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翰大学心理学研究室内。这里有二十平米左右那么大，四壁白墙，房间的一角还堆着一些纸箱子和杂物，靠近窗户的位置简单地摆着桌椅沙发，虽然空旷得讲话都有一些回音，但是，长条形的扇落地窗前，是学院一片青青的静谧草地，很能给人安全感的样子。
　　“没想到你们两个一起来了，呵呵……快坐快坐！”满面春风的杜云说着，端来了两瓶气泡翻腾的汽水和一小盘苏打饼干和巧克力，放在顾晓春和云珂面前，“我这里还没完全收拾好，所以，还不能烧水给你们煮咖啡，你们就只能先凑合着了！”
　　“表哥，是我们来冒昧打扰你了。”顾晓春欠身说道，整个人显得有些紧绷。
　　杜云身穿一身白大褂，翘着二郎腿坐在云珂和顾晓春斜对面的小沙发里，笑看着两人。
　　“云珂，你能来，我真的特别高兴。”
　　云珂反倒一反常态地不太敢抬眼看杜云，慌忙拿起汽水瓶，“吨吨吨”喝了一大口。
　　“别紧张，我和亨德森教授组建这个地方最初的想法，也是为了减轻在校学生对于当下时局的悲观情绪，咱们就只是聊聊天，晓春也可以一起。”杜云侃侃而谈间，目光忽而凛然异样，随即渐渐被云珂所吸引。
　　顾晓春敏锐地发现了杜云这微妙的变化。这时，云珂放下汽水瓶，沉默了片刻，说道：“表哥，我来只是想知道，于处长是不是真的发现什么了，那个地下室是不是和孩童连环失踪案有关？是不是和外婆有关？您可以帮我问一问于处长吗？”
　　云珂话一出口，顾晓春的心就悬了起来！
　　杜云此时脸色立刻变得沉郁起来，探着身子，盯着云珂缓缓说道：“云珂，你要知道，人性是复杂的，不怕试着去窥探一个变态杀人犯的内心，不要凝视人性的深渊，猜不出这些答案，这不是你的问题……你的妈妈，你的外婆，都是爱你的人。”
　　“我——”
　　“好啦……”杜云打断云珂的话，起身走到身后放着唱机的小桌前，放了一首《小夜曲》。杜云随着悠扬的乐曲慢慢转回身，示意云珂来自己的单人沙发坐下。
　　云珂则再次避开杜云的目光，看向了顾晓春，眼神里好像在说：我没让他给我看病啊？！我又没疯？！
　　顾晓春会议眼色：你自己来这儿要干嘛都不知道啊？！现在走还来得及！
　　顾晓春紧张地偷偷拽了拽云珂。云珂狠咬了一下嘴唇，不动声色地轻拍了一下顾晓春的手，然后居然鼓起勇气，起身朝杜云走了过去。同时，杜云朝顾晓春微微一笑，安抚似地摆了摆手，然后也要求他尽量横躺在长沙发上。顾晓春委婉地拒绝了，然后到窗前，深呼吸地透着气。
　　杜云见状也未强求，转身又为云珂在腿下垫了一个小凳子，让腿能完全伸直。
　　“我这里虽然条件简单了一些，但是本大夫的水平可不简单，你们都坐好，闭上眼睛，享受音乐……”杜云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
　　“跟着我的节奏……慢慢调整呼吸，你的身体在慢慢悬空了起来，你现在变得非常放松，注意听，外面的鸟鸣，脚步声，还有细微的风声……”杜云说着，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我就在的身旁，晓春在你身后的窗前，你躺在沙发上，想象你慢慢睁开眼……”杜云一边说，一边轻轻走到云珂脑后，注视着云珂扬起的脸颊，微微起伏的胸膛，平坦的小腹，紧致的腰臀，最后是裙膝下如瓷雕丰润匀称的白皙小腿。
　　音乐还在缓缓播放着，顾晓春这时明显感觉到了身后传来了一个十分粗重的呼吸声。他缓缓转回身，正看到杜云已经转到了云珂的身侧。顾晓春深深地皱起眉，对杜云投以询问而警惕的目光，而杜云只是对顾晓春严肃地摆了一下手，那眼神也不容辩驳。
　　“啪！”又是一个响指。
　　“在我打下一个响指时，你就想象自己从沙发上飘浮着站了起来！……好的，一、二、三！”
　　“啪！”杜云打了一个响指，紧接着，他也慢慢俯下身，不断地凑近云珂耳边。云珂似乎是感受到了杜云的接近，本能握紧了沙发扶手，呼吸也有些急促。
　　“你已经飘浮起来了，是吗？……”杜云看着云珂嫩乳蛋白的脸颊，眼神变得沉郁深邃，“放松……想象着，你慢慢一边走，一边轻轻飘浮了起来，去了门口，慢慢打开门……现在想象你打开门，门后面的样子，你看到了什么？……”
　　云珂的眼皮抽搐了一下，喃喃说道：“是，是学校走廊……”
　　“再好好看看，那是你家的小院啊……和你小时候一样，从来没有变，你看到那时候，你妈妈和你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了吗……”
　　听到这里，顾晓春神色紧张地盯着杜云，一种隐约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
　　“……孩子，你看到了吗？”杜云这时继续用轻柔的话语，在云珂耳畔引导着。
　　“我看到了……那个晚上我和晓春哥跑回了院子……”
　　此时此刻顾晓春紧走几步，俯身蹲在了云珂单人沙发的另一侧，十分担心地伸手想要摇醒云珂，却不料被对面另一边的杜云一把叼住了手腕！两个男人随即目光相对。顾晓春居然感到从双眼处传来了一阵冰冻般的麻木感！麻木渐渐变成了深深的眩晕，眩晕之后，自己的视线竟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虽然心里恐慌，但是顾晓春还是留有一丝理智，他紧闭双眼，猛吸一口气，奋力挣脱了杜云的束缚！
　　“你……”顾晓春此时心跳得厉害。
　　杜云没说话，只是对顾晓春面无表情地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他再次低下头，深情地望着云珂。
　　“云珂，放松，走进小院，告诉我那个晚上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去寻找你自己想要的答案，我就在你的身边，不要怕……”杜云说着又凑近了一些，“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地下室里到底藏着什么吗？……”
　　面对杜云这句的质问，想再去阻止杜云的顾晓春，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犹豫了！是的，对于心里一直以来的那个猜测。
　　“我……”云珂紧闭着双眼，好像是自己也在想努力回忆似的。
　　“你走进了地下室，然呢？”
　　“我看到了……身边都是玻璃罐……我在找云姨——”
　　“在地下室的深处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吗？……再走近一些，看看是不是你一直怀疑的那个人？”
　　“我不敢……好可怕，那些玻璃罐子里面的东西都在看我！”云珂紧皱双眉，不停地晃着头，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别担心！有我在！我们不是要一直抓住凶手吗？！……”
　　“不……地下室的灯亮了！不！不！晓春哥我们快跑！……”云珂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是躲在地下室对不对？他是在吃孩子！把孩子当做祭品的恶魔，是不是？！他还想要夺走外婆，是不是？！”
　　“不……为什么？！她是红衣女人！那个纸人老太太！……”
　　“看清他的脸！告诉我！……”
　　“不……怎么会是她？！”
　　顾晓春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理智终于战胜了内心的执著！他再次上前阻止杜云！
　　“云珂！云珂！……”
　　“危险！”杜云伸手阻止顾晓春，这次却被顾晓春用尽全力一把推了个趔趄！
　　“……醒一醒！云珂！”顾晓春摇晃着云珂的肩膀，可是云珂就像是被鬼压床了一般，无法睁开眼睛！
　　这时，杜云站起身，朝着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默默走到唱机前，将手指缓缓压在了机头唱针上！原本舒缓的《小夜曲》立刻变得节奏急转！音调尖锐诡异起来！同时，他身后的云珂身体抖动的幅度也更加剧烈起来！
　　“你住手！……”顾晓春见状，怒气冲冲地起身，刚想冲了过来！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音乐终于戛然而止，云珂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顾晓——”
　　已然是满脸泪痕的云珂刚一开口，便被俯身下来的顾晓春一把拥在怀里！
　　“对不起……”
　　听着耳畔顾晓春的道歉，云珂慢慢攀上顾晓春的后背，眼睛里慢慢恢复了光，冷不防！云珂又狠狠掐了一下顾晓春最怕痛的软肋！可是这次，顾晓春还是微丝不动。
　　“好啦好啦！”杜云转回身，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你们两个差不多了吧？”
　　杜云的言语里虽然带着笑意，但是顾晓春看着杜云那深邃的目光，深深地感受到了一股无尽的寒意，正在源源不断地袭遍全身！此刻即便是有正午的阳光射进来，雪白的四壁，也俨然是一间冰窖！
　　顾晓春扶着云珂站起身，瞪着杜云，一言不发。
　　“刚才你看到了么？……”杜云笑着问云珂。
　　云珂沉默着低下了头。
　　“或许，那就是你最深的恐惧，直面那你的恐惧，才能走出心中的阴霾……也许是我刚才触碰到了你深层的恐惧，这才是症结所在，你们不要误会。”
　　杜云说着，用手凭空比划出了一个倒水的姿势，然后对云珂说道：“孩子，你说，你在倒一杯热茶的时候，不小心烫到手了，会发生什么？”
　　云珂与顾晓春对视了一眼，都没明白杜云这句话的意思。
　　“自然是扔掉手里的茶杯。”顾晓春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呢？”杜云盯着顾晓春的眼睛。
　　云珂疑惑地看着杜云。杜云则微微一笑，晃了晃假装倒水的那只手：“永远都是扔掉手里的茶杯，不会是茶壶，一只手是人性的懦弱，一只手是人性的邪恶，本性使然罢了。”
　　听着杜云的话，云珂陷入了沉思。
　　“云珂，正视你内心的恐惧，才能看清你的母亲，才能看清你的外婆，她们是你躲不掉的影子。”
　　“不要听他胡说！”顾晓春拉着云珂就朝门口快步走去。
　　杜云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视线一直随着云珂转动：“云珂，就像我之前对你说的，了解你的母亲，你才能真正懂得怎么去爱她。”
　　“请您不要再这样了！！我不想知道这些！”顾晓春走到门口，回头瞪着杜云说道。
　　杜云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顾晓春，意味深长地低声回应道：“晓春，你或许有一些误会。”
　　“我希望是我误会了。”
　　没等杜云再解释一些什么，顾晓春便拉着云珂转身出门了。
　　午后，两个一胖一瘦两个身影，匆匆走进了义庄后门。
　　“怎么就死了呢？！……”
　　“不，不知道，咱们的人发现已经在洋泾浜外滩漂了不知道多久了。”
　　朱大成说完，小跑两步绕过尸棚下的担架，来到海沙爷近前，从皱巴巴的夹克里怀兜掏出了一盒哈德门香烟，放在了海沙爷所坐的长凳上。海沙爷也没看，熟若无睹地抽着烟袋。蒋佛海随后走到海沙爷跟前，笑呵呵地说道：“老人家，都说您是这城西的活判官，还劳烦您给看看。”
　　海沙爷晃了晃手里的烟袋：“呵！不敢当，俺这儿真是成了香饽饽了，处长刚走，现在又来了一个局长。”
　　蒋佛海与朱大成对视了一眼，然后依旧赔笑道：“呵呵，老人家，我们也是为了早日破案嘛！”
　　海沙爷耷拉着眼皮，瞟了一眼担架上湿漉漉还带着水草的白布单，慵懒地说道：“这有啥好看的，送来的时候，一目了然，被捅死了，再被推到河里的。”
　　蒋佛海俯下身，揭开白布，一张肿胀且散发着恶臭的脸立刻出现在眼前，蒋佛海另一只手用手绢捂住口鼻，一边端详着，一边问朱大成道：“都泡成这样了，这个人怎么确认就是那个道士的？”
　　朱大成半蹲着身子凑过来，捏着鼻子，凑到蒋佛海耳边说道：“这，这个吧，其实是咱们给他那些大烟膏……”
　　蒋佛海听了朱大成的解释，不动声色地掏出身上的钢笔，然后在尸体肿胀得已经层层叠叠的脸颊上细细划了一道，然后轻轻向上一挑。朱大成在一边看着，不禁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大，大，大哥！这怎么脸都泡下来了？……”
　　“是第二张脸……”蒋佛海说着用钢笔尖，将一张人皮面具从死尸的脸上挑了下来！
　　这时，站在一旁的朱大成掏出一张照片，对照着，猛然间惊呼道：“小白，白，白鱼！和盛五给我的照片一样！”
　　蒋佛海冷笑一声，站起身，注视着人皮面具之下的那另一张同样肿胀、苍白的脸：“没想到啊，我们以这种方式见面了。”
　　“这，这能是谁，谁杀的呢？罗舟生？还是那个疯子？”
　　“这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走！”
　　“去哪？”
　　“去找盛五！”
　　海沙爷抽着烟，看着两个又匆匆而去的背影，眼睛里露出一种悲悯的目光。这是他看尸体所从来没有的。
　　“老人家！”蒋佛海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微笑道，“麻烦您了，我会安排好的。”
　　海沙爷神情漠然地点了点头。
　　午后的阳光格外和煦，一路电车叮叮叮地停在了虹口公园门前。此时，云珂披着顾晓春的棉夹克，靠在顾晓春的肩头睡了一路。
　　“云珂，我们到了，该换车了。”顾晓春轻轻摇醒了云珂。
　　云珂抬头看着顾晓春。两人相对咫尺，顾晓春忽然觉得这一刻，似乎与之前某些相似的情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这种奇妙的感觉，大概就是心与心相互靠拢的感觉吧。顾晓春觉得这一刻无限的沉浸与美好。
　　“我想再进一次地下室。”
　　云珂的这句话，立刻把顾晓春瞬间又带回了现实的世界。
　　“你们俩怎么这么慢的啊！我——”
　　唐瑶冲上电车门口，正看到云珂和顾晓春两人。整个人瞬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