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襄裹紧了大衣快步走着。
将近凌晨,夜晚的风呼呼在吹,刮得人脸生疼,谢弋只穿一件单衣跟在后面走着,不见寒冷,一双眼睛直盯着前面那个瘦弱的身影看。
她没开车来。
这是谢弋很快发现的事。
如果她是开车来的,这时候恐怕已经绝尘而去,不会任由自己跟着,也没必要在这大冷天受风受冻。
这一片凌晨几乎没有计程车,只有几辆私人的摩的偶尔经过,刚开始大概是看纪襄身后有人跟着,所以没有上前,不过路过两次后应该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便试探着靠近。
“嘿,小妹。上车不?这一大段路自己走可是要很久的。”
那人停在纪襄旁边,看似是问她,其实目光还是放在谢弋身上打量。
谢弋没有第一时间打断,只沉默着走近了几步,纪襄的脑袋缩在帽子里,静了两秒,随后点了下头。
不过瞬间被谢弋打断。
他横插进两人之间:“她不坐。”
不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完美地挡住纪襄,摩的男脸色一下难看起来,本想再争取争取,但对上谢弋视线,刚刚鼓起的勇气又泄了。
罢了,这人看起来不好对付。
凭着常年混迹夜场的经验,摩的男识时务地一转把手:“不坐就不坐,早不说,浪费时间!”
随后空气扬起一阵沙尘,摩托车带着轰鸣声消失在二人视野里。
周遭恢复安静。
谢弋转过身,拧眉:“什么时间?这种车你也敢坐?”
纪襄低着头,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她不想闻到他身上沐浴之后的味道,也不想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更加厌恶他教育的语气。
她仰起头:“滚开!”
谢弋闻言一愣。
他知道她是生气了。
哪怕是在茸芗镇初遇,她还以为他就是当年那个人时,都未曾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那时她只是抗拒他,憎恨他,像对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
可现在那些情绪都不对了。
她是在生气,除了生气,还有难过。
谢弋看着她眼眶中薄薄的那层水雾,轻叹口气,低声:“我会解释,但你先跟我回去。”
纪襄仿佛没有听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谢弋跟上:“去哪儿?”
还是没有回答。
“知道从这儿走到你住的地方要多久吗?还是又打算半路拦一辆不知道是什么的车回去?”
“跟你有关系吗?”
纪襄冷笑:“或者你有车可以送我回去?那我也乐意付钱给你。反正你很喜欢钱,也不觉得麻烦跑这一趟,不是么?”
谢弋有些气笑了。
她总是知道说哪些话可以最扎心。
眼看她又要擦肩而过继续走,谢弋没再多说什么,干脆直接上手,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突然的腾空让纪襄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脸颊瞬间憋得通红,她愤愤地,用力揪住谢弋的衣领:“放我下来!快点!”
谢弋不为所动。
他转身往宾馆方向走:“会放你下来的,但不是现在。”
“我让你放我下来!”
纪襄也是气极了,不管不顾抓着谢弋的衣服一顿乱扯,她大概早忘了他穿的是短袖,被她这么扯来扯去,腹部几乎都暴露在空气里。
谢弋无奈,一边要防止她掉下来,一边还得稳住脚步,但纪襄下了死力,说什么都不肯让步。
于是刚开始本来还能走,后来脖子被狠狠抓了几道,谢弋难免吃痛,手上刚想使力,就见纪襄自己腿一抬,一副要摔下来的模样。
他只能妥协。
赶忙将两只手松开,纪襄顺利落地,但还是因为惯例跌了两步,差点摔在地上,好在谢弋眼疾手快,一把揽住腰将人扶住。
脸颊和鼻翼重重贴在谢弋的胸膛上,撞得狠了,纪襄疼得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低呼一声拿手捂住鼻子。
谢弋没敢掰她的手,以为会是扭到脚,没想到是撞了鼻子,一时哭笑不得,可见她掉下眼泪,又抿紧唇束手无策。
两人就这么难得休战了一分钟。
最后是谢弋先动了。
他本就没松手,还揽着纪襄,这回更走近了些,将她的肩膀也往怀里收。
他知道她很瘦,但从没想过真正抱在怀里,竟是这样似有如无的感觉。
谢弋低头。
下巴抵在她额头边上,能够蹭到她柔软的头发。
她的身体就在他怀中,一呼一吸地颤抖。
他哑声:“对不起。”
谢弋还是带纪襄回了宾馆。
房间不大,一张床,一个凳子加桌子,另外还有卫生间,简单至极。
他的外套挂在墙边,刚好将镜子挡住。
谢弋让纪襄坐在床边,先进了卫生间,找了块毛巾弄湿,拧干之后拿出来,递给她:“敷一下鼻子。”
纪襄不看他,接过来放在掌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敷衍着。
其实她已经没有很痛了。
只是胸膛,不是铜墙铁壁,再怎么疼,也不至于那么夸张。
谢弋倚着墙壁站了会儿,大概是看出她好些了,才在距离她半个手臂的地方坐下,默了半晌,出声:“那个人,我以为他是你……抱歉,我不知道他不是。”
没头没尾,不过纪襄听懂了。
她本来不想说话,却还是没忍住:“不管是不是,这和你瞒着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是为你考虑。”
对于前几天姚庆远来找他的事,谢弋当时也不无诧异。
他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见面了。
当年他就是用这样的说法,自诩为纪襄的父亲,要求他守口如瓶,直到上一次来,用的还是同样的理由。
“监控里没有出现那个人,当时他告诉我说,想抓到真正的犯人几乎不可能。他不想你因为这件事一直消沉下去,希望你快点振作起来。”
“所以就利用你?就因为你刚好被监控拍到?”纪襄无法相信,甚至觉得这已经可以称得上天方夜谭,“让一个无辜的人来顶罪,难道这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地生活?”
“在你不知道之前,确实也在平静生活不是吗?”
纪襄抿唇:“所以你认为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她红扑扑的脸蛋上带着愠怒,鼻尖也有点泛红,谢弋清楚,现在反正是不能招惹她,所以便沉默下去不说话。
纪襄也低着头。
她不知道事情真相究竟是什么。
姚庆远用所谓为她好的理由,拉着谢弋一起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她从未觉得在这样的谎言里自己获得过安心和快乐,她唯一有的,只是戳穿骗局那一刻的伤心和迷惘。
整整五年,伤害过她的人,早已逃去天涯海角,而放过他的人,原来就在身边。
一瞬间,无力感涌上心间。
纪襄从没觉得这么累过,累到她只想倒头就睡,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到脑后。
谢弋沉默地看着她愈发黯下去的神色。
她本就不常笑,如今眼里更是没了光彩,刚才在楼下时就察觉出她状态不对,只怕全身的力气,都花在刚才和他在大马路的“博弈”上了。
谢弋站起来。
床头有些热水,他倒了一杯给她:“就在这儿睡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他的样子是打算彻夜不眠了。
纪襄没接水,最后是谢弋将杯底放到她掌心里,再将她五指牢牢扣到杯壁上。
“喝完去睡。”
纪襄感受着皮肤间的暖意。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忽然出声,仰头,“如果你打从一开始就想瞒着我,为什么在茸芗镇的时候还要承认?就算我怀疑你,你大不了咬紧牙关不松口就是了,反正你拿了钱,骗我也无所谓的。”
纪襄无法自控地,又在回想过去的每一个细节。
她想如果当时谢弋没有承认,也许她就不会那么执意地想要翻案,不会那么执意地寻找线索,不会认为自己还有可以将犯人绳之以法的那一天。
可偏偏他给了她希望。
说了一半,瞒了一半,明明知道主导这一切的人就在她身边,可却藏得滴水不漏。
她又开始嘲讽他。
谢弋失笑。
确实像个孩子,抓住他的痛点,不高兴了便要狠狠踩上一脚。
可与其说是让他痛,不如说是在时刻点醒他。
他没有忘记,曾经为了那些钱,自己是怎样出卖尊严和灵魂的。
“我没有非要瞒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不管怎样,好像都会让你难过。”
纪襄愣愣地。
那点湿意还挂在眼角。
他就站在她面前,那么近,近到仿佛让她回到了那一夜,在茸芗镇码头的那一夜。
触手可及,呼吸相融,周身之间,还伴随着海水淡淡的咸湿。
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耐心跟温柔。
哪怕是谎言,这一刻,大概也没有人不愿上当。
纪襄喝尽了杯子里的水。
她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一杯热水只能够暖下胃,不过她也没什么心情进食,干脆掀了被子,就这么躺进去。
她确实很困了。
背对着谢弋,纪襄拿被子半蒙住头,她能感觉到他还在屋里没有离开,一双眼睛仍旧落在她的身上。
过了不知多久。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就应该早点告诉我。钟洋还总说你很聪明,可你明明笨到家了。而且不止……你不止笨,还是个骗子。”
纪襄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模糊不清地传出来。
但谢弋都听见了。
他轻轻扯唇,弯了眼睛,视线落在白色床面她漆黑的头发上。
“是,我知道。别想了……睡吧。”
深夜的一切都那么安静。
静到连心跳声都可能吵醒熟睡的人。
谢弋放轻脚步,转身往屋外走。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明明想把影响降到最小,可现在这种,偏偏又是最坏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