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书名:戚里承休 作者:蕊木属 本章字数:2804 下载APP
十三行总商议事,因着地势交通跋涉的原因,除却年关其余时候都是广东商行的熟面孔。
今日天津卫伍家带着手下牙行掌柜来广,张口便是禁烟之事断了天津卫商行口粮,底下人朝不保夕银钱告急。
潘承休默默听完伍卿的描述抬眼去看他,今日不似昨日夜间烛影婆娑,他与林安其实可以分个清楚,是眉眼间有像,可语气神态又截然不同。
底下天津卫的牙行掌柜们听着伍家少爷说完,这才鼓起勇气对着潘承休小声诉着日子难过,潘承休淡淡扫向堂上众人,本来喧杂的声音骤停后才缓缓开言:
“禁烟为朝廷下旨钦差大臣督办,大清律法贩烟一律是要处死的,十三行不过是奉旨办事,莫不是潘某一介草民能去抗旨不成?”
他把无烟可卖的事说的风轻云淡,眉眼间似乎真的生出几分为难神色,又一把将责任推给朝廷和奉旨督办的徽显作,自己倒是落的个干干净净,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这种场面潘承休见得多了,戚里以前总是说商人重利不是没有根据,与其与他们谈什么家国大义,倒不如摆出条条框框的御旨上谕,让他们知道卖烟赚来的钱还不够向朝廷买一条命。
伍卿听闻他的话还要去争辩,潘承休轻轻将手中的珠串搁下发出脆响打断了他的话,又看着眼前的人稍加思虑后才接着去说:
“小伍掌柜自然心系伍家上下几百口人的生计,不如这样,潘某自愿将潘府今年广州织金彩瓷的订单让出来,算是十三行商会的一份心意,给各位天津商行一应难关可好?”
织金彩瓷是潘府在广州的独一份生意,因着技法工艺复杂所处产量稀少,极少流向天津与盛京等地,基本上早早就与外商签署了出口的订单。如今潘承休说要将织金彩瓷的订单让利出来,虽比不得烟草生意的一本万利,可却也能解天津商户的一时之急。
底下的小商户自然是乐得有银两生意,纷纷作揖口中回着“多谢潘爷体恤”。伍卿还想要说什么,被身边的老掌柜一把扯住,又只好闷声不响的低下头跟着拘礼走出总商大门。
在人走后潘承休本来淡漠的神情突然消失,取而代之一张笑颜向着身后的屏风而去。戚里在屏风后的桌子上认认真真看着外商来往文件,听见来人的声音抬起头来,正对上潘承休的笑脸:
“刚刚不是还跟天津卫的客商一副严肃样,怎么人刚一走就像是挖着金子了?”
伸手抽出戚里的笔随意的放在一旁,潘承休自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搁在戚里的脑袋上声音清朗:
“这不是都走了吗,哪能把这些小事带过来给咱们小戚爷添堵。刚刚可是听见了?让潘府的织金彩瓷订单出来,咱们当家的有没有异议?”
被潘承休叫了声“当家的”,戚里抿着嘴角掩住笑意,装出一副颇有城府的样子来慢悠悠去回他:
“潘富贵,如今咱家的钱都不跟当家的商量商量,自己就点点头送出去了?”
自打酒醒潘承休就多了这么个外号,戚里叫的带劲,他也乐呵呵像得了宝一样的应下:
“当家的生气了?那日后大到国库进献,小到柴米油盐,都凭小戚爷点头支使银钱可好?”
戚里倒不是真的会管这偌大的账目,可便就是喜欢潘承休这么哄他。笑兮兮的仰头去看潘承休的眼睛,翘起的鼻尖一下子蹭上他的下巴:
“承休哥哥,”
“哎。”
“亲一下。”
我遇上了一个人,然后倾尽前半生挣下的银两家业成了身外之物,那个人成了我的千金不换。
伍卿被老掌柜拽出时没走远,他愤愤赶走了身旁的随从下人,一个人坐在总商偏僻的后门石阶上生闷气。
手里的石子掂了又掂,终于高高扬起手臂猛的的往远处扔过去。仿佛手里的石块是那个仇人,劲头又狠又厉,却没承想一下子打到了过路的人。
拉车子的大哥被打了脑袋,清早没赚着什么银钱的怨气一下子发泄出来,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向着伍卿的方向走过去:
“兔崽子活腻歪了吧你!?”
伍卿也没想到会打着人,刚要开口道歉又被那人的骂声激怒,于是站在石阶上对着那人瞪眼睛,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他才不管自己是不是打得过人家,反正被潘承休拒绝的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打一架正和他的心意。拉车的大哥猛的冲上来就要拽伍卿的领子,却突然被他身后的一声截停:
“我看着这公子也不是故意打了您,不过说话着实冲了些。不如这样,您看我这些银两够不够赔您的功夫钱,算是给我一个面子。”
闻声的人回头去看,却见着是昨天错认了自己的徽显作。拉车的大哥见是徽大人来了,连忙收了钱应声走掉,临走前还不忘极为不满的去瞪伍卿一眼。
伍卿不确定徽显作是不是还记得昨夜醉酒的事,他站在矮一级的台阶上抬头去看徽显作,金丝眼镜下的眸子清冷疏离,似乎这才是自己第一次见着的位高权重的徽大人。
不愿认错又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思来想去伍卿还是抬起头直愣愣的去看着他,一副我就是不会认错的架势:
“徽爷。”
在这一声响起的时候徽显作在不可察的地方颤了眼睛,轻轻瞥开眼睛应下:
“嗯。”
他转身要走,伍卿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追在他身后:
“徽爷,为什么要禁烟!我不想禁烟!”
徽显作本是因着伦敦汇票兑换大清银钱的事来总商,因着两广总督的身份不想让旁人看到与潘承休走的太近,特意避开人流走了后门,却不想遇上了伍卿扔石子这一幕。
他清晨醒来时有一瞬间是恍惚的,他明明记着自己看到了林安,却又在望向冷清的房间后绝望的轻笑,想起昨夜那个酷似林安的伍卿,想起他为了安慰喝醉的自己才做出的种种。
本不愿再与他有交集,但那人的拳头冲着那张与林安很像的脸要落下时,徽显作还是忍不住出声制止。如今伍卿追上来说不想禁烟,徽显作默默的停下脚步去看他:
“伍公子,为何非要做那千古罪人呢?”
伍卿见他愿意同自己说话,咬了咬下唇似乎是在为自己打气。他有些怕徽显作,纵然他昨夜抱着自己哭的亲近,可等他醒来后冷冰冰的样子依旧让自己害怕。
有一瞬间他有些羡慕徽显作口中的“林安”,他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能让这样一个冷清的人,叫出那样宠溺的一声“小聪明”?为什么死后都能让两广总督拜正堂娶亲…
“我、我不管什么鸦//片害人!我也是人,没有鸦//片就是在害我!”
徽显作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伍卿絮说,他甚至也是和林安差不多大的年纪,一开始声音还有些小,又越说越激动的大起来:
“烟不烟的,我又不碰,与我有个什么关系…是,我是爱玩爱花销,是个人人皆知的不会做生意的草包,那让我一辈子都当个草包还不行吗?怎么就偏偏是我大哥死了…”
他说着试探的去看眼前的徽显作,见他不说话却也不是想要离开的样子,于是又大着胆子继续去嘟囔:
“我不会做生意,旁的家族就笑话我爹死了大儿子只剩个草包,说我们伍家不成了。我爹气得中了风,我刚接了家业就又赶上广东禁烟,鸦//片没了来源。大哥走前就是将鸦//片做成了伍家的当头买卖,我有什么办法,不卖烟我怎么办,我什么也不会…”
他说着说着似乎又是生气了闷气,一下子蹲在徽显作面前用指尖在地上画着道道:
“旁人家的儿子都有能耐,只有我就知道玩蝈蝈儿逗蛐蛐的,若是不卖烟我能怎么办?”
徽显作听着他的抱怨,在伍卿那一声“我什么也不会”里愣住…
曾经有个小孩儿也是这样说的,他说“徽爷,我什么也不会,我怕我配不上你”。
那时候的自己总是笑着答他,
“我们林安会吃包子,会看杂耍…林安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