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抬头直视着眼前的赵寒,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放开。
“城主现在最怀疑谁是内应?”王柔先起了一个十分和谐的开头。
这个困扰了赵寒许久的问题,至今依然没有得到解答。赵寒确实怀疑是某个在府衙任职的士族子弟做的,可具体是哪个人,他着实无法判定。
他的语气中带了丝歉意:“我心中没有明确的怀疑之人。”张宁已经死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山寨里还有线索,或者其他人也知道一些信息。
“那你觉得郭郎君当时是否不必杀死张宁?”王柔继续旁敲侧击着。
赵寒顿了一下,当时若是想要救下周衙役,确实不用杀死张宁也可以做到。但他的心中已然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那时候情况紧急,郭兄自然顾不得去想那么多。”
他相信郭攸只是一时救人心切,才下意识地选择了杀死正在行凶的张宁。
“可你不觉得,知道这次宴会只是一桩计策的内应,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出现在宴会现场,来确保自己的身份不被张宁暴露吗?”王柔指尖微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
对内应来说,只有这样,才是最为保险的应对。如果对宴会的具体对话一无所知,那定然会让他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更加被动。
参与宴会的只有这么几个人,王柔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赵寒不由皱了下眉,神情认真地回答:“我知道此事一直没有眉目,女郎肯定心中焦虑。只是郭兄为人真诚善良,绝不会对一个女子下这般毒手。”
她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就连她在刚刚产生这一怀疑的时候,都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郭攸的心里应该是厌恶她的,只是他从来都表现得客客气气的,就是对她语出质疑的时候,也没有恶言相伤过。在他爽朗大度的外表下,应当有着一颗冷静克制的心。
可他却一开始就派出刺客执意要将她杀死,明明又是一桩冲动又疯狂的行为。
但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只能是郭攸做出的这些安排,只有郭攸才能做出这样的安排。
“那是因为我破坏了献城的计划,让他记恨上我了。”王柔努力思索出合乎情理的缘由。
“先不说郭兄不会这般心胸狭窄。他若是真要献城,有的是机会对我下手,再拿去令牌打开城门,放张宁进城。”赵寒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荒唐。
郭攸的剑术比他的更为精妙,他又不曾防备郭攸,如果郭攸真的是那个内应,这座城池早就换了主事之人。
“他不会对你下手,是因为你们之间相识多年的情谊,他不想直接与你为敌。”王柔眨了眨眼睛,继续给出答案。
两人并不是在赵寒担任城主的时候才认识,而是早就见过面,互相引为知交了。那郭攸在起了献城之心后,不愿意直接站在赵寒的对立面,也是十分正常的。
“女郎依然觉得郭兄想要献城,那他要献城给谁?”赵寒换了一个问法。
“给李容!”王柔毫不犹豫地回答。
“郭兄和李容从未见过面,只是对李容略有赞赏,哪里至于这么一心为他效力?”赵寒侧过身去看向城中的方向,“更何况郭兄从未打算入仕,更是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郭攸只想要护佑住这城里的百姓,让他们能过上安定的生活,实在没有做这些事的理由。将城池献给李容,立下不小的功绩,结果不过是获得李容的封赏和重用,根本不是郭攸心中所求。
她也没打算入仕,还不是在为冯征说项?王柔顿时在心中反驳道。
是了,这就是原因。郭攸确实没有打算依靠这些功绩去为他获得什么,他这么做是因为他相信李容可以顾念天下百姓,给他们带来一个安定繁荣的朗朗乾坤。
所以他选择去帮助李容,正如她选择去帮助冯征一样。
王柔立刻将内心的推断说了出来:“所以郭郎君才会成为内应。”
赵寒怔了一下,郭攸确实一直很看好李容,曾经还希望他能放弃城主之位,加入李容的麾下。为了有朝一日,能去护佑全天下的百姓。
但他想到州牧对他的提携之恩,始终无法就这么弃城而去。
从这一点上来说,郭攸是有可能去帮助李容的。
可内应显然也是几次三番地要将王柔置之死地的人。赵寒还是没有认可这个推论:“纵然如此,郭兄也不会做出滥杀无辜之事,更不会对护佑百姓之人这般狠心。”
如果郭攸真的和张宁一起谋划献城给李容,但王柔一开始并不知道此事。她哪里会知道攻下城池的张宁,会看在李容和郭攸的面子上,不去伤害城中百姓?
面对一个凶名在外的恶徒,她想要守护这里的百姓,这种心情不正是郭攸会感到触动和赞赏的心情吗?
尽管王柔屡次破坏了献城计划,郭攸也不至于对这样的她产生那般急切的恶意。他们都是怀着一样理想的人,郭攸肯定会采用更加温和的办法去阻止王柔的介入。
王柔咬了咬下唇,不由感到了一丝烦躁。说了一圈现在又给绕回来了。赵寒通过对郭攸为人的了解,判断郭攸不会这么心狠手辣,她自己也觉得这么做不符合郭攸的性格。
可是郭攸就是这么做了!蒹葭被特意放过一命,那个门房也被视为了无辜百姓,刺客在逃走的时候完全没有伤害路人,不就是因为郭攸没有那么心狠手辣吗?
偏偏只有她,被踢出了无辜之人的行列,动起手来一丝一毫的善心都没有显现出来。
她也有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她士族的身份。毕竟郭攸在知道妹妹喜欢上了士族出身的黄舒时有点不对劲,也拒绝了士族出身的王怡以及其她女郎,说不定这就是他迟迟没有成婚的理由。
可那也不对,因为李容就是士族出身的!如果郭攸这么厌恨士族中人,怎么可能还去为李容做事?出身不高的冯征才是他该另眼相看的人吧?
自身都无法逻辑自洽,王柔知道再讨论下去也只会陷入僵局。郭攸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会做出一件,按理说郭攸定然不会去做的事情?这个关键问题不解答出来,赵寒不会相信郭攸就是内应。
她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做出推断,或许找到足以证明此事的证据。
理智是这么判断的,可王柔还是忍不住有些委屈。刚才赵寒几乎是在刹那之间就选择去相信郭攸,可她如今在这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明了好一会儿,赵寒的想法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果然郭攸就是个不是情敌胜似情敌的家伙!她要把郭攸列进一生之敌的名单里,迟早要查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城主说是便是吧。”王柔的语气不由变得僵硬起来,隐隐还能听出其中的埋怨之意。话音刚落,她自己都因这个回应而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怨妇式的发言?!王柔的表情顿时更加不自然了。
对上赵寒明显流露出意外的眼神,王柔瞬间觉得这个地方她已经待不下去了,她现在只想找个隐身衣把自己蒙起来。
高大上的形象碎了一地,王柔暗暗咬了咬牙,索性彻底丢弃了她总是高深莫测从容不迫的人设。她直接绕过赵寒,大步向众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赵寒的手指微动,却没有试图拉住她。
他知道王柔在生气,因为王柔认为郭攸就是三番两次伤害她的幕后之人。而他的表态,是在维护郭攸,维护那个可恨的幕后之人。
可他确实不认为郭攸会是那个他们一直在追查的凶手。在没有证据能证明此事的情况下,只是根据张宁的刻意构陷,就冒冒然地认定郭攸就是内应,无疑是轻率而不公正的。
两人的意见如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继续讨论下去只会加剧冲突,更加让王柔生气。
转头看向王柔快步离开的背影,赵寒的心情也不由变得低沉起来。
山寨里的贼匪会投降是王柔预料之中的事,只是她没有预料到会这么快。
只是说话间的功夫,等她返回了之后,就看到贼匪派出来宣布投降的信使,正在一个士兵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赵寒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很快也大步走了回来。
山寨的大门已经被打开,里面的贼匪都是一副俯首就擒的样子,两手空空地等待着官兵的管理。
王柔并不操心这些事务,她在问到张宁的居所所在后,就毫不意外地径直走向了那间,从外面看起来就与众不同的木屋。
木屋的门墙处镶上了璀璨的一红一蓝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木头的纹理细密有规律,让人一看就觉得所用木料很有质感。黄色的门环乍一看是黄铜所制,走近了才发现色泽更像是金灿灿的黄金。
王柔来到门口,伸出手去掂量了一下门环的重量,才转而推开了闭合状态的大门。她相信投了这笔投资的士族包括自家一定可以捞回本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王柔一眼扫过去并没有发现贵重的金银珠宝。估计是被那些打算跑路的手下给搜刮走了,王柔默默做出了判断。
反正这些财物最终也会被赵寒一起收缴走,她可没有心思去掺和这些事情。
王柔的目光落在一个高大的木制柜子上,柜子门也是大开着的,里面都是散落的男子衣物。而柜子下方是六个整齐对称的抽屉,也全都是打开状态,想来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了。
抬脚走了过去,王柔蹲了下来,又将这六个抽屉翻查了一遍,想要找到竹简信纸这一类的文书记录。可十几个被翻出来的竹简上,只是详细记着张宁至今为止的劫掠史。
不知道是不是从第一票开始记录的,上面尽是些截获了多少财物的明确记载。
怎么只有进账没有出账?看来是决定要敞开了随便花了。王柔眨了眨眼睛,把手中的最后一个竹简又扔回了抽屉里。
她拍了拍双手,重新站立起来,再次扫视了一遍屋子内部,希望找到可以藏起信件的地方。
注意到张宁的床下似乎露出了木箱的一角,王柔立刻过去半蹲下身,伸长双手够到了木箱的边缘,把它给拖了出来。
木箱不怎么重,王柔很轻易地就将其拖到了床边。打开没有上锁的箱子,果然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贵重物品都被拿走了,只剩下一些已经没有价值的东西被遗弃在里面。
比如被挖去了双眼的精致木雕鹰隼,显然它的双眼是由某种名贵的宝石填补的,才会让它成为如今眼眶凹陷的可怜样子。
看来是屋外的那两颗宝石太难抠出来了,才有幸被留在了原处。
把里面翻了个遍后,王柔发现这里面连竹简文书的影子都没有,还不如那几个好歹能找出点信息的抽屉。
心态已经有些不稳了,王柔双手捏住床上的被子,又是一阵抄家似的翻找。不仅床单被翻得彻彻底底,枕头里的棉絮都被她给掏了出来。
一块与众不同的颜色显露了出来,竹片的黄棕色在一团白花花的棉絮中格外显眼。
王柔顿时双眼一亮,一扫刚才焦虑烦躁的心情,迫不及待地将那块竹简从枕头里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