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瞬间,顿时一阵热浪震碎了面包车的玻璃窗,碎片像劣质的子弹一样射入了车里,所有人都保护着自己的头部尖叫了起来。陈所长的助理下意识地抱住了身边能带给她安全感的凌翌,一边害怕得发抖,一边发出颤抖的救命声。
除了车窗碎裂与热浪侵袭,整辆面包车身在爆炸的冲击下险些侧翻。威廉紧紧咬住牙口,用尽全力稳住方向盘后感受到了车后方袭来的枪林弹雨,他大喊一句:“都趴下!”然后踩满了油门往码头方向冲了过去。
这次事故对已经处在身体极限的韩愔无疑是雪上加霜,她离窗户最近,整个人被热浪一把掀起后摔进了两排座椅之间的空隙里。这样一摔,她带着剧痛的伤口已经撕裂,只能无奈地捂住伤口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由于追击他们的人从后方开火,沈皓云在副驾无法顾全左右,他给后面的凌翌扔过来了一把冲锋枪,冲他喊道:“火力掩护!”
凌翌把身边的营救首要目标一把压低,接过枪后对着被打裂的车后窗开始反击。
在这种混乱的突发情况下凌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向谁开枪,他只知道现在攻击这辆面包车的武装人员数量上不少,他一个人的火力掩护远远不够。他正要从座椅底下掏出另一把藏好的自动步枪,突然觉得有人在他身上翻找着什么东西。
凌翌低头一看,只见韩愔摔倒在车里,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正从他长裤的外袋里翻出了紧急备用的肾上腺素咬在嘴里,用颤抖的手卷她的衬衫袖子准备注射。
此时韩愔脑子里只有一片嗡嗡嗡的轰鸣声,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被烧焦了,或者就是浑身着火了,不然不可能会痛苦到这个程度。在这样需要她战斗的紧急关头,那种影响她神智的难受比伤口的疼痛更加难熬,韩愔甚至想让伤口再次撕裂一次,用疼痛占领大脑的每一个角落,还自己至少一点清醒。
韩愔知道凌翌把备用的肾上腺素放在哪里,她毫不犹豫,绝望地侧身看了一眼这一车人,在凌翌说任何话之前将药扎进了自己的手臂。
“你给我住手!——”凌翌发出一声怒吼,低头躲过一梭子子弹后瞪着好像已经疯了的韩愔。
药物入体,韩愔觉得全身的感官都被加倍了。心率加倍,血液流速加倍,肌肉的颤抖加倍,连钻心的疼痛都加倍了。
韩愔惨白着一张脸,从头到脚都是因为剧痛熬出的冷汗,但是打这一针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的神智确实清明了起来,也有了说话与行动的力气。韩愔伸手摘下了藏在座椅下的另外一柄枪递给了凌翌:“跟我换,把你的枪给我。”
凌翌看着韩愔问他要的带着瞄准镜的步枪,心中一紧喊道:“你别胡来!交给我!”
前方的沈皓云突然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什么,他对着威廉不解地喊道:“为什么突然来了武装直升机?谁的?这个国家谁都能开这玩意儿上天?就为了杀我们?就我这条贱命,不至于啊,真的不至于!”
威廉穿着他一身偶像歌手的服饰,开车歪歪扭扭地实在无法让沈皓云安心,沈皓云扛起了座椅底下的枪起身准备将身体探出车外。他对威廉喊道:“操!!你!!好好开车!”
“你知不知道防御性驾驶?”威廉也不顾自己这一路树立起来的冷酷形象大声吼道:“肯定不是冲我们来的,目标应该是所有想离开的各国官员。你想想,想要一举成名的不明武装分子怎么把自己升级成能与政府抗衡的恐怖组织?一!把外交官杀了可以挑起国际争端!二!活捉了任何外国人都可以当作人质!”
他话音未落,前面路口就有一辆领馆门口的小车被一串子弹射中后炸成了一团火花。
后排的凌翌手上开着火,继续尝试说服韩愔:“我来,你给我躺下!”
韩愔不想再花力气和他争辩,她借着打了兴奋剂一般的力道抢过他手上的枪,盯着后方围堵他们的追兵,强硬地爬起身来面对着枪林弹雨。她带着杀心狠狠地说道:“没人能做我的工作。”
这时候的韩愔体内没有任何伪装出的身份,更没有项易生认识的韩小易。她是手上沾染百条人命,没有代号却令人闻风丧胆,并且现在心情非常不好的死神。
在寒地接受狙击训练的时候,伏特加老先生非常喜欢训练她的集中力,他称集中力为狙击手最重要的特质。在最狠的时候伏特加还会让她先注射一点刑讯训练的药物,让她全身难受之后再训练最难的移动靶,不达标不让吃饭睡觉。
韩愔当时觉得这种训练极为扯淡,但为了日后远离战斗核心轻松地工作还是坚持了下来。由于她这些年从没遇到过那么困难的情况,她一直有些愤愤不平地觉得那些苦白吃了——直到现在这一刻。
在一辆行驶的车里想要击中另一个移动的目标简直难如登天,尤其是他们现在正在逃命,威廉的“防御式驾驶”左右乱窜更是毫无规律可循。韩愔半跪在座椅上,用身体抵住枪托,将一寸枪口伸出后车窗外。几分钟前她还痛的发抖,但拿起枪的一瞬间韩愔似乎获得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她强排除一切干扰因素,用毅力稳住双手,将瞄准镜对准了后方开着车射击的追兵。
凌翌在一旁以一人之力替韩愔进行火力掩护,确保对方没有人有机会专心对付她。韩愔抓住了这个队友提供的机会,她连发两枪后子弹直接击中了一辆追车的司机,司机胸口炸开一个血洞,方向盘随即失控,那车立刻侧翻原地打了几个滚,挡住了不宽的领馆区街道,暂时拦住了后面的追兵。
沈皓云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大喊一声:“好啊!”他还在继续拿着枪对着天空中的直升机掩护着扫射。但车里储备的弹药不多,本就不是为了鏖战而准备的,他们再耗下去毫无胜算,沈皓云冲着车后方的韩愔大吼一声:“直升机!”
韩愔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因为剧痛而颤抖的身体,继续匐在车后窗边上。她不是没想过对付直升机,但她手上的枪并不是反器材的狙击枪,这样正常口径的子弹根本打不穿武装直升机,只能在表皮上凿出一个凹痕罢了。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再不尝试反击整辆车迟早会被对方打穿。韩愔再次凝神,她紧紧咬着牙,用一条手臂做支架抬起了枪口,从车里瞄准了直升机飞行员。
凌翌此时侧身躲过了由于车速太快从窗外飞溅进来的碎石粒,他一抹额头上的血丝努力地观察着后方空中的直升机,对着边上对韩愔大喊道:“前窗防弹!”
韩愔这时也发现了,她没有吭声,视线不再对准飞行员,而是瞄准了直升机的机身和上方螺旋桨之间连接点。
这是所有直升飞机最脆弱,也是最难接触到的地方。螺旋桨转得太快了,简直像是对抗狙击手的一道天然屏障。韩愔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螺旋桨的噪音像巨大的负担一样拖着她往意识深处沉去:伏特加,帮帮我。
韩愔的思绪飘回到了多年之前的训练场上——
伏特加教练倒了一杯伏特加站在她身边,指着远方山顶的鸟群。韩愔趴在冰湖上对准目标,伏特加则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拿着一把铁榔头开始用力砸她身下的冰面,随着韩愔自己的重量和伏特加的破坏,冰湖面发出骇人的声音,一点一点裂开。
伏特加喝了一口酒,悠哉悠哉地走向岸边对她说道:“你离掉下去还有三分钟,记住我说的,下手要果断!快就是稳,稳就是准,准就是快,快就是对面比你先死。*”
韩愔摒除了全部感官,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视线里的直升机。向她袭来的枪林弹雨,一车人类学家们的害怕尖叫声,凌翌看到她用身体扛住后坐力时的吼叫,沈皓云和威廉在前面讨论最快到达码头的路线……全都化成了当年那片破裂的冰面。
快就是稳,稳就是准,准就是快,快就是对面比你先死。
一声枪响后,韩愔那血都快要流光了的身体被长枪的后坐力击飞,整个人重重地砸到了前排的椅背上,重新摔进了座椅间的空隙。同时那架对他们围追堵截的直升机螺旋桨处冒起了黑烟,就和刚才那辆飞转几圈的汽车一样,直升机整个机身失去了控制后在空中挣扎了几分钟,歪歪斜斜地摔进了边上一家领馆的后院。
那瞬间,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所有阻挡他们回家的威胁被全部铲除,面包车里装着这次浩劫的幸存者们奔向码头,奔向生命,奔向自由,天地间只剩下暴雨的吟唱化为一曲歌颂和平的赞歌。
长久的安静过后,摇摇晃晃呈之字形呼啸而去的车厢里爆发出一阵狂欢,那躲在椅子底下的陈所长喊得最响,他坐起身来看到了后窗与身边的那一片狼藉。
刚才打断他鼻梁的男人正在一车的欢呼中大声喊叫着什么,看上去是在救治那个开枪打下直升机的女人。陈所长想对他们说些什么,但迟迟没能开口。
*
韩愔这次是真的濒临绝境,一丝力气都没能剩下。她甚至没能撑到上船,在车上就浑身滚烫地晕了过去,只带着微弱的呼吸与脉搏徘徊在生死线上一路吊着一口气。
令韩愔非常开心的是,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回国的包机上了,那个一睁眼就到家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一大半。
飞机上的药品相较他们随身携带的更为充足,凌翌绞尽脑汁降下了韩愔的体温后终于放心了一些,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着跷着脚看小提琴视频。
韩愔还是很难受,现在在一个没有压力的环境里,在神思理智的时候她终归还是一个正常怕疼的血肉之躯。她费力地移动了手臂碰了碰身边的凌翌:“神医……”
凌翌见她醒了,放下了手上的音乐,假装冷笑了一声,眯着眼睛挤兑她道:“知道醒了?不搞个人英雄主义了?”
韩愔轻轻按着伤口,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她觉得神智稍微清楚了一些,但还是没什么力气说话,直到她见到了凌翌在玩手机,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有气无力地开口问道:“距离领馆过去了多久?”
“十个小时吧,还有五个小时左右到。那个女孩子我们在机场已经移交了,一切顺利,姚局听说有重伤员,特批了这架豪华专机。”
凌翌开心地拍了拍屁股底下坐的真皮,一副韩愔受伤了他特别开心的样子。倒霉的韩愔这时候委屈地缩在椅子里,柔软的羊毛毯盖过了她整个身体,她只露出了半张脸,像个被裹在襁褓中的孩子,和刚才打下直升机的战神判若两人。她可怜兮兮地戳戳凌翌,小声道:“麻烦神医,能把我的手机找来吗?”
凌翌哼哼了几声,实在不忍对病人严厉。他把继续挤兑韩愔的话先收了一收,准备等她恢复一些之后再对她进行一顿思想教育。
正在驾驶舱和美女飞行员聊天的好事之徒沈皓云踩着舞步走了过来,一脸八卦地从韩愔的物品中翻出了手机递给她。谁知道韩愔实在脱力,她接了一把竟然连手机都没拿住。
幸好这次回国不是简陋的运输机,韩小易的手机落在了浅色的地毯上,沈皓云一脸坏笑替韩愔捡了起来晃了晃说道:“我帮你给他发点有意思的东西吧!”
凌翌见状叹了口气,让沈皓云滚回驾驶室去调情,然后抢过手机对韩愔道:“你要发消息吗,我帮你。”
韩愔才醒来没多久,打了点镇痛的药又迷糊了起来。她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接受了他的好意:“谢谢你。”
凌翌在不多的推送里找到了项易生,拿着手机滑了几下,一条一条给韩愔念他的消息。
“我到匹城了,这里比国内凉快一点,机场人也不多,入关很快。”
“这城市还挺漂亮的,依山靠河建的,我就不和你先说,反正过段日子要带你一起来看,保持一点神秘感。”
“你在睡觉吗,还是在健身房,怎么不理我——他配了个可怜的小猫表情——”
边上的沈皓云和凌翌这时候默契极了,一起做出了一个被肉麻到想吐的表情,却看到韩愔还是保持着那个捂着伤口的姿势,闭着眼睛窝在座椅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今天和教授的团队见面了,非常顺利,我们在学校餐厅吃了饭,聊了聊之后的发布会,这些好事的发生,都是因为你。”
“自己吃什么了?外卖要从我们熟悉一点的那几家买。对了,上次我去过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后厨,他们都在用黑乎乎的油,别说那些街边小店了。”
沈皓云从美女机长身边探出头来,拍了拍胸口装作在顺气的样子瘪了瘪嘴:“他怎么这么啰嗦啊,管天管地还管人吃饭。”
凌翌让他闭嘴,然后接着念了下去。
“这里没什么中餐店,但我吃到一家特别棒的寿司店,刺身比我在樱都海边小店吃的都新鲜,这附近也没有海啊,你说这是怎么做到的?图我就不发了,下次带你来。”
“韩小易,你又在跑步机上睡觉了吗?虽说那健身房是你的了,但是你也不用把它当酒店。”
沈皓云听到健身房这三个字露出了十分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明天就准备飞回国了,本来打算去费城逛逛,但是不行,我太想你了,我想要一下飞机就见到你。”
韩愔听着这些项易生发来的消息,像是婴儿听着摇篮曲一样,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凌翌回复什么消息,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凌翌检查了一下她伤口的纱布出血情况,又找了一条毯子给她盖上,然后拿着韩小易的手机发起了愁。
沈皓云跑了出来,他指手画脚地说道:“就说我想你了,让他发个下面的图过来,sexting你知道吧?你假装是她,想想措辞。”
凌翌快被他气死了,他守护着韩愔的手机冥思苦想了五分钟后,给项易生发过去一条简简单单的:“我也想你,快点回家”。
沈皓云在边上着急地指挥道:“再加个猫猫的表情!那个特别可爱的猫!眼睛大大的!”
地球另一端。在匹城机场过安检的项易生手机震动了两下。
项易生趁着将手机放进安检塑料筐的时候看了一眼消息——
韩小易说,我很想你,快点回家。她还配了一个格外可爱的猫猫头表情,就像是窝在他的怀里在他耳边撒娇一样。
接下来项易生步入全身扫描仪,又接受了常规安检搜身,整个过程都没有控制住自己灿烂的笑意。他这个样子把机场负责安检的警官吓坏了,警官重复扫描了三次他的随身行李,生怕这是个带着危险物品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