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瞳里紫罗兰色的光枯萎了，莫溪转眼看向莫言卿，竟不自觉地笑出声。

　　“莫言卿。”他拉长声音，顷刻间，从身上蔓延出的鸢尾信息素像刀子一样划破空气，压迫着莫言卿的手脚，让他难以动弹。

　　他款步走过去，神情悠闲。他看着地上堆积的扶桑枝条，听见落叶被踩碎时发出的簌响。风一吹，只觉得背后清凉。

　　“莫言卿，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疯子。”

　　莫溪走到莫言卿面前，伸手从他那双颤栗的手中抢过枪械，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莫言卿一脸怔愕，他怎么动不了了？

　　抬眼，只见莫溪的脖颈上生出会流动的鸢尾花纹。纹痕是浅紫色的，而且还在慢慢生长，从脖子到下巴，再到脸上……

　　生长速度极快，肉眼可见的快。

　　苏行交给他的，是两支试剂。

　　莫溪也曾被苏行严重警告过：“这两支干扰试剂本质上是一样的。这支是给莫言卿的，而这一只，是给你留的预备后手。它和干扰效果相反，能最大限度强化Alpha腺体。

　　“不过嘛，它对腺体的伤害很大，使用后腺体能量会呈直线上涨，控制不住就会暴毙而亡。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能用！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但是嘞，如果你想死得快一点儿……我给你出个主意，找我讨瓶毒药，咻地一下就能死。”……

　　莫溪低着眸子，盖住大半个眼球，挑着眉毛轻笑，下一秒抬腿一踢，让莫言卿面对着他跪下。

　　“现在……或许是我赢了，莫言卿。”

　　他举着枪，枪口抬起抵住莫言卿的下巴，随后代以俯视的角度看着那为他跪下的人，脸上霎时间盛满无尽的戏谑。

　　他啧一声，舌尖抵着门牙，突然一把掐住莫言卿的喉咙，弯腰贴耳地冷冷道：“我真的好恨你啊！你对不起我，对不起小莫，对不起所有曾经与你有瓜葛的人，更对不起我爸！”

　　手上突然用力，势要掐断莫言卿的脖子，他恶狠狠地盯住他，脸上大写着杀戮。

　　鸢尾花纹由浅紫色逐渐加深，莫溪的样子越来越可怕。

　　他咬着嘴巴，疯了一般诉说着自己的感受：“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那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都在希望你去死！”

　　“你对我爸做的事情，我一件也不会原谅！”他一脸怒愕地将枪口抵上莫言卿的胸膛，他吐了口气，平静地讲起曾经。

　　“那时候我还小，但是我记得他每天晚上吐血吐到半夜三更，我记得你掐着他的脖子，一句又一句地诋毁他，我记得你用东西蒙住他的眼睛，不让他来见我，我记得你强迫他，把他拽走去做他不喜欢的事……”

　　“我恨透你了！”

　　莫溪咬牙切齿地细数着莫言卿对华琉犯下的错误。是的，华琉是一个温柔至极的人，却偏偏被莫言卿一个渣滓给糟蹋了。

　　漠漠月色下，啪的一声贯彻耳际，莫溪抬手给了莫言卿一巴掌。

　　这是替华琉打的。

　　他依旧用枪抵着莫言卿的心脏，骂道：“你说话啊！TM的你难道就这么不敢承认你对我爸的愧疚吗！”

　　莫渚在一边听得一怔一愣的，他看见莫溪浑身颤抖，连牙齿也撮合得咔嚓咔嚓响。

　　“对不起……”莫言卿低着头，“我知道，我对不起他。”

　　莫溪咬紧的牙磨得咔咔响。

　　“所以……我承认你将我杀死。这是我应得的，我的命，本来就是留给他的。”莫言卿抬头，那双冷冽的紫罗兰色眼瞳里泛起一丝光。

　　“华琉……是我的……爱人。”

　　“我爱他。”

　　风停下脚步，莫溪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他咬着牙从嘴里吼出一句：“骗子！”

　　他敛眼看着莫言卿那张可憎的脸，“我不会再被你骗了，我没有华琉那么好骗……你死，那是你应得的。”

　　冰冷的枪口上血色溅落，莫溪将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亲手送给了莫言卿。

　　然后，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疯了一般捧着脸笑起来。带血的枪跌落地面，依旧带着淡淡的月光。

　　眼前一黑，一头倒在扶桑丛中。莫溪迷怔地透过头上那棵树看见模糊不清的月亮，扶桑的味道令人安心。

　　一瞬间，万物静籁。

　　他扯动嘴角微微上扬，他心情复杂，复杂中又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

　　时间不够了。

　　“哥！”

　　莫渚跑过去用手托起他的脑袋，一伸手，摸了一手血。子弹穿过腺体，鲜血漫流了整个后背。

　　“哥……哥！”莫渚惊恐着声里泛颤地喊他，“你清醒一点，我们……”

　　柔和的温度在指尖流逝，莫渚的声音在脑中回响，逐渐朦胧，最后消失不见。

　　莫言卿死了，在华琉曾经生活过的院子里。

　　初晨还要等待许久，黑夜并未褪去颜色。莫渚联系不到莫汀，只好背着莫溪，一边喊人一边带着他往外走。

　　手上银环反光，撑起一抹雪白点缀着黑色的地，和天上的月亮一样。

　　杜若的作用因为情绪不稳定在慢慢消逝，莫渚抹了把眼睛顿觉不适，赶着步子没看清，脚下一空，猛然扑倒在地。

　　石子磨破手掌，泛红的地方像窜了火一样生疼。莫渚撑起身，又万分惊恐地扶起莫溪。

　　“哥……”

　　他轻声唤着，看着伤口淌出来的血径流不止。莫溪脸色煞白，脸上的鸢尾花纹渐渐黯淡。

　　“哥，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们出去……你……你会没事的。”莫渚自言自语着，用瘦弱的身体搀扶着莫溪一踉一跄地走。

　　忽然，莫溪张嘴说了句什么，莫渚侧耳细听，只见莫溪轻咳两声，然后噗地一声吐出血，身体一摊，晕倒在地。

　　莫渚拽不起他，只能先将手垫在莫溪脑后，用信息素供给延缓衰竭。他害怕莫溪出事，整个人都在发抖。

　　“小……”莫溪突然念着，嘴巴微动，气息轻得像一缕烟。

　　“哥？你说什么？”莫渚切声问道，急急忙忙地把耳朵贴过去，隐约听见莫溪说：“小洛子……对不起……”

　　莫渚咬着牙，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溪去死，到头来还是莫溪给大家道歉。

　　忽然，莫溪拉住他的手，艰难地睁开眼睛，脸上挤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小莫啊……”

　　莫渚点头，声音嘶哑：“我在，哥……我在这里……”

　　“你要……爱、啊、自己、答应……答、答应……我。”莫溪拉着他的手，语气轻飘飘的。

　　“哥，你别说了，我答应你！我答应！”莫渚说着，眼角泛起泪痕，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莫溪张着嘴巴，“不要……哭。我已经，杀了，他、我们……开心、一……”

　　点字被吃进肚里，莫溪用尽最后的温柔，一如既往地咧嘴笑一下。

　　那笑容阳光至极，没有任何负担。

　　“哥？”莫渚一怔，“哥！”

　　他拼了命地摇他，抱着他，把他的头靠在怀里，“不要睡……求你了，现在不能睡，哥……我求求你……”

　　莫渚抱着他，眼底尽是绝望。

　　冷风吹，鸢尾香。扶桑日照，过山岗。

　　孩童谣，声语欢。且听且吟，昔忆往。

　　冥迷中，从不远处走来一个人。莫渚银白的眼里没有星星，他呆木着抬头望着那个人，然后喊了一声：“秦叔……”

　　……………………

　　莫溪是华琉带到一半儿，自己长的。

　　莫渚则是莫溪手把手，一点点呵护大的。

　　如果说让莫溪评价一下自己带得怎么样，他一定会很自豪地拍着胸脯说：“嗐，我养的！你看啊，别致漂亮，优雅端庄，虽然脾气不太好……好像……是我惯的哈。但是嘛，小O就是要这样养~脾气差点儿有小性子有什么不好的？”

　　他原来其实也是挺文静的一个人。只不过，华琉的离开对他的打击太大，他弱小的童年很早就萌生出“不能规规矩矩地任人摆布”这一概念。所以，就把自己养成了无事可做、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

　　他逆反上身，不杆不行。无论什么破规矩，但凡能用文字表达的，在他这儿都得破。不过，当他发现自己的逆行不能引起莫言卿的注意的时候，他就放弃了这类做法，开始摆大烂。

　　小时候放学，总能见到有家长接孩子回去的，而他，要么司机送要么自己走回去。

　　小时候开家长会，其他小朋友都是家长去的，而他，要么告假要么是莫言卿随口吩咐的执事代去。

　　小时候打雷，有人可以和爸爸一起睡，而他，要么自己一个人躲被子里要么干杵着发一晚上呆。

　　莫溪看起来很阳光，很坚强，无所不能，又无所吊谓，但其实他很脆弱。

　　他没有坚实的避风港，只能独自成长，从幼苗长成大树。

　　“我是Alpha。”很小的时候他就这么说，“爸爸说了，Alpha要变得优秀，要学会保护其他人。爸爸让我照顾好弟弟，因为弟弟是Omega。我听话，我不能让爸爸失望。”

　　等到再大一点，莫溪仍然会说：“因为我是Alpha，我不能哭。我要照顾好小莫，我要将我失去的东西向那个人全部讨回来。”

　　直到后来，他遇见夏槿洛，知道生命中的美好其实不一定需要倚仗仇恨这种东西。

　　他个人很是愧疚于夏槿洛，他们两个人都是Alpha。即使能让人接受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却依旧避免不了最严重的问题——两个Alpha之间不可能产生后代。

　　因为他是Alpha，所以他必须成为莫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