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

书名:一墨惊华 作者:七渺渔 本章字数:3370 下载APP
“少爷!”
  管事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他就住在附近,听到尖叫声时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带着人赶来。
  看到眼前这一幕,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张大嘴巴,呆愣在原地。
  月光下的花坛栽了几株矮松……还有一个……
  管事眼皮直跳,忙叫人上前把邵涟方拔出来,这时几道女子的尖叫声响起,邵涟方的住处南面连着墨坊的工人屋舍,这边闹出动静,那边很快便听到了,几个还未入睡的大娘好奇过来,就看到这一幕。
  几人捂着眼睛尖叫,但大娘到底不出初出闺阁的姑娘,
  一边嘴里念叨着“不害臊”,一边却张开指缝往外看,把光腚的邵涟方看得明明白白。
  邵涟方半张脸埋入土里,也能感受到这群人看戏的眼神,一声怒吼唤醒了呆愣的护卫:“快来救我!”
  管事这才反应过来,忙脱了外衣披在他身上,便吩咐其他人赶忙把他抬出来。
  方才夜里看不清路,邵涟方一个狡猾,整个人栽进花坛,这还算好的,只是他脖子却扭着了。
  被人抬出来满脸的黑泥,歪着脖子看人,大约是受惊不小,往日里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不复存在,只是暴跳如雷道:“蠢货!要我死在里面,才知道救我?”
  众人面面相觑。
  那对邵涟方还岌岌可危维持着的温润公子人设,终于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不比这些护卫,管事是忠心耿耿的家奴,知道邵涟方正在气头上,为了照顾他和邵夫人的脸面,便连忙叫人把他送回房。
  一转头,看到几个大娘还不廉耻地对着邵涟方指指戳戳,嘴里念叨着什么,管事面色阴沉,吼道:“还不去休息?”
  大娘们顿时噤若寒蝉,离开了。
  然而管事还是失算了,次日他还未起床,邵涟方光腚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那厢邵涟方一夜未眠,不允许熄灯,也不允许护卫离开,他坐在桌旁,眼神呆滞地盯着角落。
  邵涟方胆子不小,可巧的是从小怕鬼,昨日沐浴时一只双目流血的女鬼从角落里冒出来。
  那女鬼长发遮住半张脸,细眉细眼,眼底幽深冒血,像一阵风飘过来。
  他吓得寒毛直竖,当即就往外冲去,却没想到当着众人的面丢了大脸。
  总算熬到天亮,日落东升,朝晖从窗外洒进来,好似驱赶了夜里的一切阴霾。
  邵涟方回想起昨夜的事,后知后觉地生出了懊悔。
  他就算要逃,也不该是这般滑稽的场景!
  巨大的羞恼弥漫在心头,好半响才收敛好情绪,磨磨蹭蹭出去用朝食。
  只是古怪的是,无论他走到哪里,众人都对着他指指点点,尤其是女子,先是打眼朝他看去,然后目光下移,在某处定格一瞬,
  而后飞快移开视线,与旁人交头接耳,与她攀谈之人不约而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邵涟方猜测昨日自己光腚,被他们嘲笑了,隐忍片刻,终于想出一个法子,待遇到他人议论时,便抖抖袖袍上前大义凛然斥责道:“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惨兮兮。我昨日不过是魇着了,背后议论他人,乃小人行径。”
  他说得振聋发聩,若是钟晚在这,定要拍手叫绝,论起装逼,谁也比不过邵涟方。
  然而那两人一愣,目光向下,嘟囔道:“我们怎么就不坦荡了……说得也是实话啊。”
  “什么实话?”难道不是在嘲笑他光腚吗?
  却见旁边一人伸出手指头,虚虚捏在一起,插话道:“你……你的命根子不就这么短吗。”
  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吊梢眼大娘,性子泼辣,脸皮也厚。
  自从夫君跟狐狸精跑了,她便恨极了像邵涟方这般虚假的人。故意给他难堪。
  一瞬间,晴天霹雳。
  命根子不就这么……
  短吗。
  短。
  邵涟方面如锅底,下意识收拢了双腿。
  原本风平浪静的午后,仿若霎时风吹草动。
  邵涟方感觉周围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自己,指指戳戳,嘴里不约而同骂他:短小。
  “我……我不是!”他颤抖着嘴唇嘟囔一句,拔腿就跑,
  路上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在地,辛亏管事路过扶起他,管事关切问:“少爷,你怎么了?”
  管事的眼神很正常,把他扶起来后,邵涟方却草木皆兵,猛地推开他,骂一句滚。
  管事差点被他推进旁边的池塘,饶是脾气再好,也遭不住这般对待,当即面色阴沉,心底也不大瞧得上邵涟方这位平日里惯会拿乔的伪君子,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之后几日,邵涟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茶饭不思。
  这消息很快传到管事耳中。
  管事本不想搭理,但顾念着他邵怀音的养子,又派人送了几回饭,其余一概不理。
  邵涟方的君子人设坍塌,而他的隐秘也被外人知晓,邵涟方再也绷不住了,在房间闭门不出苦苦熬了半个月,整个人瘦了一圈,整日上香拜佛,却依然不受待见。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彼时,钟晚不费一兵一卒教训完邵涟方,心情大好,和明玥分食一只烤鸡,乐得在榻上打滚。
  不过美好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现下八月底,三个月后便是贡墨大赛,她需要收敛心思,全方位地投入为比赛做准备,而远在外地的邵怀音也履行了诺言,在秋季珍品墨成功售罄后,书信一封告诉她贡墨大赛的秘籍。
  有了邵怀音亲身经历的这些秘籍,钟晚在准备时也事半功倍,不过制墨到底是手艺活,只有多练才能出功夫。
  这天,她在别苑埋头制墨,有一个翡翠茶楼的小厮过来告诉她,赤影约她见面。
  钟晚并未应下,只是说考虑考虑。
  小厮留下一个地址和时辰,便离开了。
  明玥虽不知她和赤影发生了什么,但她陪伴钟晚多年,早就对她的情绪有所察觉。
  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待时辰快到时,她忍不住询问:“小姐,你不打算赴约了吗?”
  钟晚现在情绪却很复杂。
  一方面,她无法接受赤影对她的感情;另一方面,却对赤影心有愧疚,不忍拒绝他。
  最终,她还是停下手头的活,叹息道:“我去吧。”
  无论如何,若赤影还是坚持之前的想法,她势必要说清楚,不能给他留下任何念想。
  翡翠茶楼后头有一处碧绿小湖,约定地点便在湖心凉亭。钟晚来时,远远便看到一抹身影伫立在凉亭中。
  男人一袭烈烈红衣,微卷的乌发垂落两肩,赤足上系着银铃。
  湖畔旁偶有人路过,眼神仿佛都要黏在他身上。
  赤影仿佛毫无察觉,见她来了,温温和和地招她落座,为她斟茶。
  斟完,两只漂亮修长的手,将瓷杯的茶杯捧到她面前。
  钟晚心中叹了口气,接过茶杯:“多谢。”
  这时,她才看到放在赤影脚边的包裹,她目露疑惑:“……这是?”
  赤影垂眸,掩饰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轻笑道:“老兽医病了,我打算回去照顾他。”
  老兽医便是那年隆冬将他从雪地里带回,救了他一条命的人。
  钟晚抿唇,捧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赤影,若需要帮助,尽管告诉我。”
  “姐姐。”男人突然轻柔地唤她,双眸注视着她:“你不必自责,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
  钟晚一愣,知道赤影误会她的意思,忙道:“我是真的想帮你,不是……为了弥补。”
  男人伸手,将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轻声道:“我知道,谢谢姐姐。”
  “此去一别,也不知多久能见到姐姐。”
  他转头看着碧波荡漾的湖面,钟晚看不清他的神情:“也许,很快吧,等贡墨大赛结束……我回了江陵。”
  他背对着她,沉默良久,突然道:“姐姐,你真的一丝一毫,都不曾对我心动过吗?”
  钟晚愣怔,良久,咬着唇,没有言语。
  她知道无论说什么,都会伤害到赤影。
  可她今日过来的目的,便是要将这件事说清楚。“我……”
  然刚一开口,赤影便笑出声,他背对着她,钟晚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弯腰笑得肩膀颤抖,好像一个恶劣的孩子在恶作剧,他说:“姐姐,我早就想通了,你我之间绝无可能……方才,方才只是玩笑话。”
  听到这话,钟晚久违地松了口气,忍不住嗔怪:“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
  其实,赤影并不是总这般温柔,有时他很顽皮,像是稳重的外表藏了一个孩童。
  钟晚常常对他毫无办法,只是,这件事终归是朝着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了。
  赤影轻笑:“姐姐一直都懂我。”
  钟晚笑着摇头:“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赤影起身,“车夫在等我。”
  “嗯,路上小心,你心思简单,不要被——”
  话未未落,便落入一个怀抱。赤影转身用力地抱住她,沉沉道:“姐姐,保重。”
  钟晚有些错愕,因此,并未注意到男人话音里的哽咽。
  他重重地抱了她一下,很快便松开,拾起包裹,背对着她挥挥手大步离去。
  钟晚一时心中感慨万分,忙道:“一路顺风!”
  那时,她并未见到他泪流满面的脸。大抵凡尘间种种,蝼蚁如他们,未能轻易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