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书名:一墨惊华 作者:七渺渔 本章字数:4551 下载APP
“你怎么办事的?这点小事竟叫人抓住把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笨的婢子!”回到住处,钟楚儿卸下素日来的娇弱面孔,面沉如水地甩了宝珠一巴掌。
  宝珠委顿在地,小声啜泣:“小姐,我也不知是如何被发现的……”
  钟楚儿一双美眸蹭蹭冒着火,还想骂她蠢,终究是忍住了。倒不是她善心大发,宝珠还有用处,随便打打就行了,真要打得狠了,就离了心。
  她扯了一下嘴角,扶起宝珠:“哭什么?我打你还打错了?”
  宝珠摇头:“小姐,是宝珠的错,你怎么打骂,宝珠都认的。”
  钟楚儿眸色更深了几分,“也不能全怪你,钟晚狡诈如狐,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得到天墨令牌,此地总归不宜久留,你速去收拾行李,我们马上离开。”
  “是。”
  过了半个时辰,行李就收拾好,钟楚儿打开门,见四下无人,两人悄悄从后门离去。
  殊不知这一幕早已落入旁人眼中,钟晚与明玥从暗中出来,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明玥不解:“小姐,咱们就这样算了?”
  “明玥,你家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钟晚冷笑:“打蛇嘛,要打七寸。”
  墨务府之行完满结束,钟晚回到邵氏墨坊,向邵怀音辞行。她来邵氏墨坊的目的,始终是为了得到掌印。如今拿到天墨令牌,也即将回江陵。
  邵怀音却好似察觉她的来意,一早便等到正厅,见她来了,开门见山道:“几时离开?”
  钟晚面露诧异:“坊主,你知道我……”
  邵怀音笑着打量她一眼,“‘金鳞岂非池中物’,我见你第一眼,便想到了这句话,你果然做到了。”
  “抱歉,坊主。”其实说白了,她得到天墨令牌后续并未为墨坊助力,于墨坊有弊无利。
  邵怀音却并未在意,“要说亏欠,你亏欠我的,早在秋季珍品墨时还完了。”
  说完便见邵怀音定定地望着自己,那眼神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好像这不是邵怀音第一次这般看她。她问:“怎么了?”
  女人伸手,轻扶着她的鬓角,“看到你,我总是想到那位故人,你们笑起来太像了。”若不是故人曾对她说过,孑然一身,无子无女,她几乎都要怀疑钟晚是他女儿。
  钟晚:“坊主可否再细细描绘一番,也许我认识那人呢?”
  邵怀音却摇头,“罢了,他一身重病,恐怕早已不再人世。”
  钟晚没说话。
  她看着邵怀音眉宇间淡淡的忧愁,这还是她第一次从精明干练的邵坊主身上看到这般的情绪。
  告别邵怀音,钟晚又去见了乔师傅、陈巧巧以及孟青影等人,制墨是一门寂寞枯燥的活,这半年来若不是有她们,自己恐怕无力支撑,早已逃回熙洲。
  陈巧巧对此却不以为然:“可别给我们戴高帽了,你这般目的明确的人,想做什么,怎么也拦不住你。”
  孟青影一贯的寡言少语,拍拍她肩膀:“一路顺风。”
  乔师傅喝了两斤酒,飘飘欲仙,拽着她的胳膊:“臭、臭小子,以后出来混报你师傅我的名字,虽、虽然你师傅我也是一般人,但好歹江湖上也有传说……”
  陈巧巧哭笑不得,摁住他:“老乔,你喝点酒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明明是姑娘!”
  钟晚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心里忽然涌出一股久违的伤感,就要……离开了吗?
  还有那个人。
  想到梁逍,她心头的那股伤感,又掺杂了一丝丝不舍,和某种隐秘情绪。
  她去找梁逍,两人乱七八糟掰扯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话,待到她说出告别的话时,两人好像一下子词穷,相顾无言。
  半响,还是梁逍打破寂静,他问:“准备去哪里?”
  “江陵,那儿是我家。”
  “我去过江陵,那里很美。”其实他也不算真正去过江陵,只是游山玩水时路过,那里比邻河岸,歌舞升平,有着比拟京师的繁华。那时他厌恶极了京师的酒肉池林,只一心向往山山水水,连带着也觉得江陵不是好地方。
  如今钟晚提起来,他却觉得江陵也不错。
  是比京师的寂寞,更有趣的地方。
  “保重,钟晚。”男人深深地看着她,说出这句话。这是钟晚离开熙洲时,梁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男人逆着光看着他,双眸黝黑深沉,像是有某种情绪破土而出,却生生被压住。
  ……
  “听说了吗?钟家打算重启墨坊!”
  “嘶——这倒是稀奇了,不是说钟家这辈子无缘墨坊嘛,据说他们家就跟被下降头似的,次次开坊,次次倒闭,我原先不信鬼神之说,却觉得他们十有八九得罪了墨仙。”
  “哪有那么玄乎,此前怕是经营不善吧!这次钟家大小姐得到天墨令牌,想必之后会一帆风顺。”
  “嗬!天墨令牌?钟大小姐原先是个不正经的纨绔,如今倒是让人高看一眼了。”
  “切……钟家世代经商,家底丰厚,家里的银钱你我的破茅草屋加起来都放不下,此等巨富,想拿到天墨令牌还不简单?”
  “啧,你是乡下来的吧,这天墨令牌可不是有钱就能拿,是陛下御赐的!”
  话音刚落,紧跟着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对,御赐的令牌,你以为有钱就能买?”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两个头戴斗笠的女子,以为是路人,众人转而又聊起其他话题。
  方才插话之人正是钟晚,她没想到比起自己的行程,自己得到天墨令牌的消息竟先一步传来。
  想来贡墨大赛这般量级,众人都有关注。
  而与此同时,钟府那边也为钟晚准备了接风宴,阖府上下一片忙碌——
  厨房里的婆子热火朝天烹饪着各色佳肴;丫鬟们端着托盘,如银鱼般步入正厅;门口钟家人接应着不断造访的达官显贵。
  “大小姐可真是厉害,以前不显山露水,竟一下子得到天墨令牌,我听说二房的少爷从前参加贡墨大赛,次次落选,还被同行狠狠取笑了一番呢,如今大小姐总算让钟家扬眉吐气了。”
  “可不嘛,待大小姐回来,咱们钟家的墨坊又要蒸蒸日上。”
  两个小婢子端着托盘,穿过垂花门,嘴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倏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一道轻柔的嗓门传来:“怎的话这么多?”
  婢子们一愣,回头见是一位身穿淡青色襦裙的女子。她面色寡白,有些病弱。忙行礼道:“家主。”
  这人便是如今在任的钟家掌印之主钟雪灵,也是钟晚的姑母,曾经也是佼佼明珠般的人物,钟家如今的鼎盛繁华少不了她的助力,只是可惜天生身子弱,人到中年也愈发淡泊,清浅了追名逐利的心思,一心要把位置传给钟晚,可惜半年前钟晚在老太太寿宴闹出岔子,她不得不继续接管家族事物。
  钟雪灵不同其他家主那般严苛,小事上倒也柔和。婢子们说着些讨巧的话告饶,喊她姐姐,要回去帮她拿御寒的披风,钟雪灵笑骂:“我这般年纪了,岂能是姐姐?没大没小的,都给我干活去。”婢子们嬉笑着离开。
  临近晌午,天又下起了雪,棉絮似的往下飘,钟雪灵裹了裹衣襟,站在檐下赏雪。
  “雪灵,你怎么站在这里?”沈兰芝急匆匆走来,担忧地看着她。这位姑子身体不好,沈兰芝与她姑嫂和睦,虽只比钟雪灵年长几岁,却一向照顾她。
  “嫂子,我又不是真的病秧子,如今身体好的差不多,吹会儿风没事。”钟雪灵笑了笑,“我只是想晚儿了,前几日传信回来,说这个时辰归家,也不知到哪里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婢子的呼声:“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钟晚刚走到门口摘下斗笠,眼尖的管家就将她认出,忙让人去通报,几个婢子一窝蜂涌上来伺候她,钟晚仿佛又回到了曾在钟家前呼后拥的日子,只是经过这段时日的磨砺,她早已习惯自力更生,在婢子提出地上路滑,要背她时,被她断然拒绝。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钟晚笑道。
  几个旁支年幼的小孩原本有些惧她,见她笑容和善,也大着胆子凑过来跟她搭话,
  “大姐姐,天墨令牌是什么样子的啊?”
  “听说它可以召唤墨仙,是真的吗?”
  孩子们童言童语,钟晚比以往多了些耐心,掏出黑玉令牌给他们看,一时气氛热闹。
  “回来了?”一道年迈的嗓音传来,老夫人被母亲和姑母搀扶着,颤巍巍走出来,半年未见,不知为何她觉得祖母又老了几分,鬓角的银丝比以往更多,她鼻尖骤然酸楚,也不顾旁人,便像往常一般,孩童般扑到她怀里:“祖母!”
  “哎哟,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年迈的老人被她抱得往后扬了扬,嘴上说着责怪的话,眼角却带着和蔼的笑意。
  “祖母,我想你。”钟晚抱着她,鼻头蹭了蹭,嗓音有些哽咽。
  “好,好,回来就好。”老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雪愈下愈大,白纱般笼罩着天地,钟家阖府热热闹闹,连空气里的寒冷也好似冲淡几分。
  钟晚挽着老夫人,一行人往正厅走去,
  今儿为了给钟晚接风,厨子好似拿出了看家本领,放眼望去是各色佳肴,目不暇接。
  水晶肴蹄、清炖蟹粉狮子头、鸡汤煮干丝、无锡肉骨头、金陵丸子、白汁圆菜……
  都是她爱吃的人。
  一行人并着其他人落了坐,二房程氏上上下下瞅了她一眼,眼底是不加掩饰的酸溜溜,“晚姐儿如今还真是风光啊,御赐的天墨令牌,江陵你是头一份。”
  程氏一贯是这般不阴不阳的性子,虽估摸着自己在熙洲,没少被她坑害,但眼下一家人团聚,钟晚懒得和她掰扯,便敷衍几句,随她去。
  程氏自讨没趣,撇撇嘴。
  少了程氏阴阳怪气,又及林氏母女被禁足不在,钟晚一顿饭吃得和和美美。
  接下来几日,她闲赋在家,看看墨谱,赏赏花,骤然空闲下来,竟让她有些不习惯。
  正打量着如何消磨时辰,这日,老太太院子里婢女清荷过来,“大小姐,老夫人请你过去。”
  “清荷姐姐?半年不见,你倒是越发漂亮了。”钟晚系上绒毛披风,走出去。
  清荷面上一羞,嗔道:“姑娘就爱打趣我。”
  路上,钟晚问:“祖母可说了是何事?”
  清荷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不愿透露的样子,“到了您就知道了。”
  钟晚就明白了,约莫是一件大好事,她隐约有猜测,步伐不由得加快了些。
  到了正厅,甫一进去,便见里头有不少人。
  钟家是大姓之家,到了钟老太爷这一代人丁却略显凋零,尤其是几年前钟晚的二叔病故。来的大部分都是族里说话有分量的旁支,一直小辈则规矩地站在一旁。
  首位坐着两人,一个是老太太,另一边是钟黎。
  见人来了,钟黎略微颔首,立刻有人搬来一张凳子放在中央,示意钟晚坐上去。
  钟晚刚一坐定,便听钟黎轻咳一声,沙哑的嗓音响起:“诸位,钟家百年基业辉煌至今,少不了在座的人,承蒙照顾,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几年,如今病体不堪,怕拖累了诸位,便将掌印之位传下去,钟家小女钟晚素日来纨绔跳脱,如今倒是成了气候,我便将掌印传到她手中。晚儿还年轻……咳咳咳……”钟黎停下来抚着胸口,气顺了说:“若是哪里得罪,还请你们多多看顾些,莫要责怪。”
  话落,正厅内落针可闻。
  钟晚毕竟还年轻气盛,虽然知道自己一旦拿到天墨令牌,掌印便是囊中之物,可真到这一刻,心里还有些紧张,直到众位族老齐齐点头,朝着她投去期许的眼神。
  她呼出一口气,眼神明亮。钟黎起身,亲自将一个沉甸甸的锦盒交到钟晚手里。
  盖子打开一侧,她看到里头是一本厚重泛黄的账本,还有一个青龙腾翔的印章。
  钟晚握着锦盒,心中滚烫。从前外头人说她纨绔并非虚言,她千恩万宠长大,人生顺遂,面对掌印多少有些逃避畏难。
  直到那日教习师傅又被她气走,家里人破天荒没有训斥她,只是姑母满脸失望:“晚儿,我们本不欲逼你,但你如今的自由自在,殊不知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钟家如今繁盛,是祖母与姑母,乃至钟家祖祖辈辈的心血,绝不能落入歹人手中。
  姑母失望的眼神,这比打她一顿板子还要来的痛。
  从此以后,她收敛言行,懵懂图变,而今终于拿到掌印,成为曾经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