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书名:呐喊无声 作者:(美)蒂芙尼.麦克丹尼尔 & 王金冉 本章字数:4535 下载APP
“在星宿之间搭窝。”
——《俄巴底亚书》1:4
弗洛茜让诺瓦整个星期都穿着星星衣服。他喜欢星星般闪耀,这点他与他的母亲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他从床上摔下来的那天也穿着星星衣服。弗洛茜在套她的服务员制服时,他在床垫上跳上跳下。她在梳头时,诺瓦依然跳上跳下。弗洛茜在涂口红时,他还是在跳上跳下。诺瓦跳上跳下,跳上跳下,直到一头栽下去。他的头撞到水泥地板上。弗洛茜后来描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西瓜裂开了。
“起来,”她对诺瓦说,“我上班要迟到了。”
她看到星星衣服上的装饰因为他落在上面而被压弯。
“你把你的星星弄坏了。”她说道。就在这时,前门响起敲门声,是弗洛茜的婆婆,她负责在弗洛茜上班的时候来照顾诺瓦。
“在西尔克沃姆一家中,”弗洛茜曾经告诉我,“卡特拉斯的妈妈是最好的。”
西尔克沃姆夫人走过凌乱的房间,绕过成堆的脏衣服。弗洛茜试图为自己不擅长洗衣服道歉。
“诺瓦在哪儿?”西尔克沃姆夫人问。
“他在装死。”弗洛茜说。
当西尔克沃姆夫人看到诺瓦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把孩子抱在怀里。
“你什么都不懂。”她推开了弗洛茜。
西尔克沃姆夫人开车送诺瓦去了斯薇坦波的医院。他在医院的第一个晚上,我梦见他的星星衣服闪闪发光,划过夜空。
他还在医院的时候,弗洛茜就走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躺在诺瓦摔下来的那块水泥地上。她正把白粉从一条条直线推到一起,因为她说这些线让她想起了父亲的香烟。
后来我才知道,她第一次吸食白粉是和卡特拉斯。
“我试着看穿这一堆旋涡。”她说,“它们就像一条诅咒的河流,静谧却又暗流汹涌。去他的,下地狱吧。”
她又吸了一点白粉。对于她来说,一切都完了。
“就像所有美好的事物在天摇地动中爆炸,”她说得很快,“我觉得我被压在水底,和微微发光的海星还有畅游的情人们在一起。上帝在这里,贝蒂。魔鬼也在。我告诉过你,我们烧了上帝的房子,上帝会伺机惩罚我们。”
她看向我,但过了好一会儿,她飘忽的眼神才找到我。
“爸爸跟你说过星星捕手吗?”她问,“星星不应该掉到地上。这就是为什么在诺瓦坠落后,我救不了他。这就是为什么我再也不能碰他。他是一颗陨落的星星,现在只有一名永不停歇的星星捕手才能碰他。西尔克沃姆夫人就是一名永不停歇的星星捕手。贝蒂,你知道吗?直到看到她把诺瓦抱起来,我才知道,我的儿子现在是西尔克沃姆夫人的了。一颗陨落的星星不能属于任何人,除了那名永不停歇的星星捕手。”
没过多久,弗洛茜收拾好了行李。几个月后,我们收到一张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明信片,上面有她花里胡哨的签名。
一切都是那么阳光明媚、那么有趣,她写道,真希望你们也在这里。
她从没提过诺瓦,也没问过他怎么样。如果她提了,我会告诉她,在他出院后,西尔克沃姆夫人把他带回了她的家。诺瓦脑水肿,这会让智力发育迟缓。医生说他的余生要么在椅子上度过,要么在床上度过。从人生的一开始,他就一直这样了。
但是西尔克沃姆夫人不知疲倦地为他操劳,她雇了私人护士来帮忙。诺瓦走路姿势颤颤巍巍的,但这对于他来说是进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尽其所能地更进一步,并且不断地挑战人们对他的期望。他开始叫西尔克沃姆夫人“妈妈”。对诺瓦来说,她是他需要的养育者,教他那些在别人眼里毫无意义的东西。诺瓦证明了星星的陨落并不意味着它永远不会再升起。
父母也会去看诺瓦,西尔克沃姆夫人说随时欢迎他们。父亲和母亲都明白,他们没有钱像西尔克沃姆一家那样照顾诺瓦,但父亲还是不想让诺瓦忘记弗洛茜。
“记住她的光芒。”父亲会对诺瓦说道。这孩子总是环顾四周,好像在寻找他的母亲。“你们都像星星一样闪耀。这是你从她那里继承来的。永远不要忘记。”
弗洛茜走后,我是三姐妹中唯一还在家的。我在“遥远之地”刻下了我姐姐们的名字,但愿舞台不会忘记她们。然后,我继续我的写作。在我的作品中,出现了纠缠与追逐,当然也有爪子和柔软的东西。我写着水从墙上倾泻而下,我写着随风飘扬的轻烟。这些虚无缥缈而又真实存在的事物,给我们每个人都打上了死结,哪怕开局如何美妙也都无法解开。我的诗歌远比我的双臂要宽阔,它们的声音也永远比我的沉默要响亮。它们总是热情地低声私语着,有时爱也是一种惩罚。
弗洛茜离开后的几个月,我在乡村生活的闲暇中劳作。我耕过田,捆过干草,也熟练地开过拖拉机。我和男孩们一起劳作,他们看着我,仿佛我并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尽管我看起来与众不同,但是辛苦劳作的感觉真好。
有一天,我从农场走回家,露西丝开着一辆闪亮的红色敞篷车经过。她停下来说我头发上有草。但我继续往前走着。然后她下了车,尾随在我后面。
“你闻起来像屎。”她捏着鼻子,“你是在铲粪吗?”她倒着走,这样她就能面对我了,“你肯定不会被晒伤,对吧?”她笑了,“但苍蝇真的很爱你。”
我停下来面对她。
我内心充满了善意,然后说道:“你真漂亮,露西丝。”
“可你真丑。”
“你的头发真漂亮。”
“而你的稀疏干枯。”她双手抱臂。
“你有着迷人的笑容和眼睛。”我说的每个字都很认真。
“我已经知道我很漂亮了,”她说,“就像你知道你一点儿都不漂亮一样。”
我紧紧抱住她。她用双臂挡在胸口,惊讶得动弹不得。
“我原谅你,露西丝。”我说,“我原谅你把学校变成了我的地狱,原谅你说我是丑八怪、窝囊废。我原谅你。因为总有一天,你会为此感到内疚,你会希望我在你身边,这样你就能道歉了。但那时我会离你很远,你得坐上火箭才能找到我。他们不会随便让人去星星上的。我现在就原谅你,这样以后当你意识到你的生活很糟糕,而我们本来可以一直做朋友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至少你没有打败我。”
我不再抱着她,而是把她的头发拨到耳后。我把她一人留在那里,她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对自己微笑。
我脱下靴子,放在前门。上楼后,我在母亲卧室门口停了下来,看着她化妆。她准备要去杜松老爹超市买东西。
她一边画着黑色眼线一边咒骂着。
“我的眼睛不如从前了。”她说。
“你看东西看得很清楚,妈妈。”
“我不是说看东西,我是说我的眼睛现在皱纹太多了。”她拉起眼皮,“你觉得我需要拉皮吗?”
“不需要。”
“你骗不了我,贝蒂。我五十一岁,已经是个老太婆了,不过没有你父亲那么老。嫁给一个老男人的好处就是,你永远显得年轻。真奇怪,我从没想过你父亲会变老。我以为他会一直留着黑头发,还有他那该死的滑稽发型,可现在就连在他老的皱纹上都长有新的皱纹了。贝蒂,你害怕皱纹吗?我知道它们会长在你的哪里。”
她站起来朝我走来,用还在手里的眼线笔开始在我脸上画线。
“在你的眉心会长皱纹,因为你皱眉的次数太多了。”她说,“在你的额头上也会有一些皱纹,因为我们家族所有的女人都这样。在你的眼角,你还会长和你爸爸一样的皱纹。尽管我们不常笑,但你笑的时候也会长笑纹。”她在我嘴的两边也画了线。
在她画完后,我走到镜子前,想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她粗糙地画出了一些黑色的线条,好像她有意让它们显得粗俗。
“你现在害怕皱纹了吗?”她问。
“既然我已经见过它们,我就不怕了。”我说,“现在我知道该期待什么。”
“那你是一个比我想象中更勇敢的女孩。”
她回到梳妆台接着化妆,我坐在了她的床沿。
“我想知道弗洛茜在加利福尼亚州过得开不开心。”我望着窗户外说,想起我的姐姐在车道上转圈跳舞的样子。
“哈。”母亲笑了,“我敢肯定她很开心。”
“是啊,她终于去好莱坞了。”我皱起眉头,因为母亲的笑声让我觉得自己很傻。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她嫁给卡特拉斯,结婚生子吗?”她转过身来面对我,“你认为这是因为我缺德,但我这么做是为了她好。等她去了好莱坞,就会意识到自己根本成不了贝蒂·戴维斯,但要等到他们夺走她一切的那一刻她才会醒悟。你已经看过弗洛茜乏善可陈的表演了。她缺乏一个好演员必备的东西,那就是天赋。就算她有天赋,好运也不会永远眷顾她。弗洛茜遗弃了她的孩子,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死了。”
我的母亲对弗洛茜影视事业的看法是对的。她只能得到一个片场的小角色,演一名服务员。她的台词是“要冰吗”,听了这句话后,男人们会拍拍她的屁股,在她离开他们的桌子时哄堂大笑。离开银幕之前,她在最后时刻回眸,直面镜头,好像是在找什么人,也许是在找她自己。
那部电影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姐姐活着的样子。时不时地,我们会通电话。她的声音每年都在变老,漫无目的地谈这谈那,还夹杂着一些难以理解的对话。
“我教了一只老鼠怎么嚼口香糖。”这是在我最后一次和她通话时,她说的话,“它坐在我的工作台上,嚼着口香糖……我的腋下肿痛……怎么也好不了。贝……贝蒂?我该怎么办?我问老鼠……老鼠……但它只是嚼口香糖。我觉得我已经颠……怎么说来着,贝蒂,当你……颠……颠什么?颠倒,对。我觉得我好像颠……倒……我的腿在天上……就像一只四脚朝天的甲虫。”
“弗洛茜,”我念着她的名字,提醒她自己是谁,“有人和你在一起吗?”
“我孤身一人。不永……永远是这样吗……一个女人在……最后?”她的口齿更含糊不清了,“我曾经……参加一些派对……我最喜欢的事情。穿渔网袜真酷。海洛因……在面包上。没事的,贝蒂。父亲永远不会……知道。我所有的衬衫……长袖的。你可以借一件,我们可以做姐妹……再一次。”每当晃晃悠悠地远离话筒或犯困的时候,她的声音就会忽高忽低,“贝蒂?你还记得吗……我跑去救他……我的儿子。那应该算……不是吗?贝……?因为我们烧了……教堂。上帝……在报复我们。你不能烧……一个男人的房……然后期望……逃之夭夭。贝蒂?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诅咒……不是吗?”
我的姐姐吸食了所有能想到的毒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结束时,她死在肮脏的床垫上,胳膊上插着针头,体内的海洛因多到足以让她忘记一切。当他们发现她的尸体时,她一丝不挂,除了父亲给她做的项链。项链还挂在脖子上,紧紧抓在她手里。我从警方的照片中得知,链子上的豆荚被扯长,躺在她的呕吐物上。豆荚上的油漆剥落了,这让我意识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咬它,也许只是为了剥开漆面,找到下面那种父亲曾对她发誓过的、她的灵魂真正的颜色。
我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我的姐姐是否想起过呼吸镇草地上盛开的黄花和蓝花。我们经常一起跑过这些花丛,那时都还很美好,并且我们傻傻地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我母亲说弗洛茜没有天赋,我觉得她错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弗洛茜的一生都在演戏。我真的了解我的姐姐吗?还是我只看到了她假扮的那个女孩?情种也好,荡妇也好,妻子也好,妈妈也好,也许都是弗洛茜·卡彭特的精彩表演。她演得太好了,我们都以为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呼 吸 镇 报
本地男子联合起来寻找枪手
五名身强力壮的男子决定组成一个小组去寻找枪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仍然感到威胁。”该小组中的一位年长者评论道,“有人拿着枪到处跑,整夜随时开枪。只要一发流弹就可能会杀死一个人。”
他们最近在树林里的营地遇到一个女孩,他们问这个女孩在做什么。她的回答是,她在为她的弟弟寻找石头。他们得到了她的名字和地址,已确认女孩是林荫巷的贝蒂·卡彭特,在卡彭特身上发现了一本推理小说,以及一篇关于皮科克一家失踪的手写故事。警长拿走了这本书和这个手写故事作为证据,后来又把它们交还给了卡彭特的父亲兰登·卡彭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