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莫溪正在朦胧夜色里清理着“闲杂人等”。
莫言卿的执事已经解决了,那剩下的就是些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敏捷地穿行于月下,隐去足声,犀利的眼神不停地扫视着四周的一切角落。
“莫溪。”
一个沉稳的男音在通讯器里响起,莫溪贴着墙轻声嗯下,“你现在右手边的通道里还有一个巡守,据观测推算,应当是最后一个了。”
喧闹的虫鸣扑来,莫溪呼了口气,抹了把额上的薄汗,“知道了,谢谢你,厄流。”
对面笑一声,“客气什么呢,若不是苏行吵着找到我,我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能在这种时候帮上你,也算对得起我这个朋友的身份。你加油,剩下的事,我帮不上你……哎,我们,等你回来。”
“好,我会的。”莫溪哼哼应下,通讯中断,微弱的晚风吹过头顶。他转身朝右手边的通道里走去,步子很轻,人影湮没于暗夜。
不远处有个背对着他游走的巡守,他猫着步子,如同死神一样无声无息地悄然接近。那一刻,紫罗兰色的眼瞳里没有光,也没有温度。
不少神话里,死神会提携着巨大镰刀,还会举着用于称量罪恶的天平裁决罪犯。面对这些职守巡逻的人,莫溪清楚他们罪不至死。
他伸出手,用关节兀地锁住巡守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拖。只感觉那人挣扎着咽下嘴边的话,又在短暂的吭呜声中静下去。
处理好最后一个人,莫溪有些嫌弃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古老的钟声被再次唤醒,无垠的天空飞过一颗拖拽着长尾巴的流星。那颗流星很亮,它昭示着一个人的陨落,盛大而壮丽。
铺满熏香的室内,莫渚隐约听到钟声。他侧眼张望,莫汀在他耳朵里说:“时间刚好,接下来,你把莫言卿带出来。去哪儿都行,只要不离开中心层,也就是不要越过那堵白色的围墙。”
莫渚心领神会,捧着脑袋转过去问莫言卿:“你刚刚说的园子,大概有多远?”
莫言卿回答:“走两步就到了。”
既然是走两步,那么应该不远。莫渚这样想着,“我突然想去看看……”
呃,有点说不通。他心里默默擦了把汗。
“好啊。”莫言卿答应着,一把把他拉起来。手上的银饰碰响,莫渚盯着那镯子反射的光,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咻地溜过去了。
回头一望,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莫言卿拉着他的手问。
“没、没什么……”莫渚心里一虚,“呃,我们,快走吧。”
说完,尝试性地抿嘴一笑。莫言卿伸手轻抚了一把他的头,殊不知莫渚心里咯噔起了一阵毛悚。
“那走吧。”
出了门,室外一片虫鸣泛泛。莫言卿扶着他从楼梯上往下走。
影子在脚底窃语,向前张望,只有一无是处的暗、空。还……挺顺利?或许吧,最起码现在看来还挺顺的。
走着走着,刮过一阵阴风。莫言卿停脚看了他一眼,抬手就从他头上拎起一片叶子。
“你看。”他指着那片新绿的叶子,“还记得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你头上也沾了片叶子。”
不过是其他人摘下来的。
莫渚不知所措地乱应两声,他可不知道叶不叶子的,反正跟着莫言卿走就对了。
平坦的道路在足下延展,这条路颇令人熟悉得很。
“莫渚,莫言卿和你的位置信息已经传给莫溪了。”莫汀顿了一声,“不过你们去的方向……你小心一点儿,有些不正常。”
她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又走了会儿,枯黄的铁栏缠着蔓生的青藤,莫渚抬眼一望,顿感心头一颤。这里,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华琉曾经和他们一起生活的院子。
莫言卿看起来非常轻松,他推开院门,招呼着让莫渚跟过来。
院里那棵撑天的大树依旧长满一身绿衾,而树下的景色早已换洗一清,长满了奋力生长的的扶桑花。
按照时间来说,莫言卿不会不知道这里“现在”应该住着谁。而且,依照莫渚自身的记忆,华琉住过的院子,可是半株扶桑都没有的。
“当前”包含着从“过去”拔萃出来的投影,而每个人的“当前”又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包含“过去”。
莫渚壮着胆子穿过院门,还没反应过来,猛地被人向后一拽,原地绕个圈后又被人护在身后。
“哥?”
莫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他的表情,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叶声哗响,扶桑敛落。莫溪凝着面儿,用毫不吝啬的口气对莫言卿说:“您不用继续演下去了,这场无聊的剧本戏……您根本不在乎。”
什么意思,莫渚歪着头,满眼问号。
莫言卿冷笑着鼓掌,响亮的掌声在夜月之下显得孤寂。他合上掌,居高临下似是夸奖道:“不亏是莫溪,这么快就看出来,我其实是在陪你们玩过家家。”
如此说来,莫言卿是早就知道了?
“哼。”莫溪一面护着莫渚,一面侧耳轻声对莫渚说:“你好好躲着,远一点儿,不要出来。”
还未等莫渚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呆愣着被他一把推到院外。掉漆的斑锈铁门发出压抑的呲啦声,莫溪顺手锁上了阀栓。
现在是被迫的局势,一边倒。为了不伤及无辜,只能靠莫溪一个人了。
莫言卿好笑着,冷面摊手:“我还以为,至少不止是你一个人来面对我。至于莫汀,哈哈哈,勿忘Alpha的信息素干扰性的确很强。最开始,我也差点意识不到自己所处的空间与时间了。”
他挑眉一沉,嘴角一斜,又继续问:“你难道不好奇,我是在哪个时候,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你们的计谋吗?”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带着憎恶与痛恨的眼神。莫溪敛着冰冷的眸子,思考着能破局的方法。
“看来你并不感兴趣。”莫言卿说,“那我就不……”
“您说吧,这里没有什么能阻挡您的存在。”
一阵庄严且诙谐的笑声,“那可未必。”他指着莫溪,“你,不是在这里吗?我和华琉的……第一个孩子。”
风停止下奔跑的脚步,沉静中,只有扶桑待放的花苞在悄然苏醒。
“你既然来到这里,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我不知道是你的盲目自大亦或是预料不及,不过我承认你勇气可嘉。通俗了讲,其实我很期待有人像你一样对我发出这样的邀请。我也期待你的所做所为,是否能让我——耳目一新。”
即使是不自量力也好,即使是自诩狂妄也罢。莫溪打心底里知道,现在是只能进不能退的地步。
莫言卿睨眼瞧着,从莫溪身边悠然走过,转了个圈儿。半晌,干笑一声,从腰间取下枪械,熟练地拆下弹膛,将枪械连同弹药一起随便扔落脚下。
他沉气说:“即然是你主动发出的邀请,那么彼此之间便需要公平。既然要公平,那么就从你平时训练的体斗术和基本功开始。你入侵这里的时候,应该带了枪械和匕刀,我允许你使用它们。不过,你的枪膛里只有三发子弹。”
反光的弹荚躺在灰色的扶桑枝里,淡淡地灼上月光一粒。
莫溪一怔,摸着枪膛,心里恐惊应该不只有三发子弹……
“难道是……刚刚他路过的时候?”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非常令他困惑,既然要公平,为什么还要放海。
寂寞的钟声告罄,不远处的阴影里,迷迭香正绕有兴趣地观察这边的情况。
莫溪眨了下细长的睫毛,不信任已经被写在脸上。“偏向我,对您有什么好处?”
莫言卿勾着嘴角好笑一阵,缓然解释道:“因为,无论如何,你终究是我的儿子。而且,你还太小,不清楚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出意料的话,我会亲手折去你的羽翼,泯灭你的存在,将你所有的一切进行回收、掩埋。我劝你,好好享受最后的决斗,这是你证明自己的价值对于莫家有利的唯一方式。”
回忆往昔,莫言卿的父亲也是这番话语。
不过在那之前,莫言卿确乎是到了那种可以翻云覆手的地步。而且在那之后,他一个一个地铲除了所有对他存在威胁的不利因素。包括自己的手足同亲,也一个接一个地慢慢抹杀殆尽。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也是个鲜活残忍的死神。凡是没有价值的事物,都会被他一把推进火坑。
莫溪撇了眼腰间的枪,右手摸着刀匕细细摩挲。单论势头,其实没有什么希望。
莫言卿的威仪是那种只要站着,就足够让人为之战栗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抽出匕刀。细白的锋刃反光,映上清晰的紫罗兰色眼瞳。
匕刀设计小巧,只有一个半大的巴掌那么大。适合贴于小臂,结合体术对目标造成伤害。
莫溪踩着一路扶桑枝叶,身影如同风一样快速闪到莫言卿身前,视线模糊中劈手重力一挥,拳头直朝着莫言卿脸上打。
气流飞速涌动,莫言卿镇静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用掌心接住那强而有力的一拳,神情自若,开始无力地评价:“力度绵软,长进不大。”
猛地,他拽着莫溪的拳头向后一拉,掌心直滑到莫溪的肘腕上,死抓着又往前倾放,向上一拽,连着反手慕地一个过肩顶着莫溪狠劲儿摔到地上。
无数的灰尘扑动流转,激烈的气氛愈加紧张。
这里扶桑枝叶遍地,莫溪有些颓废地从地上爬起来,啐了口唾沫,用手背揩了下嘴角。
持望对峙间,他回忆起曾经的一幕哀象。
他看见地上那盏碎掉的酒杯,在明光的刺透下反射出灿烂的光。他坐在地上,手里无助地抓着一把尘土。
风很无情,胡乱吹过他已经干透泪水的衣襟。莫渚在一旁站着,他拉着莫溪的衣袖问华琉是不是被那个黑头发的带走了。
他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那个还那么小的弟弟解释。
所以从那时起,他发誓将来要亲手杀了莫言卿,无论这件事情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