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绳索勒住我。”
——《诗篇》18:4
在你把你的黑裙子挂在衣柜里面很久以后,埋葬父亲的事情仍然会伴随着你。当你相信你不再担心那些会啃噬他身体的虫子时,你还会想到它们,直到你提醒自己不能懈怠自己的责任。
一九七三年的那个冬天,我十九岁了,全身仍然像雪一样冰冷。五月到来时,春天给光秃秃的树枝送去了珍贵的宝贝。花儿让悲伤变得可以忍受。父亲坟上的青草也开始生长了。到处都是春天的气息——粉色的牡丹,暖阳的光纹,翕动鼻孔、扑扇翅膀的昆虫。所有的一切都在诉说,他死亡的微澜在新生命的影响下正在慢慢静止。
清新的春天带来了温暖的夜晚。敞开窗户,云朵就像布满天空的碎片。春天也带来了一只小黑狗。它绕着房子转,睡在门廊的台阶上,偶尔会嚎叫,但还没有学会狼的叫声。
林特发誓这只狗就是父亲。
“闻闻他,贝蒂。”他把那只浑身是泥巴的生物举到我的鼻子下面,它硬硬的毛让我的鼻子发痒,“闻起来像爸爸的烟草味,不是吗?”
在这之后,我把狗带回家中,让它睡在我的床上。我叫它渡雨,一个我认为最能代表它的切罗基名字,就像传说中狼的名字一样。
一天下午,天空乌云密布,我和渡雨在我的房间里睡着了。我被雷声惊醒。雷声无处不在,甚至在我的身体里。
我四处寻找渡雨,但它不见了。我走到走廊,听到父亲的摇椅发出声响。
我走进父母曾经的卧室,发现妈妈坐在摇椅上。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棉布窗帘在她周围飞舞。房间里的家具和以前一样,每件物品周围都有着同样的空间。这里还多出了一些东西,比如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和床头柜旁的一沓报纸。然而,整个房间空荡荡的,仿佛真正占据房间的东西已经随我父亲而去了。
我知道母亲也感受到了这种空洞。她的两只脚赤裸着,一只脚坐在身子底下,另一只脚在摇着椅子。她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头发颜色变得更加深沉,发梢的小水滴滴在她赤裸的肩膀上。母亲身上只裹了一条淡蓝色的毛巾,脸上没有化妆。口红、睫毛膏等一切化妆品都会烧灼她,让她成为不可触碰的事物。但现在没有化妆的她看起来相貌清爽,亲近而可以接触,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我意识到我们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不同。她是我的母亲,我是她的女儿。我想这段关系像斗争一样持续太久了。
“你觉得是他吗?”她朝床上的渡雨点了点头。
“爸爸?”我问,“不,我不觉得这只狗是爸爸。”
“也许我们应该问问它。”她站起来的时候,脚踝似乎在颤抖。她走向床,手心朝下地伸出双手,像是在用手掠过那些父亲曾经教我认识的野生植物的穗尖。
母亲离床够近了,便用手在床垫上爬。
“你是我丈夫吗?”她问那只狗。
它的黑眼睛也盯着她。
“兰登?”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你这个狗娘养的,你答应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她伸出手,狗立刻跳了起来,跑出房间。母亲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转身坐在床沿上。她双手抱臂,下巴靠在胸前。
“你爸爸曾经会做世上最漂亮的柳条椅。”她说,“他会把树皮浸泡在水里,直到能把它剥下来。现在我们家里连一把这样的椅子都没有了。当我们需要钱的时候,他的家具总是首选。你们这些孩子,除了利兰,都不知道那些椅子的存在。关于你爸爸,你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你知道他帮忙造过船吗?”她抬起眼睛看着我。
“你是说真正的船?”我坐在床上,挨着她。
“是的,那种大船,可以出海的那种。我想这就是每个人都爱他的原因。我从来没有造过船。”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像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没做过什么重要的事。
“你做的东西比船还好,”我说,“你做了一张会飞的被子。”
“你还记得?”她问。
“当然,妈妈,我全都记得。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光着脚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你在外面,在草地上,坐在那张和爸爸埋在一起的被子上。你在绣东西。我不记得是什么了,我也不在意,因为我踩到了一株蓟,然后大哭起来。你把我叫到你面前,把我的脚捧在你手里。你吻了吻我的脚,就吻在我被刺伤的地方。然后你让我坐在你的膝头,告诉我,我们要起飞了。
“你从你用来刺绣的亮紫线上剪下了一段,然后把它绑在一只六月虫的身上。虫子飞了起来,但是被线拽住了。‘我们在飞。’你指着被子的边缘说道。仿佛我们飞在一切之上。
“‘难道你没看到你的姐妹们坐在我们房子的屋顶上,没看到你的兄弟们在树下玩耍吗?’你问,‘你看,你爸爸在卖他的蘑菇呢。’
“我望了过去,然后看到了一切。你笑了。
“‘只要六月虫在飞,我们就在飞。’你说。
“我不希望我回到地面上。”
“贝蒂,为什么?”她问道,就好像她不知道原因似的。
“妈妈,因为我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