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丞相府的热闹,沈檀舟一回到镇国公府,就看见丞相府的小厮立在门口,他心神一凛,正琢磨着用什么借口去驳回钟灵毓,却看见小厮抬了一大箱宝物下来。
小厮见着他,忙行了礼:“见过世子殿下,这是我家大人回您的礼,还请您收下。”
沈檀舟一时记不清:“回礼?回得哪门子的礼?”
“大人说是先前借您的疗伤圣药和千年灵参,这便一并还回来,还望殿下体谅府上清贫,这才唐突至今。”
沈檀舟咬碎了后槽牙,本想去找钟灵毓要个说法,但念头刚起,他又歇了下去。
还礼是吧。
“你且等着,阿青,去将本殿两对金玉如意取来,就当是给钟大人的回礼了。”
小厮愣愣不敢回话,只能眼见傅天青将那两柄玉如意放在车驾:“殿下,这使不得,大人本就是想与您两清,哪还有再收礼的道理。”
沈檀舟听得脑壳疼,连带着钟灵毓的还礼,一并都放在了他的车上,沉声道:“快些回去吧,省得留在这碍眼。”
小厮被他吓到,哪敢再留,连忙一溜烟跑了。
傅天青就立在身后笑道:“钟大人是个硬骨头,底下的小厮倒是好欺负。”
马车渐远,沈檀舟就望着那车尘,陷入了沉思。
他语气轻缓:“你说,她对我到底是何意?”
若是她无意,又为何屡次紧急之下,挡在他身前?
可转念一想,便是街头生人,只要是在她钟灵毓身侧,想必她都会以命护之。
难道说,她当真对他没有一丝情谊?仅仅只是因为父母之命,才同意了这桩婚事?
“殿下不知道的事情,属下自然也不会知道了。”
沈檀舟兀自看了半晌,到底是没想出什么所以然。
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徐家十八郎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朝堂上确实清净不少。
得了空,钟灵毓便翻看起来了瑞王当年的案件,她倒是想要看看为何瑞王已经死了七八年,这些人竟还前仆后继地想要平冤。
不过大理寺的文书写得详略不当,这样大的案子,竟然只有几句话一笔带过。
“瑞王勾结阿肯丹国,意图谋反,帝察之,满门抄斩。”
下面还有一句:功者:内阁首辅刘禹、户部尚书刘莽、西海都察史高涵.....
果然和刘家脱不开关系。
她将文书收整好,打算回去问问月娘,毕竟月娘同十六郎相识已久,对这些往事也有所知。
听见钟灵毓打听瑞王的事情,月娘倒也不避讳,她手上针线翻飞,话却轻柔。
“我与十六原本是京城人士,只是十六家中有变,才辗转去了西海。西海荒芜冷僻,十六初到西海,便发了高热,倒在路边。是瑞王救了我与十六。老瑞王性格宽厚,对待西海百姓无论贵贱皆一视同仁。十六病好之后,便誓死追随老瑞王,我受不住西海风沙,到底是先回了京城,找了一处落脚的地。”
她叹了一声:“十六原本常来进京看我,只是老瑞王被赐死之后,他就同一些兄弟自立为徐家十八郎,要为老瑞王鸣冤。西海因老瑞王之死,民怨民愤久不平息,也多与他们为伍,自成一队徐家军。”
钟灵毓了然点头,毕竟瑞王便叫做姬徐,既然更名徐姓,倒也是合情合理。
说到这里,月娘语气神秘起来,竟带着些幽森:“听说老瑞王死后,冤气太重,化成了厉鬼,困在瑞王府侧的长巷。这几年朝廷派去镇守西海的官员,总要先去那里拜见一下,若不然总会暴毙身亡,实在是可怖。”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还是有些后怕。
“青天白日的,本不该说这些。”
钟灵毓摇摇头:“生前若是温和宽厚之人,便是死了,也不会残害百姓的。”
“鬼还有什么好坏之分呀!大人,那可都是无名孤魂啦。”
钟灵毓倚在案上练着字,她笑笑:“若当真无名,怎么又会被叫做瑞王呢。”
月娘有些听不懂,她也就没再多说,凑过去看着钟灵毓练字。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大人,你怎么无端写这样伤感的词?”
钟灵毓轻叹一声:“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明日便是孟初寒赴任之时。先前她打听了一番,孟初寒如今是住在城北的雪庐当中,举荐之事又确实是姬吕所为。
姬吕素来不问朝政,想来是当真觉着孟初寒可堪大用,确实可以放松警惕。
但上次相逢,她总觉着与孟初寒之间,生疏了太多太多。
记忆中的孟初寒,从未这样温凉入骨,客气疏离。以至于,她纵使知道孟初寒在何处,也不敢去拜见了。
更别说她如今还有婚约在身,传出去,于沈檀舟的名声也不好。
她落笔成团,也没了练字的心情,所幸看着月娘给她做衣裳。
月娘比她大上好几岁,平素里总是笑着,但几次钟灵毓看见她独坐时总是黯然出神。徐十六虽说免了死罪,但她心中也难免孤寂。
钟灵毓有心想要劝慰,奈何素来口齿呆笨,多说多错,也便只能与她静坐着。
.......
京城名士圈子里最近纷纷扬扬十分热闹,都听说了京城来了一位大才子。
这大才子可了不得,曾是江南第一名士,更是孟曦曾孙,祖上也曾煊赫扬名,乃清贵名门。只是前些年家境落魄,渐渐隐姓埋名起来,再不闻所踪。
雪庐里面一时名帖如雨,孟初寒却谁也不见。
身侧的小厮道:“公子,您这一招用的当真是险,首辅大人险些要了您的命啊。”
孟初寒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记忆飘忽,又回到了先前在刘府的时候。
刘禹大发雷霆,连摔了好几套茶盏,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好大的本事,这件事不是说万无一失吗!刘莽死了,于刘家而言,可谓是断臂啊。”
他只是对刘禹道:“刘莽蠢笨,且不服管教,大人想必也是受够了他的愚蠢,不妨将人换了,才好为刘家博得更多的利益。若不然,陛下岂不是要一点一点剪除刘家的党羽吗,早晚也是得轮到尚书大人的。”
“那你的意思是......”
“让我接管户部。”
刘莽并不赞同:“可是....若是无人举荐,你怎么进入朝堂?”
他自然要磊落地进入朝堂,才能够不被钟灵毓怀疑,而庆王的手,向来是最干净的。
庆王酷爱结交文人墨客,若想进入朝堂,当真是轻而易举。
沉思间,小厮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大人,该上朝了。”
....
沈檀舟觉着自己最近很倒霉。
辛辛苦苦等了五六年的娘子,要同他退婚。
好不容易正儿八经当了官,上朝的路上却每每被丢白菜。
如此便罢了,连带着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还来膈应他,竟然找了一个钟灵毓的青梅竹马前来上朝,实在是可恨。
以至于他站在朝堂上,便是一脸平静,也能看见眼中的悲愤。
因着他进来努力务工,朝堂上对他都和颜悦色了不少,下了朝竟然还敢拍拍他的肩膀,唏嘘一声:“殿下,你瞧,钟大人和新上任的孟大人正在那里相谈甚欢呢。”
沈檀舟顺着目光看过去,果然见两人只隔了一步之距,很是深情的对望,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其实两人什么也没说。
钟灵毓驻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孟初寒出声,才打破了那诡异的寂静。
“大人,别来无恙。”
钟灵毓勉强勾了勾唇角,应了一声:“确实。”
于是亭中只有阵阵躁风和难以言说的尴尬。
孟初寒笑了笑:“大人倒是和少时一样不爱言辞。”
“确实。”
“........”
钟灵毓低咳一声:“怎么不见你的小厮?”
“他是刘府的人,早在先前,就被刘莽叫去了,我再也未见过。”他缓缓垂眸:“大人倒真是会没话找话呢。”
钟灵毓抿唇:“确——却也不然,大理寺还有要事,我先走了。”
“大人慢走。”
钟灵毓一转身,就对上怨妇似的沈檀舟,嘴角微抽,只能视而不见。
沈檀舟忙凑上去,眼巴巴地问着:“大人,你们方才说什么了呀?可是有什么趣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与你无关的事情少打听。”
“如何与我无关,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多问一句,也是——”
话还没说完,钟灵毓脚上一用力,狠狠地踩在他的脚上,语气越发冷厉:“你若是再油嘴滑舌一句,我定不会轻饶。”
这一下她是用足了力,疼得沈檀舟龇牙咧嘴,心中却更是萧索。
钟灵毓同他说话从来没有那样温柔。
这样下去,万万不行。
他凑上前:“大人,我听说您最近新认识了一位有人,明日菡萏会,不妨带她出来小坐如何。她成日闷在府上,便是觉着无趣,也不敢同您说呀。正巧明日休沐,大人也不妨休息一二。”
钟灵毓淡淡道:“不去,离我远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