘心地问道。
“不可能。卷发女孩的父亲是个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他向平庸但显贵的家族做出了许诺,王国上下的人也都知道。”
“那后来呢?”
“他们偷偷地相爱,直到最后私许终生。”
“没人发现?”泉男皂问。
“只有卷发女孩的幼弟在无意中撞到了,但幼弟没告诉父亲。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告诉父亲,等待他们的肯定会是分离。幼弟是个外向和感性的人,不想让阿姊失去爱情。卷发女孩也让幼弟做出承诺,不能告诉阿爹。幼弟答应了。”
“然后呢?”泉男皂的语气变得焦急。
“女孩大婚当天,王国的每个人都在等待这场婚典,但婚典的主角卷发女孩不见了。”
“她逃婚了?”
乙天卓和泉男皂开始沿着山腰蜿蜒而下。“没错。两个月前,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知道阿爹的严厉。如果被阿爹发现,她会被逐出家门。每日她都生活在恐惧中。她想鼓起勇气向阿爹坦白这一切,但想到阿爹对名誉的执着后,她知道阿爹不会同意她和王子在一起,还会惩罚她。她害怕了,最终她和王子私奔,逃离了婚典,也逃离了家园。”
“她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向父亲好好解释呢?”泉男皂可惜地表达意见。
“因为年轻女孩犯的错,和刚学走路的孩童跌的跤一样多,也更容易。”
“就像我这样……”泉男皂叹了口气。
“卷发女孩的父亲花了整整半年,调动上万兵马,还是没有找到女儿。他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面对平庸家族的质问和怀疑,他越来越消沉。想到全王国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他羞愤交加,最终病倒。这时候幼弟才意识到,他的沉默可能会害死父亲大人。所以,幼弟最终告诉病榻上的阿爹,他谎说阿姊被别人拐跑了。他不敢告诉父亲真相。”
“他父亲是怎么做的?”泉男皂问道。
“他父亲怒急攻心,一命呜呼。临死前,他安排卷发女孩的长兄一定要找回女孩,并将拐走女孩、破坏家族名誉的男人找到杀死。”
“长兄肯定答应了他阿爹?”泉男皂打开水壶,给他灌了几口清凉的水。
“女孩的长兄是个沉默的人,但是继承了父亲的荣誉感。他答应了父亲的临终嘱托。带着父亲的遗命,他和大郎等人一起开始寻找。最后,女孩的幼弟告诉了长兄女孩的位置,但仍然没有吐露实情。父亲的死让他惊吓过度,他又怕说谎话遭受阿兄的责罚——幼弟因为恐惧而一步步走向深渊。”
“后来呢?”泉男皂问道。
“女孩的长兄带着大郎和最得力的手下来到阿妹的藏身之所。没想到,守卫这地方的人正是二郎……
“ ‘让开!’女孩的长兄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他是家族长子,有说一不二的力量:‘不让开就得死!’
“二郎没动。为了救阿妹,向来稳重的长兄炸雷似的叫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二郎忠于王子,而王子命令他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进入。二郎和大郎一样,都无比忠于主人,所以二郎没有让开。
“‘阿弟,’大郎见主人拔出剑,连忙从后面走出,站在阿弟面前,‘让开吧,不要让我们兄弟相残。’
“二郎看着相依为命长大的阿兄,拒绝了大郎:‘阿兄,你一直告诉我忠义当头。’最终,他们刀剑相向。”
“大郎、二郎如何?”泉男皂急切问道,“那卷发女孩呢?”
“由于互不相让,两方打了起来。一时间,山洞前刀光剑影,鲜血四溅。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闪电划开夜空,每次都变换着形状,雷声就像战鼓在耳边轰鸣。山洞前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三人活下来,大郎、二郎还有女孩的长兄。长兄持剑的右臂受了伤,只能看着二郎和大郎打斗。兄弟俩持剑相向……默默注视着对方,最后……忠诚盖过了亲人情分,荣誉压住了共同的血脉。他们以死相搏……二郎本来可以给对方致命一击,但二郎……二郎想起兄弟俩在一起相依为命的岁月,还有大郎对他的百般关爱,他一念之差,没有做出致命的动作,被大郎的剑捅入腹中。
“大郎在给出这最后一击后,也明白了一切。他立刻松开手,颤抖着拥住二郎倒下的躯体,眼睁睁地看着微笑的阿弟在他怀中闭上眼睛。大郎失声痛哭,崩溃癫狂……”
乙天卓停止了说话,他边喘气边看着前方。不知不觉中,他们俩已经走出了深山。按照经验,翻过前面这座山,就应该到蜈蚣山了。过了蜈蚣山,冬比忽就在眼前。乙天卓已经等不及拥抱亲人了。
前方是一处废弃的小庭院。爬满杂草的围墙出现在两人面前,左边是大门,不过大门两边的泥墙都已倒塌。院子左侧有一棵肃穆挺立的梧桐树,血红的叶子随风飘摆。正房是三间茅草屋,褐色的干草屋顶已被风掀翻。院子里满是齐腰高的野草,右边是倒塌的厨房,厨房前有口井。不过,乙天卓看到厨房的土灶里竟然还冒着一缕青烟。
“之后呢?之后呢?”泉男皂双手挽着他的胳膊,摇晃他。
“之后,他们闯进了山洞,看到卷发女孩的羊水已破,正在痛苦地分娩……”
“王子和他们打斗了吗?”女孩沉浸于故事之中,对冒着的青烟无动于衷。
乙天卓不得不继续讲下去:“长兄看到阿妹痛苦万分,以为是王子欺负了阿妹。他怒火中烧,疯狂地攻击王子。女孩看到两个最亲近的人以命相搏,心内万分焦急。在长兄快刺死王子时,卷发女孩用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体,叫住了长兄。‘爱情,’她在床榻上发出悲鸣,确保让长兄听到,‘阿兄……是爱情……不是挟持……’可怕的是,由于阿兄和爱人打斗,她极度痛苦和焦躁,下体开始流血……”
“长兄如梦初醒,撇下了剑,饶过了王子,来到阿妹的床榻前……”
泉男皂高兴地预测:“看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王子和卷发女孩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他们还有了宝宝。”
“喂——”乙天卓停止讲故事,对着空旷的院子喊道,“有人吗?”
“故事结局是不是我说的那样?”泉男皂问他。
乙天卓正要回答,梧桐树摇晃了一下,后面闪出一人来。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草丛中钻出来三个人,仿佛是从地底冒出的硕大蘑菇。他们手里都握着环首刀,都穿着三韩人的左衽服饰。
一瞬间,第五个人从井里爬上来,手执一支粗短的飞矛。在他们身后,有十几个人从树林子里探出头,围起乙天卓和泉男皂。
根据眼神就可以判断出这些人来者不善。乙天卓和泉男皂紧紧地贴在一起。
“你们是谁?”泉男皂转过身,对着后面的十几个人厉声问道。
话没说完,脚下一声闷响,泉男皂应声单膝跪下。她的左腿中了一枚飞镖。乙天卓连忙扶住她。
“闭嘴,女人。”前面的光头男人拔出环刀,刀把被磨成灰色,刀刃上还有几个豁口。这男人嘶哑地说:“要不然我会割下你身上的每块肉。”他环视身边的人:“河胜基、‘獐头’都他娘的死哪儿去了?来,你们几个,把他们绑起来。”
“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知道我是谁吗?”乙天卓知道这是灌奴部地界,“我是乙天卓。”
光头不信。“乙支大人的长子?”光头审视着他,“小子,你要是敢假扮乙天卓,我会要了你的命,让你生不如死!”
“睁开你的狗眼,他就是乙天卓。”泉男皂说道。
光头眉开眼笑。“真没想到,兔子还能主动跳到陷阱里来!哈哈哈!”光头把大拇指和食指放入嘴中,睁大猪眼睛,打了一个长长的呼哨。
“你要干什么?”乙天卓突然感觉事情不妙。
“待会儿你就明白了。”光头哈哈大笑。
“你要是敢伤害他,”泉男皂威胁他们,“我会先砍断你的手脚,再砍下你的老二,把它挂在你脖子上,给你当玩具。”
“我不会伤害你的,小妹妹。”光头笑道,“但你的夫君,我很乐意用我的牛耳尖刀好好招待他。”
林中很快走出三人。待到他们走近,乙天卓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和他一起上过学堂的三韩人金昂——金缪的阿弟。
结巴金昂看到两人,并没有行礼,而是问他们:“两位从……何……而来?”
乙天卓心中大疑:“平壤城。泉男皂一路护送我过来。我二弟呢?阿娘呢?”
“他们……死……死了!”金昂笑道,然后转向泉男皂,“多谢……泉男皂……将军……啊!哈哈!”
女孩吃惊地问:“谢我?”
金昂哈哈大笑:“你父亲盖苏文……正要把乙天卓……送到我这里。前些日子……你阿……阿兄泉男产……给我的信鸽说了……你和乙天卓潜逃……我于是在这里……守株待兔。没想到你……替你父亲……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后,金昂变了脸色,喝道:“左……右,把乙天卓……给我绑……绑……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