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周易航被请到了公司二把手严总的办公室喝茶。
　　　周易航本以为这第二次谈话会是康总亲自出面，以显示诚意。没想到竟是公司负责人力行政后勤的严总。两人平时交集不多，关系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咸不淡的普通同事关系。
　　　沙发前摆着一套名贵的茶具。看得出严总是个愿意品味之人，熟练地摆弄起来。茶是好茶，茶无好茶。
　　　严总替他满上，示意他尝尝，一语双关：“小周啊，你是公司老员工了。老杜走了，部门空降总监，员工的情绪，多亏了你费心，工作一点都没受到影响。说明你啊，在外面能给公司拿地，拿好地；对内呢，也能带好队伍。是个称职的好领导。”
　　　周易航也不客气：“员工想要的很简单，实实在在的福利，还有晋升通道。我们部门的兄弟们，辛苦伺候六扇门的为了什么？不就是能多给公司省钱，多给自己赚钱。公司能保证员工的利益，员工就能安心干活。”他觉得没必要遮遮掩掩，都明目张胆地抢自己的位子了，遮遮掩掩只会让人变本加厉。
　　　严总笑了笑：“这点你放心。我就是做这个的。福利待遇，绝对不会亏待有功之臣。跟你交个底，项目奖金，二季度就发，决不拖到下半年去。不过话说回来，何总走了，老杜也创业去了，公司确实到了补充新鲜血液，加快思想变革的时刻。我们不主动求变，就会被市场淘汰。这点你们在一线的更要明确。”
　　　周易航笑而不语，看他绕来绕去还有什么话说。
　　　严总往椅背上靠了靠：“我呢，最近正在替董事会起草一个雏鹰计划，就是鼓励公司员工自主创业。公司提供必要的扶持。”说完包饱含期待地看过来。
　　　周易航先是一怔，这个雏鹰计划，倒是头一回听说。
　　　严总：“所谓的雏鹰计划，就是公司出资源、出平台，支持有想法、有能力的员工自主创业；最重要的是，如果项目好，公司还可以出启动资金。最低50万，上不封顶。怎么样，感不感兴趣？”
　　　周易航当然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老狐狸，暗示老子离职呢！不过话说回来，相比直接辞退，这个办法确实要高明许多，至少不会当场撕破脸。但又有几个人是真正因为有想法想创业才离开呢？大多数人，还是习惯在熟悉的环境下按部就班。且不说想法能不能得到公司认可；即便拿到了启动资金，能够一次创业成功的又有几人？
　　　所以说，什么“雏鹰计划”，不过就是甜蜜的毒药。
　　　严总见他的表情就明白他什么都明白了，既不说破，也不解释，只是跟着笑。
　　　“严总是在测试我对公司的忠诚度吗？”周易航半开玩笑地问，“我就是公司的一颗螺丝钉，勤勤恳恳十年，资源人脉都是公司给的，您就是给我钱让我去创业，我也肯定都赔掉，再背一屁股债回来”。笑话，就算有也要说没有，气死你丫的。
　　　严总：“小周你真会开玩笑。人呢，三十五岁是道坎，过去了，海阔天空；过不去，那就这样了。你能力这么强，又有各方面的资源，要是去创业啊，肯定能闯出一番名堂来。”
　　　周易航心说难道自己的那点小动作被公司发现了？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
　　　严总：“上次张总找你呢，也是想好好跟你沟通下。目前来看呢，对方肯定会继续咬着这件事不松口。我们呢，总要想个对策出来。”
　　　周易航义正辞严地表态：“我在这里表个态，除非公司用不着我了，开除我，否则我一定不会背叛公司，还要继续为公司再奉献十年！”
　　　严总的笑容僵在那里，很快又恢复热情：“好好好，公司有你这样的老员工是福气。像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人才是公司发展的基石。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小周你能这样想，有这份心，真是太不容易了。”说完主动起身伸出手来。
　　　周易航也伸出手去与他相握。触感冰冷油腻。
　　　转身时，周易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为自己的演技叫好，心中却是一句：“去你娘的。你就是嫉妒老子长得比你帅，比你受妹纸欢迎。”
　　　严总也褪去虚情假意，眼中寒光一闪，唤道：“小周！”
　　　周易航站住，扭头。
　　　严总：“你是明白人。现在抽身，对大家都好。”
　　　周易航转过身来，看着他。
　　　严总也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该争取的，我都会给你争取。但这件事，为了公司，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周易航：“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康总的意思？”
　　　严总：“这是公司领导层的意思。”
　　　离开严总办公室时，周易航突然挺起腰板，昂然平视前方。他要走，但没想到是在事情成功之后以这样的方式被逼走。这与他设想的场景完全相悖。在他的计划中，他拿下了这块宝地、成了公司的英雄，但是得不到升迁，大家都为他抱不平，而他呢，明里享受同事们的追捧和惋惜，暗中继续里应外合的计划，在把一切都布置好、万事俱备后，才会突然提出辞职，打公司一个措手不及，在公司的一再挽留下，以万般不舍的姿态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举报而必须背锅滚蛋。
　　　如果说年会时空降总监、得不到升迁让他不爽，那么现在的他就是恨。恨公司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恨竞争对手的举报，更恨那个背地里跟踪偷拍的家伙坏了自己的好事！
　　　痛恨之余，他竟生出如释重负之感。摆脱了公司的束缚，以他的经验和能力，必定能做出更大的成就，自在翱翔。人生，就是在舍与得之间摆动。没有舍，何来得？今天你们让我背锅，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高攀不起！
　　　现在，他最想搞清楚的就是他跟鲁子敬之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想到鲁子敬神神秘秘的那段时间，就觉得肯定是他那边走漏了风声——让你瞒着我们不说，行吧，到头来东窗事发，害得老子要背锅！
　　　他决定跟鲁子敬好好谈一次。作为兄弟跟合作伙伴，有想法就要开诚布公，大家一起商量一起查漏补缺，秀智商跟外面秀去。
　　　回到工位，周易航随手划动屏幕，目光停在一款很久没用的APP上。那是老同学金欣上班的明进公司开发的P2P理财APP，当初是为了方便在线上操作理财产品才装的。点进去，查了下理财账户，发现那20万还躺在账户里。
　　　周易航看了下日子，发现这笔钱上周就到期了，忘了提现。他记得当初是设了自动返还本息的，正常两个工作日就能本息一起返还到银行账户。他点开手机银行，发现没有到账；又点开理财APP，手动点了申请提现，提示操作成功。
　　　中午，他又查了一次，钱没有到账。周易航就打电话给客服询问。客服很有礼貌的回复已经登记并帮他提交催促了，请他耐心等待并给本次服务打分。周易航挂了电话，给金欣留言，问什么情况。过了会儿金欣回复，说系统出了点问题，这几天应该就能到账。她自己也有好几十万在里头，让他不必担心。
　　　说是这么说，可周易航还是生出不详的预感。再联想到最近网上爆出来的P2P平台暴雷的消息，大部分是资金链断裂、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平台老板便卷钱跑路。起初他对这类新闻并不在意，也就扫一眼标题。
　　　当初选择金欣上班的明进，是看它规模比较大，总部在北京，拿到过全国十大、十佳之类的不少荣誉，还有银行背书，有老同学在里头上班也比较放心。现在想想，心里就不踏实起来，在网上搜了搜“P2P”，结果出来的都是暴雷的消息。20万对他来说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影响日常生活，可那也是半年积蓄；一旦离职，每个月几万块钱的房贷，确实需要一笔流动资金来支出。
　　　想到这，周易航走到大办公区外面的休息区给金欣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公司还好吧？”
　　　金欣明显愣了一下。
　　　周易航敏锐的觉察到情况有点不对，就追问他们公司是不是也暴雷了。
　　　金欣开始言不由衷的解释。
　　　周易航打断她问：“你们内部人怎么打算？”
　　　金欣叹了口气：“你放心吧，公司还在营业，还有新的单子在签进来。三月份开始是有逾期回款的情况发生，我们会按照到期先后顺序赎回。具体方案北京总部那边会出。你放心吧，也就是迟点赎回，会有滞纳金的，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返还。”
　　　挂了电话。周易航小声爆了一句粗口，心说这个本命年还真是诸事不顺，就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如果只是逾期，他倒不是等不起，迟个一周两周的问题不大。是时候清点下资产，为离职后做打算了。另外，他并不打算马上告诉梁忆这件事。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急得睡不着觉。
　　　与此同时，家里的梁忆也刚刚接完一个电话。这段时间，她一直瞒着周易航在找工作。她按照职场大神给出的优质模板更新了简历，重新挂在当下最热门的招聘网站上，还特地注明已婚已育、有娃上学、不要二胎。
　　　儿子五年级了，放学可以自己回家，也可以留在学校做作业，该让他独立了，用不着每天去接。反倒是自己，再呆在家里就是自废武功。天气渐热，她重新出去工作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周易航不答应没关系，我先准备起来。
　　　可事实却不尽如人意。35岁女性可选择的范围本来就小，同等条件下，用人单位肯定优先选择年轻人，而不会招一个拖家带口的妈妈。那些适合她的岗位，要么石沉大海，要么简单聊几句后就客气婉拒。反倒是一些她不太愿意做的金融理财类公司不介意年龄和职业空档期，其中就包括明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