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隆冬④③ - 记得特别清楚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664 下载APP
元旦过完,张淙吃了一肚子糖醋排骨。可能是周平楠的手艺太妙,张淙吃好嘴短,阳历年翻新,他对晏江何越来越没了脾气。

晏江何照旧去冯老家蹭早饭。他倒不算特别腆着脸,总会拎上点什么东西。今天拎了两袋子豆浆,外加三个大馅饼。

他进门时张淙正往桌上摆疙瘩汤,摆了三碗。

“杨大姐来了吗?”晏江何拉开衣服拉环,问。

“来了。”他话音刚落,杨大姐便应着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她手里拎一条冒热气的毛巾,“你们先吃,上班上学别迟到了,冯老醒了,我去给他擦个脸。”

“你那碗我先放这儿了,回头要是凉了你再热一下。”张淙说着,又从厨房拎出个碗,倒着扣上其中一碗疙瘩汤。

杨大姐“哎”一声,小步快走去冯老屋里。

晏江何乐了,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拉过一碗疙瘩汤说:“这是我的吧,老头肯定吃不下这玩意。”

张淙余光扫他一眼,没出声,也坐下来开始吃。

晏江何把自己带来的馅饼豆浆拿出来,放边上一对比,横竖都相形见绌,上不了档次。瞧那疙瘩汤,里头还搅和着蛋花和木耳青菜,特别香。

晏江何忍不住问:“杨大姐做的?”

“......”张淙喝着豆浆,“不是。”

“你不是说你不会做复杂的吗?”晏江何又意外了,他瞪着张淙。

不过张淙经常让他意外,好的,不好的,实在太多。

张淙面无表情地说:“这东西复杂吗?弄个面团掐一掐扔锅里......”

“行,停。”晏江何赶紧阻止他,“神厨小淙淙,你快别胡说八道了。”

不怪晏江何,对他来说,他的厨艺仅登峰在煮一锅清汤面,再撇进两块香肠。至于面条顺不顺溜还是后话,软了硬了都有一定可能。

张淙被对面一句“神厨小淙淙”夸得差点呛着,他低头没看晏江何,作出判断——刚一大清早,晏江何今天的神经已经扭出八个弯。

两人脸对脸坐着,快速塞饱肚子。晏江何吃完进屋里瞅了眼冯老,出来时顺手拎起张淙床上的书包,扔他身上:“走,顺你上学。”

张淙背上书包,又扭头看了眼桌上剩下的馅饼。他想起老头念叨过梦里的“老婆糖饼”,便琢磨着放学去趟菜市场。老婆肯定没有,糖饼该是有卖的——薄皮,红糖馅儿。

关上门,张淙跟晏江何一前一后下楼梯,走到楼底的时候张淙愣了愣。

汤福星手里拿着两袋包子,站在楼下啃,嘴里往外喷热气:“张淙,我......哎?”

汤福星看见晏江何明显挺惊讶:“晏大哥?你怎么跟张淙一起出来了?”

 张淙走过去薅汤福星:“你过来干什么?”

汤福星说:“等你一起上学。”

张淙:“......”

张淙知道汤福星为什么一大早就搁家门口堵他。这完蛋孙子腿养顺当了,痂还没掉就忘了疼,这是又来多管闲事,企图“看着”张淙,怕张淙没放下对付刘恩鸣那心思。

张淙的确没放下。他这种混账,根本放不下。

“来了就一起吧。”晏江何走过去,“一起上车,我顺你俩去学校。”

“这么好,还有车坐。”汤福星立马乐呵,屁颠屁颠跟上去。张淙都没眼睛看。

“给你带的。”汤福星撇给张淙一袋包子。

“我吃过了。”张淙说,没接。

“行吧。”汤福星又问晏江何,“晏大哥,你吃了没?”

“嗯?”晏江何转头笑笑,“我吃了,我和张淙一起吃的。”

“啊。”汤福星懵了一下,“不是,你们到底......”

上次晏江何说张淙发烧要帮着请假他就觉得神奇了,只是那天没好意思细问,后来也没敢问张淙。

晏江何把车锁打开:“上车。”

等三人都上了车,晏江何才说:“我也是医生,楼上的老头,是我师父。”

汤福星瞪圆了眼睛,包子都忘记啃,他感叹道:“这什么缘分啊!”

“是吧。”晏江何搓着手,打火等车回暖,“我也觉得。我师父,竟然是张淙的爷爷。”

汤福星还想再感叹一句,这时他身旁的张淙动了。张淙突然扯过汤福星手中那袋没开封的包子。

汤福星于是放弃感叹,扭头瞪包子:“你不是吃过了吗?”

“吃过怎么了?”张淙皱了下眉,打开袋子叼一只包子咬。

汤福星竟无言以对。毕竟他非常明白一个道理——吃过了还可以继续吃。

“哎。”晏江何搓了把脸,一下就笑了。他从后视镜瞄了瞄张淙,还真吃得津津有味。

这一道上,张淙心不在焉地吃包子,他还是一抬眼就能从正副驾驶的缝隙看着晏江何。看不到太多,一个鬓角,小半拉侧脸,还有勾着晨光的鼻尖。

“你看什么呢?”汤福星怼了张淙一下,小声说,“从刚才开始就愣神儿。”

“没看什么。”张淙飞快吃完了袋子里剩下的两个包子。吃撑了。

今天路上堵车,时间晚了些。晏江何怕迟到,张淙和汤福星刚下车,他还没等汤福星的一句“谢谢”落结实,就掉头一骑绝尘。

汤福星被喷了一脸汽车尾气,他屏住呼吸十秒钟,走进校门才看向张淙。

汤福星犹豫着,还是朝张淙说了一句:“新年第一天上学,你别惹事。”

张淙抿着唇,把吃干净的塑料袋塞进汤福星手里:“别担心,没事。”

“不是。”汤福星瞪手里沾油星的塑料袋,“刚才路过垃圾桶你怎么不扔啊?”

张淙回身淡淡地瞥他:“忘了。”

汤福星:“......”

汤福星只能又退回去十几步,把塑料袋扔了,他在裤子上埋汰着搓了搓手,然后走回来。 

张淙瞧见汤福星那脸好像又肥了一圈,现在都不是双下巴了,扒拉着数一数指不定几层。个完犊子点心陀螺货,成天瞎操心,操/进狗肚子里也没鼓捣出半点杂碎来。

张淙垂下眼睛,脑瓜子错乱,不知怎么竟想起晏江何给他买的那包衣服。当时在车上,一大袋压着他的腿,还挺沉的。

晏江何那会儿按惯性作妖,他嘴角带着笑,跟自己说什么来着?

晏江何叫他用头顶着鞋……故意讨嫌问他感动不感动……说他欠揍……

张淙突然发现自己记得特别清楚,清楚记得每一句话,甚至每句话晏江何的语气和说话时的表情。

汤福星走来张淙跟前:“走吧。”

哦,晏江何还跟他讨了声“谢谢”。

对于感谢的人,应该说“谢谢”。

张淙伸手拍了下汤福星的肩,压着嗓子道:“谢了。”

他说完,抬脚往前走。

张淙的声线本就偏低,这么压着腔稳当当地说话,恍惚就有一种很郑重的感觉。

汤福星:“......”

汤福星脚丫子打挺,行走颇有障碍。他戳在原地,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垃圾箱,又抬头望了眼天。

青天白日的。因为扔个塑料袋,张淙跟他用这种野腔北调道谢?

汤福星惊悚地嘟囔:“我操,疯了吧?出鬼了?”

他再转头,发现张淙已经没影了。胖子心宽体胖,立马把大白天的鬼抛在脑后,撒丫子捯饬:“靠,也不等我,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元旦回来也没什么新气象,学生们照样一上课就腌头耷脑,活似嗑了蟑螂药,下了课倒眉飞色舞,教室里基本赛过花鸟市场。

大课间的铃声响起来,众人皆鸟兽散,滚去外面喝冷风耍活泼。

张淙合上数学书,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来。他从后门出去,绕到了二班那头的卫生间。从厕所出来,张淙正巧碰上刘恩鸣进来。

张淙哪有那公德心去搭理“人有三急”这套,于是刘恩鸣这泡尿便只能憋着。

张淙二话没说,上前用胳膊揽住刘恩鸣的脖颈,带着他往外走。

刘恩鸣吓了一跳,脸已然变色:“张淙你干什么?”

张淙没理,拖刘恩鸣硬薅,刘恩鸣挣扎不过,嗓子眼儿挤出猪叫:“打人了!打人了!”

周围有几个同学走过,但大家都赶着上操,再说刘恩鸣平日不算讨喜,张淙的名声又向来不好,此刻还阴着一张脸,真没人敢上前拉。

张淙就这么把刘恩鸣给带走了,他能隐约听见身后同学的议论:“要不告诉老师吧?”

“疯了吧,你小心张淙回过头把你也揍一顿。”

“是啊,为刘恩鸣犯不上。”

“……”

教学楼一角有个小阳台,围着一圈铁栏杆,地上有饮几个料瓶,里面肯定藏着烟头。张淙拎着刘恩鸣过来,一脚踹出去一个可乐瓶子。铁皮瓶身砸在栏杆上,“咣当”一个瘪,又弹去了墙根,泼溅出一地不会冒泡的可乐水。

“你、你想干什么?”刘恩鸣退后两步。

张淙:“会害怕为什么还要还手?”

他这话算是直接承认,当时吓唬刘恩鸣的就是他。

“我就知道是你!”刘恩鸣听懂了,嚎出一声。

“知道是我,怎么不冲我来?”张淙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扔到刘恩鸣脚边,摔在地上很响。 

张淙短暂地笑了下:“别放阴招,我就在这儿,你拿上它,冲我来。”

刘恩鸣身体猛地一哆嗦,他瞪向张淙的脸,不觉得张淙在开玩笑。

“不敢?”张淙逼近刘恩鸣,又扯刘恩鸣到跟前,“不敢你就直接挨揍吧,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张淙话音落下,刘恩鸣从头到脚一激灵,他当然不敢,他现在吓得腿发软,只求赶紧逃跑。

操场的广播声很响,要开始做操了。

狗急了也跳墙。刘恩鸣比狗还急。他也不知从哪抠来的力气,突然卯足浑身的劲儿,狠狠撞向张淙!

张淙反应飞快,他侧身躲开,刘恩鸣栽地上去。而张淙这么飞快一闪,身子也扭了个趔趄。他上身一歪,棉衣兜里的手机和钥匙掉了出来,贴着地皮秃噜到刘恩鸣脚边。

刘恩鸣那皮球脑子当真欠踢,他赶快从地上爬起来,抬脚一踹,竟将张淙的手机和钥匙都给踹出去。

手机和钥匙贴地皮秃噜,从栏杆缝掉出去。

操场的广播声更大了。张淙都听不到它们落地的声音,他只听见广播在响:“第三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放飞理想,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