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4章

书名:仲时落楠枝 作者:蕊木属 本章字数:2557 下载APP
晋齐落抬了眼皮,发现自己已经在府中塌上,他晕倒在时夏的石碑旁,再醒来已经过了一日光景。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晋齐落挥臂屏推了上前搀扶的下人,要去时夏的枝居所再看一看。
晋齐落不信他们说的话,时夏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傻到用自己的一条命,换自己一份相信…
晋齐落立在枝所居门前,看着院内的一片素缟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他总觉得手脚都不听了自己的使唤,仿佛是被这漫天的白色刺伤了眼睛。他记得那人性子张扬素来不喜白色,于是颤着手去捉小叶子衣领问:
“时夏呢,你家少爷在哪?”
小叶子似乎是听了件极可笑的事情,先是轻声低眉地笑,再后来笑的肩膀也抖个不停,他抬起头望向晋齐落,眼角噙着一抹微红渗出泪来,哂笑着问他:
“将军,您问我少爷在哪?”
小叶子拍开晋齐落的手,整了整身上的孝服又说:
“您缘何能来问我?”
晋齐落抬了眼去扫,铜盆子里的纸灰被风卷了吹散开,有纸灰迷了他的眼睛,他突然觉得眼睛痛极了,努力眨了两下就渗出泪来,他听见自己暗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
“时夏,在哪?”
小叶子只当是没听晋将军的问话,蔑了主仆尊卑走在晋齐落身前,瞪着他的眼睛,抬手解了身上穿的麻孝衣裳,披在了晋齐落的身上。他退一步望着他像是瞧见了什么极可笑的东西,又忍不住笑起来:
“将军如此是否懂了?”
那件孝服批在自己身上,晋齐落突然觉得衣服的料子实在是有些太沉了,不然自己怎么会只因为加了件衣服就被压垮了似的跌坐在地上,肩头酸痛,怎么也没了力气。一定是时夏不知从哪里得了戏弄自己的法子,如今他狼狈的跌坐在地上茫然四顾...时夏呢?怎么还未出现瞧瞧这等热闹?
晋齐落急目在空荡荡的院内扫看,铜盆纸钱,香烛灵位,独独少了最重要的...
“不可能的,未见停棺,他在哪!”
小叶子看他的眼神多了些怜悯,嘴上却是笑意不改
“您问我他在哪!
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乐城外,
万箭穿心,
挫骨扬灰! ”
小叶子话音刚落师鸣乔正好与陶桑站在了枝所居门前,他与守城士兵纠缠了许久,陶桑不放心跟着他进来,师鸣乔手中握着剑眼神却空空荡荡,他快步冲到小叶子身边问他:
“你他妈说什么呢!什么万箭穿心、挫骨扬灰!?”
陶桑狠狠别过头去不忍心去看院中的人,他赶回来时是看见时夏了的,其实可以说看见,也可以说没看见。因为那人,真的像是小叶子说的那般,挫骨扬灰,只留一地血迹…
小叶子看着激动的师鸣乔和有些呆住的晋齐落,声音浅浅的去叙述:
“王上与将军是听不明白还是想象不出?小叶子帮二位细细讲一讲吧。
我家公子,将说余生护他的人的城池挡在身后,被说要做他兄长之人的军队在长乐城下万箭穿心。第一箭射在左肩上,他似乎是疼了,眼角有些泪痕,然后是右肩、肋骨…他被一箭穿心前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声音,可我看到了,他的口型是“闭眼…”
小叶子转头看向晋齐落,眼中有恨意,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公子应当是很疼很疼的,可是他却笑的很开心,样子不像是将死,笑的倒像是那日灯会吃到了一颗糖时一般。他很累了,他终于可以休息了,再也不用在意有没有人骗他,有没有人相信他了。我闭上眼睛,听见南域大军涌上来,拖了他的尸首,然后…挫骨扬灰…”
晋齐落整个人都在颤抖,控制不住的抖,他很想自己替他挡了那万箭穿心,替他挡了那锥心刺骨的痛。他那时应该是怕的吧,那么娇气的一个人儿,吃个糖葫芦都会怕竹签刺了嘴巴…那么多人,那么多箭,他很想再看看他的眼睛,再跟他说:“时夏莫怕,哥哥回来了。”
他很想…再喂他一支糖葫芦。
晋齐落血红着双眼,咽了很久的口水才有一点声音能发出,追问着小叶子:“他有没有,有没有留下些什么与我?”
“留下些什么?将军莫不是忘了,他连自己的尸首,都未能留下。”
小叶子看着晋齐落像是被抽了最后一根浮萍的溺水之人,突然跌坐在石凳上紧紧握着桌子的一角,大口喘息眼角泛着红,全然没了少年将军的英豪傲气。他突然怨自己的公子,为了这么个人,白白扔了花信年华,扔了才学报负,到最后,连自己也扔了…
能听见有重剑落地的清脆声,小叶子转头去看师鸣乔,师鸣乔猛的回身去问跟来的士兵:“谁动手了…谁让你们动手了…谁他妈让你们动他了!!”
陶桑一把上前锁抱住师鸣乔,师鸣乔一个整天将老子铁骨铮铮挂在嘴边的人,挣扎许久后,竟揪着陶桑的袖子哭到泪落满衫:
“我写了信,我他妈写了信了!我把侯府的冤屈写在了信上,我自私,想等他留在南域后再给晋齐落,我怎么能这么自私…”
小叶子看着师鸣乔,轻声说道:“公子有句话留给将军,他说小狐狸,从未怪过哥哥。”
师鸣乔簌的抬眼望向小叶子,晋齐落帮时夏给自己带了一句话,如今小叶子又带了一句,时夏说
“我骗了你,不回去了。”
“小狐狸从未怪过哥哥。”
师鸣乔想起,时夏离开前抱了自己…师鸣乔骗了时夏,然后这个锱铢必较的小狐狸最后都要还回来,他骗了他…他就不回来了…
他不怪自己,可是他不回来了…
晋齐落一口鲜血溢出嘴角,虚着声音,似乎是不敢问出口,又不得不问:
“他最后…最后可说了什么?”
“那日南域军兵临城下,为了不被人认出,他用你的金簪划了脸,血一直在流,他却一直在笑。我送公子出城,求他再想一想,求他别做傻事,我对他说晋将军与鸣乔王上都在等您,咱们回去吧…”
小叶子低了头,轻轻抬手抹过眼泪:
“他说,算了,小爷不稀罕了。”
小爷不稀罕了…
不是什么情意流连,不是什么缘起缘灭,他说小爷不稀罕了。
不要你们来自怨自艾,不要你们后悔了才来弥补,时夏什么都不要了,他说小爷不稀罕了…
那一刻,晋齐落似乎又模糊得看见了长乐城仲侯爷的小世子,桀骜难驯,少年意气,潇潇洒洒利落干脆。
正当晋齐落还要开口,却是泰成官员送来圣旨一道,声音远远传来:“传旨,朕感泰成时夏其少年才气,特封域成候,钦此。”
这边陶桑听完,沉吟了一下压抑了喉头的颤抖,开声对师鸣乔说道:“时夏每一步都算的漂亮,他知替死晋齐落必然不能保你王位稳固,如此看来求了侯爷称号。南域手刃一个侯爷,够助你长久坐稳南域王位了…”
师鸣乔声音都含着嘶哑:“小骗子,你想让我坐在这王位上的每一日,都受着锥心刺骨之痛的折磨,是不是…”
晋齐落全然被前一句揪走了神,他立在院中竟是不知所措。
他不稀罕这俗世的恩怨情仇…
也不稀罕自己了…
“良辰慕远卿,仲时落楠枝”…
那不是时夏写给他的诗,那是时夏提笔,留给晋齐落的诀别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