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书名:道是无晴 作者:十柒点 本章字数:4303 下载APP
纪襄没什么不能等的。
   那天给谢弋发过一次短信之后,他们有两三天没有联系,纪襄忙起工作的事情之后,便没再试图去找他问什么。只有在偶然一天中午休息时,收到他发过来的消息。
   还是那家奶茶店。
   他大概就是路过,拍得非常随心所欲,不是很清晰,也没有正脸,从背影看,不过是几个穿着职业装的女生坐在一起喝奶茶。
   没有配字,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但纪襄就是一下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
   有点失笑,又觉得有点气恼,她随手找了一个表情包,然后脑袋一热发了过去。
   刚发过去,下一秒她又开始懊恼。
   这实在显得亲昵了些。
   他们的关系……文字交流才比较正常。
   于是她便捏着手机,时不时瞟上几眼,本来吃得好好的饭也开始变得食不知味。
   不过好在后来谢弋没有回复。
   等的久了,知道他看见,但没有说些什么,纪襄倒暗暗舒了一口气,吃饭的速度加快,然后直到开始上班,这件事也算这么过去了。
   周五临下班前,纪襄接到了李律师打来的电话。
   其实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她不无意外。
   回到南市至今已有四个月,除却最开始那段时间和李律师接触得多,拿一些资料和监控视频之外,剩下的基本都处在漫长的等待之中。
   但纪襄也有心理准备。
   从决定要再次开启这个案子,李律师就明确地向她表示过,已经过去五年的事,没有监控,没有人证,单凭警察的调查和私家侦探的走访,要花费的时间根本难以想象。
   李律师向她严肃地打了这剂预防针,而纪襄也平静淡然地接受了。
   整整四个月,她没有主动联系李律师,只有他单方面会偶尔向她说明目前的进度,不过像今天这样接到电话,还是头一次发生。
   纪襄只默了一秒,然后便迅速接起。
   李律师没有在电话里说太多,只询问纪襄是否有时间,两人可以约一个地点见下面。
   纪襄思索了下,干脆就选在李律师的事务所。
   于是两人很快决定,一个小时之后在事务所见。
   纪襄把剩下的工作处理完,踩着下班的点离开纪氏,车昨天拿去保养了,今天还没取回来,于是只能网上订车,好在等待时间没有很久,不过几分钟她就上了车。
   李律师还未下班,事务所里除他之外还有另外几位律师与委托人,纪襄走到等待区,前台小姐正准备招呼她,就被从办公室里探出身的李律师叫住。
   “纪小姐,请来这里。”
   纪襄走过去,李律师等她进了办公室,才松手关门。
   李律师的年纪四十来岁,纪襄对他了解不多,但以前听纪义荣提起过,是非常有名的精英律师,打赢过无数官司,不过为人比较低调,和姚庆远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
   他的桌面很整洁,除了摞起来的文件之外,还有一两件精巧的摆设,纪襄刚刚扫过写着他名字的台卡,就见眼前递来一份文件:“纪小姐,您看一下。”
   封皮没有任何字,纪襄接过打开,里面所描述的信息也很简单。
   简单到她用一句话便可以概括。
   没有收获。
   文件里都是她曾经看过的内容,不管是文字还是图片。
   她抬起眼。
   李律师的表情沉凝严肃,但又带着丝无可奈何。
   “纪小姐,如您所看到的,这几个月以来,融合所有重新调查来的线索,其实所能得到的信息都与当年相差无几,甚至可以说更加不如。时间的跨越磨损的不仅仅是信息的真实性,还有信息的广阔性。”
   纪襄捏着文件,沉吟半晌:“所以您的意思是,想找到当年真正的犯人,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吗?”
   李律师摇摇头:“‘不可能’这三个字谁都无法轻易说出。我只能告诉您,以目前调查的情况来说,您的要求,确实很难完成。”
   纪襄闻言再次沉默。
   李律师从业多年,自然无需言语也能看得出纪襄的失望和沮丧,他想了想,试图安慰:“其实也不用太过悲观。我的建议是,或许您可以从头再重新梳理一遍。也许您现在的怀疑,只是遗漏掉某些细节才有的念头,可能谢弋就是当年那个人呢?”
   这样的质疑已经不是第一次,纪襄渐渐有些麻木和无从解释,她说服不了别人相信,也拿不出足够强硬的证据。
   可李律师却能。
   “纪小姐,这段监控您应该看过不少次。”
   他操作了两下电脑,将屏幕转向纪襄。
   视频很模糊,也不够亮,只能隐约看到进出的人,纪襄看着里面的人影,手指无意识地慢慢收拢。
   “当年之所以能找到谢弋,最主要的还是靠这段监控视频。那个巷子的位置着实偏僻,周围也没有任何能捕捉的信息,唯一录到当时情况的,就只有对街的某个监控探头。”
   李律师冷静阐述着:“只是可惜这个监控没有覆盖巷子的全貌,只能录到一半。您当年所提供的证词,是作案人捂住您的嘴,从背后勒住脖子将您拖拽到巷子里,但根据监控视频的内容来看,这一段并没有被录进去。”
   “而根据您所提供的时间节点,在那个时候,进过巷子的,只有谢弋。”
   纪襄将手指轻放在电脑屏幕上,盖住谢弋那模糊却仍旧能辨认的眉眼:“可这监控上所显示的,不也与我描述的相矛盾吗?他是一个人走进去的。”
   李律师沉默片刻,点头:“不错,这其实也是当年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您所说的,是您与作案人一起进的巷子,但监控所显示的,确实与您证词不符。”
   纪襄抿唇,追问:“那为什么您现在还要怀疑我的想法?还要坚持认为犯人是谢弋?而且在当年明知道有这么大一个漏洞的情况下,为什么最后还是仍由谢弋坐了牢?”
   李律师扫过视频,轻叹口气:“因为……当年是他自己认的罪。”
   “纪小姐,上次我也与您说过,他原先确实是不承认的,而我看监控视频,的确也有不太能对得上的地方。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忽然又认了罪,承认是他做的。这种情况,我又有什么理由,再多发问多质疑呢?”
   李律师本身就是纪襄的代理律师,一切利益只为纪襄争取,嫌犯认罪,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他本身触手也伸不了那么长,哪还能为了看似奇怪的“漏洞”再多做折腾呢?
   只是尽管如此,他仍旧也对那段监控视频存有疑虑。
   视频是没有被任何技术手段操作过的,原原本本向他展示着那天晚上的情况。
   在约莫九点四十,也就是纪襄所说的时间,进出过巷子的只有谢弋一人,如果纪襄证词为真,那作案人一定是熟悉掌握了这附近的监控情况,所以是擦着角落避开了监控将纪襄拖拽进巷子。
   而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在快要十点的时候,监控再次拍到了进出巷子的人影。
   先出来的是纪襄。
   她头发凌乱,低垂着脑袋,走路不稳,甚至有点浑浑噩噩,只是哪怕这样,她的脚步还是很快,踉踉跄跄地在逃离。
   而很快跟着她出来的还有一人。
   正是谢弋。
   他的身影只那么一闪,便彻底消失在了暗夜之中,如进去时一般沉静,出来也未带起任何声响。
   整整一段视频,不长,只是到结束,除了纪襄和谢弋,再没有拍到其他任何人。
   无论作案人是否使用了手段巧妙地避开监控,也无论纪襄的证词再怎么和视频内容矛盾,所有的困惑和质疑,都随着谢弋本人的认罪而被迫结束。
   李律师将电脑盖上,放到一边。
   他再次本着理性和客观的角度:“纪小姐,其实倘若抛开您的证词,现有的证据所指向的人就是谢弋。我想他也没有什么必要,为一件不是自己做的事白白坐上三年的牢。”
   他的话中意思纪襄听懂了:“所以李律师您是觉得,我的记忆出现错误了吗?”
   李律师思考片刻:“纪小姐,我记得您当年有过比较严重的头颈部外伤对吗?”
   纪襄一顿。
   “我看过您当时的诊断记录。除了由那次的外伤引起的剧烈耳鸣之外,您同样也出现了脑震荡以及轻微的颅内出血,虽然之后很快治愈了,但无法保证那个时候不会对您的记忆造成影响……”
   “不会。”
   纪襄几乎是立刻打断了李律师。
   她重重地摇头,比任何一刻都要肯定:“我相信我的记忆没有出错。”
   不只是脑中的记忆,还有触感上的记忆,那人背后的那条疤,才是引起她所有怀疑的真正来源。
   “而且……”纪襄道,“我相信他。”
   李律师一愣。
   “他说他是跟人做了交易才会顶罪……这世界上也不乏这样的例子,不是吗?”
   李律师消化了几秒才意识过来纪襄口中说的“他”是指谢弋。
   他不免意外、震惊,但很快又掩饰好情绪,重新问了一遍:“纪小姐,您的意思是,您不仅相信谢弋并非当年那个人,甚至也相信,他所说的交易理由为真吗?”
   “是。”纪襄沉静点头,“所以您刚刚所说的几种假设,我都不认同。”
   李律师这回是真诧异了。
   他有快半分钟说不出来话。
   无法相信,又觉得不可思议,为何分明是受害人,竟会那么笃定地相信一个尚未洗清嫌疑的犯人。
   李律师无从解释,又心存好奇,他甚至开始从脑海里搜寻谢弋的模样。
   撇开照片,他真的还挺想知道,那个谢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纪小姐,我尊重您的想法,但是有一句话我必须跟您强调。”
   李律师斟酌着:“我相信纪小姐你也听过。‘当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性,最后剩下的那一个,哪怕再难以置信,它也是真相’。所以您可以相信谢弋所说关于交易的话,但如果您连他的交易对象、交易内容都无法准确肯定的话,那我同样也对您的假设持保留意见。”
   所有的理性难免都会给感性敲出一道裂缝,哪怕纪襄自诩没有感性判断,这一刻也不得不认真思考。
   她想她相信谢弋,可好似很多东西,他都没有完整地告诉她。
   他说他因为做了交易才愿意顶罪。
   但他从没明白具体地说过交易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也从没说过……
   纪襄的心猛地一跳。
   她几乎在这一瞬间有如回光返照,前段时间的迷茫和灰暗都立时散去。
   她有些难以抑制地甚至是激动地:“李律师!”
   “我记得我之前问过您,在谢弋被抓到警局后,是否还有跟其他人见面,您说没有,对吗?”
   李律师点头:“对。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他从被抓住到后来认罪,中间只有短短的三四天时间,我记得他是没有见过任何亲人和朋友的。”
   纪襄的心跳慢慢归于平静,她稳稳地抓住桌沿,指尖却能见白:“除掉亲人和朋友呢?排除掉所有和他有关的人,见过他的,是不是就只有您、我舅舅,以及……”
   李律师接话:“还有您的继父。”
   继父。
   这两个字犹如沉重大山,在这一刻狠狠地砸在纪襄的头上,她眼冒金星,却无一丝疼痛,有的只是浑身流淌、逐渐冰凉的血液。
   当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性,最后剩下的那一个,哪怕再难以置信,它也是真相。
   是了。
   是她忽略了。
   谢弋是说他做了交易。
   可从头到尾,他从未真正说过,与他做交易的那个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