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逆风执炬慕一人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4636 下载APP
他一听此言,也细细的看了一会陈凝华,他平日里迎来送往的人太多了,这样富裕的老夫人唱堂会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所以刚才没想起来这只见过一面的陈凝华。



    此刻也想起来了,心里道了句巧,对自己从前的善举十分欣慰,想着这老太太对他的印象应该变好了许多,便稍稍放松了些。



    孟怜笙道:“原来是您。”



    老太太现在对孟怜笙已经没多少厌恶了,本来叫他过来也只是为了看看让薛良如此在意的人会是什么样,至于她表侄女,也就是三姨太郑清受的委屈,都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现在问责似乎有些马后炮,更何况薛良上个月来找她,就是专门告诫她不要为难孟怜笙的。



    她这个外孙子,跟她是真不亲,不过这并不奇怪,毕竟他小时候没见过她,想必他长大之后也一定知道了白家不认他亲妈的事,自然没有好印象。只是陈凝华没想到,不逢年过节绝不来西院一趟的薛良竟然会为了孟怜笙来找她!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外孙子肯养着她只是出于血缘关系,所以她肯定不会动他在意的人去得罪他。



    陈凝华想明白了这些,转眼又换上了一副和蔼面容,笑着对孟怜笙招了招手让他快坐,孟怜笙坐下后干喝了杯茶,与陈凝华尬聊了几句,就告了辞。



    出西院门时他还在暗喜,老太太没提三姨太的事,应该是没看见阿香就没想起来的原因吧,幸好他提前把人支走了。



    因为明天就要搬走,所以孟怜笙从昨天就开始收拾东西了,虽然薛良说了找人帮他搬,可有些东西是要他亲手收拾的,正往牛皮行李箱里装东西,孟怜笙忽然看见桌子上的蜡烛,这才想起自己似乎答应过薛良要送他香薰蜡烛,于是加快了速度,收拾到差不多时就让阿香帮他准备制腊材料。



    被孟怜笙骗了又刚哄好的阿香没说什么,她后来也回过味儿来,卿哥儿多爱惜戏服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弄脏,原来是为了护她才这么说的,给他准备完材料就离开了,孟怜笙见阿香没怎么生气就开始着手做起来。



    就这样做到晚霞也落幕,晚间潇潇下起了小雨,春天的雨下一场暖一场,孟怜笙穿了一层薄衫也不感觉冷,他走到薛良的屋门前,正要敲可却收回了手,想着油纸伞的伞尖不要戳到那人的眼睛,便后退了两步敲门。



    敲了两声,薛良开门时见凉风携着小雨吹在他身上,一张脸霎时阴了下去,“怎么穿这么少?”说着,一把把人拉进来。



    孟怜笙有种被长辈诘问的感觉,便笑了笑,“不冷的。”



    “乍暖还寒懂不?”



    “你今天去见老太太了?”薛良靠在椅子上。



    “嗯。”



    “她没使性子吧?”薛良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没有,老夫人她…很有趣。”孟怜笙坐在他旁边道。



    薛良轻嗤一声,“她那是奇怪。”



    孟怜笙心想谁说薛良和外婆不亲的,这点不就是随了根,还是自家人了解自家人,



    孟怜笙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把袖子里的蜡烛拿出来时刮到了做蜡烛时手上不小心烫的水泡,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又若无其事地递给薛良。“喏。”



    薛良接过,在手中颠了颠,“蜡烛?”



    定睛一看,这蜡烛里嵌了许许多多的干花,一朵一朵整齐地舒展着,十分唯美。



    薛良这才想起前些日子问了孟怜笙用的什么香的事,又把蜡烛放到鼻尖嗅了嗅,果然是孟怜笙平时身上的香气。



    薛良唇线一弯,起身把蜡烛放到一个满是钥匙的小柜子里。



    孟怜笙眼瞅着薛良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给柜子上了锁,忍不住问:“你…有必要这样吗?”



    薛良则背过了手,很任性道:“你管我呢。”



    好吧。孟怜笙也想明白了,他是薛良,行事奇怪些不足为奇。



    孟怜笙搬家的日子和薛良走货是同一天,已是三月下旬,南边的起义风云尚未波及地处华北的三晋,树枝上的斑鸠影子被朝霞拉的老长,直至终与光融为一体。



    春阳融金,被烙红的桃枝底下立着一个躬身抬箱子的长衫青年,大箱子后面是张风华绝代的脸,只不过这脸的主人实在是痛苦极了——孟怜笙右手上被烫伤的水泡破了,此刻又被箱子磨的很疼。



    孟怜笙正想着把箱子放下缓缓,就觉手上一轻,随即视野宽阔了许多,原来是薛良把最上面那层箱子拿走了。



    虽然薛良派了人来帮他搬家,他自己的一些名票们也都很主动地说要帮孟郎搬家,可因为这批箱子里面全是戏服头面,所以孟怜笙有点不放心别人搬,就谢绝了他们,阿香又是女人,他不想真把她粗使,就把她支走亲力亲为了。



    “我又不是当摆设使的,这种事怎么不叫我?”



    “来来来,搭把手。”



    孟怜笙思绪一断,抬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眼神好像在问“你怎么来了”,只是薛良正跟箱子拼死拼活,看不见他的眼神。



    孟怜笙见薛良的箱子有些重心不稳,就用自己的箱子轻轻撞了一下,把他的箱子撞正。



    最后一箱戏服总算落地,薛良和孟怜笙皆是气喘吁吁瘫在沙发上。



    “你不是去舞厅了吗?”孟怜笙平复下来问道。



    “犊子什么时候都能扯,卿卿搬家可不能耽误了。”薛良一翘二郎腿又说:“卿卿这房子不错啊。”



    说起这套四合院,孟怜笙也是很满意的,虽说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可砖雕的影壁和琉璃瓦脊兽等细节之处都十分讲究。



    他端杯喝了口凉水道:“嗯,是不错。”



    阿香这时烧好水泡了茶,见薛良来了就要给他倒茶,薛良笑了笑,“姑娘歇着吧,我伺候孟老板就行。”薛良对她很客气。



    阿香虽然不大愿意,但还是与薛良客气了一句,又看了孟怜笙一眼就出了门。



    薛良给孟怜笙倒上一杯茶,表情有些凝重地问:“手怎么了?”抬箱子时就发现不对劲了。



    孟怜笙用左手接过杯子,张开右手看了看,觉得泡破了之后有点恶心,合的更严了些。



    薛良却放下茶杯走到他面前,作势就要扒开他的手掌,孟怜笙握地更紧了,“就烫了一下,没多大事。”



    薛良见孟怜笙握紧手就怕他疼,放开他的手道:“别在这时候较劲,听话,先让我看看伤。”



    孟怜笙看他说地恳切,就张开了手,薛良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孟怜笙手掌上破了的好几颗水泡,大大小小从虎口一直蔓延到生命线。



    “有消毒的药吗?”薛良拧着眉问。



    “嗯…”孟怜笙想了想,就站起身来要去找药,薛良扶住他的肩,“我去找。”



    孟怜笙伸手指道:“那边的立柜里面应该有紫草油。”



    薛良依照孟怜笙所指走到立柜前啧了一声,回头道:“还是去医院吧。”



    孟怜笙哭笑不得,走到薛良旁边打开柜,自顾自地拿出紫草油道:“哪有这么严重。”



    他又带着笑意道:“去医院干嘛,有那个功夫泡都好了。”



    薛良被逆了意也不恼,他知道孟怜笙只会和关系好的人这样说话,坐到孟怜笙身边拉过手很熟练地帮他上药,孟怜笙没拒绝,忽听薛良道:“怎么烫的?”



    “……倒开水。”孟怜笙没说实话,他实在不想让薛良知道是给他做蜡烛烫的,送人东西本来就是想让对方开心的。



    “下次小心点。”



    孟怜笙听薛良老父亲般的语气有些忍俊不禁,答了句:“嗯,知道了。”



    “晚上还有夜戏吗?”薛良涂好了药放下他的手。



    “有。”



    薛良说:“不如推了吧。手都这样了。”



    孟怜笙沉思片刻同意道:“……嗯,今天唱《桃花扇》手上不能拿扇子了。”



    “你是今天走吗?”孟怜笙问走货的事。



    薛良说:“嗯,晚上走。”



    孟怜笙点头道:“对,这种事不能太张扬。”



    这时阿香进来说:“卿哥儿,我看看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薛良放下二郎腿笑道:“姑娘放心,我将孟老板伺候地很好。”



    阿香很客气地笑了笑,就去看孟怜笙的伤。



    孟怜笙抬起手让阿香看,道:“薛良刚才帮我上了紫草油。”



    阿香一看也是皱紧了眉头:“哎呦我的妈,这怎么都破了啊。啧,我说不让你搬你还不干,瞧这弄的,今晚的戏我帮你推了吧。”



    孟怜笙含糊道:“也没多大事,养两天就好了。”



    “这还没多大事?你可是角儿,你的手多金贵,那蜡…”



    阿香没说完就突然被孟怜笙打断:“哎呀!阿香姐,你快跟方先生说夜戏的事,让他赶紧找人顶上,不然要耽误事了。”



    阿香一想也着急了些,是不早了,再晚怕是连方先生这个戏提调也安排不了了。于是又急急跑出去了。



    薛良看着阿香出去也看了眼表,是不早了,就问孟怜笙:“我夜里走,不打算喝个酒为我饯行?”



    孟怜笙想来也对,虽然他伤了手不能喝酒,可薛良去走货这事鲜少有人知道,贾二爷又不知跑哪去了,他作为朋友饯行也是应该的。



    当下应道:“那良帅想去哪喝?”



    “国福饭店?”



    **



    国福饭店小号包厢里,两人酒余饭饱后正闲聊,有个穿白马挂黑外套的服务小哥来送果茶,不小心把孟怜笙手边的青花瓷碗打碎在地,边道歉边蹲下捡地上的瓷片。



    孟怜笙既看见了就不能干坐着,说了句“没事”弯腰帮这小哥捡地上的碎瓷片,薛良见状忙走到对面把人拉起来,故作凶态道:“嘶,长没长心,手上伤成这样还操心别人。”那小哥听了又开始连连道谢,诚惶诚恐地收拾完退了下去。



    薛良知道孟怜笙伤了手就没让他喝酒,他这一晚上只陪茶,但红心铁观音他百喝不腻,又贪恋般喝了一杯才和薛良出了饭店。



    因为吃的晚怕积食,两人在路上并肩而行,后面跟着缓慢开着车的老闵,三月底的天气没这么冷,可因为要护嗓子,孟怜笙早晚风大时都会系着薄围巾,他紧了紧奶白围巾,想起薛良有时对他很小心,就忍不住道:“薛良,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真没这么矫情。”



    薛良听他语气认真,也正经道:“你误会了,我没觉得你矫情,你们戏子从小学艺得挨多少打我心里有数。”他摩挲了下刚剃过的寸头,“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好的人,合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



    正走到路灯下,孟怜笙突然像被定住了似的,只有眸光微闪,他不动,薛良也不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低头的他,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被路灯拉得老长。



    这几秒仿佛过了许久,孟怜笙才温声说了一句:“谢谢。”



    但你不知道,我真的没你想象中那么好。



    薛良听了忽然笑了一声,“孟怜笙,我一点也不想听你说这个,真的。”



    那声笑听地孟怜笙心头一酸,他今夜脑袋有点空,不由自主地问:“那你想听什么?”



    薛良此刻的表情很难以琢磨,一改平时的轻浮模样,靠近对面的孟怜笙。



    孟怜笙觉得自己今天似乎比平时迟钝好多,就这样看着薛良一点一点靠近无所动作。



    四目相对时他看着他眼底的玩世不恭逐渐凝成一汪他看不透的幽潭,可他的声音却很低,像是交代出了久久未能吐露的心事,雨条烟叶,殷殷切切,庄重又低靡,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魅惑,一字一顿道:“不要你谢我,想请你爱我。”



    “行吗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