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练的这一头汗，咱们这个岁数的，还是得悠着点！”
　　何颖凤擦着汗抬头，跟前说话的果然是谢正燕，她赶忙把随手立在长椅旁的太极剑收了起来，热情地招呼她，“快坐快坐，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这都回来好几天了……哎呀，这出去玩比在家里当老妈子还累，吃不好也睡不好，一天天的光坐车了，景儿倒是还行，不过看多了也就那个样儿，没什么大意思。”
　　谢正燕说着把装满了蔬菜的小拖车在椅子边儿小心放稳，才坐了下来。
　　她原先也是住在春华社区的，住了小30年，经常跟何颖凤他们一块跳个广场舞、打个太极拳什么的，哪怕是后来搬到谢涛那儿住，也时不时地往这儿跑，不为别的，就为了跟街里街坊聊聊天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每回都还顺手买点菜带回去。
　　“春华那个菜市场大，菜又多又新鲜，另外还便宜，好的时候，土豆一斤能便宜两三毛呢！”谢涛觉得她每次都要带那么一大兜子菜坐公交车转地铁，上上下下的麻烦又辛苦，谢正燕振振有词地反驳，很是乐在其中。
　　“咱们这太极剑的领队什么时候换的？”
　　谢正燕一抬眼就发现站在太极剑队列最前头的换了人，居然是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黑色T恤配黑色高腰牛仔裤，脚上蹬着过小腿的短靴，比起练太极剑，走秀街拍跳街舞battle哪个都明显更合适些，“李老师上哪儿去呢？”
　　“那是林下，新领队来之前她帮着带两天。哎，她就是太忙了，要不然我怎么也不能放她走的。”何颖凤看着正在帮忙矫正姿势的萧林下，越想越觉得可惜，“你问李老师啊，她闺女上个月生二胎了，给看孩子去了。”
　　“这么快就生了，我还以为得冬天呢！丫头还是小子啊？”谢正燕急切地问。
　　“丫头，七斤多，白白胖胖的，可讨人喜欢了。”何颖凤说着摸出手机就给谢正燕看小孩子照片。
　　“又是丫头啊……不过没事儿，现在三胎了，再生一个，凑个‘儿女双全’最好！”
　　谢正燕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才凑过去看照片，“哎哟，这小丫头养的可真好，这小胳膊小腿的，都一骨节一骨节的，跟嫩藕似……”
　　“咱们今天就先练到这儿，周一再学新的动作，视频我大概……晚上九点发群里，大家有时间可以先看看。”
　　萧林下边宣布解散，边拎着太极剑伺机开溜，可右脚刚往后迈了一步，那群早有准备的老头老太太们就冲了上来，把她堵了个正着。
　　“小萧老师，我儿子那事儿您给看得怎么样了？最近有合适的吗？”
　　“我闺女这两天好像跟男朋友吵架了，天天哭丧着个脸，问她怎么回事儿也不说，可愁死我了！”
　　“……萧萧啊，你说我们这彩礼给人家多少合适啊？八万八是不是有点少？三金什么时候给送……”
　　萧林下神情疲惫地站在人群中间，真切地感悟到了“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痛彻，不过她此刻想砍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我劝你别去趟那个浑水，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当萧林下兴致勃勃地告诉杜青岑，自己给太极剑副领队那个单身多年的外甥女绑定真爱伴侣、促成一段佳缘时，正在厨房里炖东坡肘子的杜青岑认真警告过她一次。
　　萧林下当时直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当一回事儿，她觉得这跟婚介所的工作也没啥差别嘛，可没过几天她就发现杜青岑居然又说对了。
　　跟婚介所的顾客不一样，这些老头老太太一个比一个更心急，恨不得今天绑定了真爱伴侣，明天自己就抱上孙子孙女。
　　更离谱的是，他们俨然把萧林下当成了姻缘、人情、法律无一不精的大百科全书，什么事儿都来跟她讨主意。
　　“见识浅薄”的萧林下哪见过这场面，肠子当时就悔青了，恨不得时光倒流一个月，回到七夕前。
　　“怎么是她啊？”谢正燕也认出了萧林下，她嫌恶地皱眉，不禁又想起那天在白闲律师事务所的遭遇，那地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还假惺惺地让她去“投诉”，投诉律师？她脑壳又不是坏掉了！
　　“你也在电视上看见林下了？”何颖凤开心地问。
　　“电视？她上电视了？”谢正燕只觉得匪夷所思。
　　“是啊，咱们社区上个月办的的七夕晚会，经视台晚间新闻播了好几分钟呢！林下舞的剑，真给咱们社区争脸啊，比他们那些花钱请的演员都厉害！”
　　“这次社区的七夕晚会，省里的电视台会来拍摄采访，还有一些网红直播，咱们街道跟社区都很重视，之前你们总报的那些“诗歌朗诵”、“三句半”都不行啊，起码得拿个正经节目出来。”
　　何颖凤当初说话的时候，也没指望白闲律师事务所能出个多好的节目，他们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挤不出多少时间组织排练。
　　“要不我跟宇舟我俩说个相声？”褚建在旁边自告奋勇，他那段时间挺迷德云社的，晚上都是听着相声睡。
　　“相声已经有俩了，”何颖凤翻着手上的节目单，“要不你们来个舞蹈？我记得晴晴你跟小玥之前不是一块学过一段时间的古典舞嘛！”
　　“主任您别开玩笑了，我俩当初就是为了减肥随便跳跳，图划算办了年卡，结果总共就去了两回……”
　　周玥冲她竖起三根手指，“哦，三回，最后一回我还差点闪了腰！”
　　孙晴边打趣自己边凑过去看何颖凤手上的节目单，看清后直接眼前一黑，“这怎么还有杂技跟戏曲选段啊，咱们这不就是个社区晚会，怎么都‘卷’成这样了？”
　　“男女对唱行吗？我跟晴晴可……”
　　“老陈，你可饶了大家吧，”褚建赶忙去拦陈宇舟，“别人唱歌最多要钱，您老人家唱歌那是真要命，一句都不在调上，好好的七夕，咱不能锦上添花，也别落井下石，你说是吧？”
　　“那你说怎么办？”孙晴挺身而出维护陈宇舟，反问褚建。
　　“让老大上啊，老大唱歌不是挺棒的嘛，那粤语歌，哇塞，我听着都……”
　　“老大七夕早约满了，没空。”褚建的建议还没说完就被抱着资料路过的萧林下给扼杀在摇篮里，他哀伤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跟何颖凤商量商量能不能免了这苦差，打开档案柜往里头放资料的的萧林下漫不经心地又添了一句，“何主任，古彩戏法可以吗？”
　　“……古彩戏法？林下你是说魔术是吧？可以啊，这太可以了！”
　　何颖凤惊喜地看着萧林下，提笔就往节目单上写，“那咱们就先暂定魔术？你是准备一个人表演，还是几个人一块啊？”
　　“你是打算用……可如果被人拍下来……会不会……”正在打电话的洛白间把话筒扣在胸口上，轻声插了一句，他言辞极其含糊，跟打哑谜似的，孙晴几个听得云里雾里，萧林下却立刻恍然大悟。
　　“对哦，那换一个……嗯，跳舞真是太久没练……算了，还是武术吧。”
　　“……萧萧，你不会到时候上去打一套军体拳吧？”褚建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惑。
　　萧林下当时只是冲他故弄玄虚地笑了笑，“保密。”
　　正确答案直到七夕那天下午的那场带妆彩排，他们才亲眼得见。
　　孙晴从萧林下一席纯白练功服，拎着银亮长剑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那一刻起，嘴巴就再没合上过。等她轻盈地跳上台，潇洒利落地冲台下拱手抱拳、拔剑出鞘，从手背蔓延到全身的鸡皮疙瘩也没再消下去过。
　　孙晴不懂武术，更不懂舞剑，可连她这种纯外行都能看出萧林下一招一式中蕴含的力度跟美感，剑身反射的光线不时映在她因冷漠却愈发艳丽的眉宇间，更添几分凌厉，她就像是一只在结冰湖面上飘然起舞的优雅天鹅，每个动作都足够轻盈飘逸、舒展大气，视线根本没办法从她身上移开。
　　三分钟的表演快得就像是一次眨眼的间隙，萧林下挽了个剑花收剑行礼，孙晴还傻傻站在原地，身边突然响起的高亢口哨声才让她得以回神，她开始兴奋地大声尖叫、用力鼓掌，哪怕后面发现吹口哨的人竟是洛白间，也没觉得有多意外。
　　“看着还行吗？”萧林下抱着剑蹲在舞台边上，隔着一跺跺还没来得及拆开的移动长椅冲着孙晴他们喊。
　　“这根本就不是行不行的事儿，萧萧你真的是太绝了！”褚建喊得最大声，甚至有些声嘶力竭，眼睛里的崇拜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你怎么这么厉害！”
　　剩下的人一个个也按捺不住，疯狂输出彩虹屁，萧林下的视线掠过众人，却单单落在一直没吭声的洛白间脸上，她的神情里还带着一抹快意飒爽的侠气，比她怀里抱着的那把剑还要锐利惹眼。
　　她挑衅地冲洛白间扬了扬下巴，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孙晴冲还在那儿咋咋呼呼的褚建使了好几个眼色都不管用，陈宇舟干脆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嘴，剩下几个也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默契地摆头看向洛白间。
　　“我现在要是拜师的话，年纪是不是大了点？”洛白间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很是一本正经。
　　“确实有点。”萧林下接得流畅又自然，她惋惜地冲着洛白间摇头，“不过主要还是天资愚钝，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倒是你旁边那位漂亮姑娘瞧着就聪颖伶俐，我很是欢喜，姑娘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啊？”
　　“师傅，请受徒儿一拜！”周玥异常配合地立刻高喊了一句，看热闹的几个人再也憋不住了，纷纷笑作一团，萧林下看着洛白间难掩的笑意，也跟着仰头大笑，第一次觉得“深入虎穴”这个主意，其实真还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