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内。
牢门被打开,景枫被光线晃得眯了眯眼。
这些时日,南锦帝并没有亏待他,虽是身在牢狱,可也是条件最好的一处。
他抬眼望去,轻笑一声:“怎么,皇帝派你们来放我出去了?”
他听说了,南锦和东吴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管宁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怜悯:“我们来是给你送信的。”
景枫猛然抬头,突然得意地大笑起来:“我就知道父皇会来救我的,赶紧将我放出去!”
他就知道,自己虽然失败了,但毕竟还是太子。
父皇不会就这么舍弃他的。
“不是救你。”傅承安沉声开口:“东吴帝修书一封,说你所做的一切他皆不知情,还说你大逆不道,请我国皇帝以南锦律法处置你。”
东吴帝知道此时跟南锦开战讨不到任何便宜,索性将他的太子舍弃,换来东吴喘息的机会。
竟能凉薄至此。
景枫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傅承安,良久才颤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是东吴的太子,是东吴未来的皇帝,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将他舍弃呢?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便恢复了平静,冷笑道:“我怎知不是你们编造的?”
管宁将信件递到他手上,轻声道:“你父皇的笔迹,你不会不认识吧?”
景枫的目光落在信纸上,又很快移开了:“南锦的能人异士那么多,模仿字迹又是什么难事?”
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是已经颤抖了起来。
那字迹他认得,就是父皇的,不会有错。
“消息刚传回东吴,他们就开始准备册立太子的典礼。”傅承安淡淡道:“册立的正是你那位还年幼的三皇弟。”
景枫冷笑一声。
若是放在刚才,他或许还认为舍弃他是东吴帝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听了这话,他便明白过来,从他离开东吴的那一刻起,便没想着让他再回去。
看着他的模样,管宁心中有一丝不忍,轻轻拽了拽傅承安的衣袖:“我们回去吧。”
傅承安点点头。
回府不久,便听得大牢传来消息,景枫自尽。
管宁与傅承安听到这消息时,只是叹了口气,上了奏折,要南锦帝留他全尸。
景枫死后,南锦帝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调查江南一带上。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不少东西。
江南知府做下的并非是什么贪污受贿的罪,而是通敌叛国。
若是消息没有传到南锦帝耳朵里,只怕江南早已经被东吴控制了。
南锦帝大怒,赐了江南知府活剐之刑,剩下与此事有关联的,也都赐了自尽。
如此一来,朝中诸臣人人自危。
这日,管宁正给傅承安绣腰带,便见管家匆匆跑进来,躬身道:“公主,东吴起兵了!”
管宁腾地一下站起来,问道:“可知道是为什么?”
管家难掩焦急的神色:“说是太子殿下在南锦惨死,他们要为太子殿下讨个公道!”
管宁皱紧了眉头。
东吴皇帝早已经说过了,景枫任由他们处置,如今尾七刚过便挑起战争,只怕是一开始就算计好的。
她心里发慌,匆忙进了宫。
刚到御书房, 便听得里头传来南锦帝的声音:“南锦近年来虽然国力强盛,但前两年遭了灾,尚未从灾难中缓过神来,现在打仗,怕是占不了上风。”
他原先觉得打仗是一定能赢的。
可这次东吴三十万大军压境,南锦帝便知道,这是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
两方交战,若是有其中一方豁出性命,那悬念便不大了。
管宁走进去,见里面只有丞相和傅承安,放下心来,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商议。
半晌,傅承安问:“敢问父皇,如今我们除了缺钱,还缺什么?”
南锦帝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过了许久才答道:“只缺钱。”
傅承安与管宁对视一眼,皆松了口气。
缺钱也不是什么难题。
管宁走到中间,开口道:“儿臣这几年与傅承安一同做生意,赚的银子虽不多,却也想尽一份力。”
她的私库和这些年赚到的银子加起来,几万两银子是有的。
有她先开口,傅承安也跟着道:“儿臣愿以公主的名义捐出半副身家。”
傅承安的半副身家少说也有数十万两银子,有了这笔银子,这场战争便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南锦帝点点头,连连称好。
丞相亦是满眼欣慰。
有了这笔钱,南锦的将士们知道粮草银两充足,士气高涨,打得东吴节节败退。
东吴也没想到他们一夜之间就能转败为胜,一时间人心惶惶,连输了几座城池。
这场战争持续了大半年,终于在第二年开春的时候,东吴递了降书,愿意每年向南锦奉上三十万两白银,以此换来停战。
东吴皇帝用自己儿子性命换来的喘息之机,终究被自己所毁灭。
经此一战,南锦终究是有些伤了元气,所以南锦帝顺水推舟,接受了东吴的投降。
大军回朝之日,南锦帝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管宁牵着傅承安的手,站在城楼之上,满面笑容:“十年之内,东吴怕是不敢再有打仗的想法了,能换来十年的安宁,值了。”
她扭头看向傅承安,问道:“半副身家就这么没了,你当真不后悔?”
若是她要掏这么多银子,怎么也得用自己的名义,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做了什么。
但傅承安却对外宣称这银子是她捐的。
傅承安言简意赅:“只要是为你,不后悔。”
这些银子除了换来百姓的安宁之外,还换回了管宁的好名声。
从此之后,再没有一个人敢说长宁公主生活奢靡,不知人间疾苦,人们只会说,公主大义。
管宁有些感动,靠在他怀里,看着将士们骑着高头大马,满面笑容地与街边的百姓打招呼,小孩举着风车和糖人,充满敬意地看着这些凯旋而归的大英雄们。
良久,她才轻声道:“的确,一切都是值得的。”
尾声
大军回朝当夜,宫里摆起了庆功宴。
南锦帝面色潮红,已经带了些醉意。
就在众人兴致最高的时候,南锦帝将傅承安叫了起来,道:“傅承安,南锦虽有规矩,驸马不得入仕,但朕看你心思缜密,做事妥帖,又心系百姓,是个为官的料子,所以朕打算让你破格入仕,你可愿意?”
他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万全之策。
丞相为南锦尽忠效力多年,最大的心愿便是儿子能入仕,加之这次与东吴的战役,傅承安捐了数十万两白银。
唯有入仕,是他能想到的赏赐。
这话一出,本来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大臣们顿时变了脸色。
“皇上,这万万不可呀!”
“老祖宗留下这样的规矩,本就是为了防止朝政生乱,您不能随意更改老祖宗的规矩啊!”
“请皇上三思!”
前朝覆灭便是因为驸马夺权,把持朝政,这样的惨剧,万万不能在南锦重现。
但也有人表示支持南锦帝的做法:“驸马此次捐了那么多银子,入朝为官也不是不可!”
南锦开国之时便有捐钱买官的,怎么轮到傅承安就不行了?
正在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傅承安走到大殿中央,开口道:“多谢父皇厚爱,但儿臣已经答应公主,要同她一起去云游四海,所以这官,儿臣怕是做不得。”
管宁一愣。
云游四海?傅承安从未说过此事啊。
她想着这兴许是傅承安随意找的借口,便也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啊,儿臣与驸马学做生意的这段时日,觉得十分有趣,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到外面学学旁人的生意经。”
这一番言论,比起让傅承安入朝为官,更让大臣们难以接受。
最先开始反对傅承安为官的那位大人登时话锋一转:“此事不可!从古至今,哪有女子做生意的道理?”
“是啊,公主身份尊贵,怎能去做生意呢?”
他们不再管傅承安的事情,转而反对起了管宁。
一直沉默不语的丞相开口道:“老臣多谢皇上厚爱,只是犬子愚钝,怕是不能承担起为官重任,倒不如让他安心做生意,了此余生便是了。”
几位大臣都像是见了鬼一般。
丞相最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让他的儿子入朝为官吗?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怎么还拒绝了呢?
太过震惊,他们甚至都忘了反对。
南锦帝被他们吵得头疼,只道:“丞相与驸马既无此意,朕也不好强求,那此事便暂且作罢吧,至于公主的事……”
他犯了难。
若是不答应,女儿必定不高兴,若是答应了,底下这群老臣又不会罢休。
管宁瞧着他为难的样子,决定拿钱让朝臣们闭嘴:“女儿愿立下字据,每年往国库送三十万两白银,算作是女儿为国尽了一份力。”
此话一出,有几位大臣的眼睛亮了。
三十万两,对于刚刚经历过战争的南锦来说是很重要的一笔钱。
反对的声音弱了不少,但还是有几位大人不肯同意:“皇上,我南锦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怎好破例呀!”
“是啊,此事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看待我们?”
公主经商?闻所未闻!
南锦帝实在被烦得不行,只好踉跄着起身,身旁的内侍会意,高喊道:“哎哟,皇上醉了,快送皇上回宫歇息!”
这场宴会本就接近尾声,此刻见皇帝离席,剩余的大臣也都离开了。
管宁陪着傅承安在园子里醒酒,忍了半天,终于道:“你莫不是真要打算去云游四海?”
她起初以为傅承安只是不喜欢官场的勾心斗角,所以找了一个这样的借口。
可是如今越想越不对,这云游四海的借口,若不是真的去了,也圆不回来啊。
“难不成还有假的?”傅承安睨她一眼:“你先前去江南的时候,不是还遗憾没能好好玩两天?如今事情都解决了,自然要圆你一个心愿。”
管宁心里一喜,又问:“那万宝斋呢,不管了?”
她自幼在宫里长大,就连出宫的机会都很少,早就向往外面的世界了。
“走个一年半载的,不妨事。”
话音刚落,南锦帝身边的内侍便寻来了,他没说别的,只躬身对管宁道:“皇上说了,会让您得偿所愿的。”
翌日一早,管宁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南锦帝给她赐了封地,但也可以在京中居住。
换言之,就是她想去哪就去哪,大臣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接了圣旨,管宁和傅承安便乘上了一早准备好的船只。
管宁靠在傅承安怀里,看着湖上荡起的波纹,满意地笑了笑:“早知道外面的风光这般美妙,就该早些出来。”
说着,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夜宴会上的话,猛然坐直身子:“等等,我们如今出来了,是不是真要往国库送银子?”
她以为傅承安没有真的打算出来,便随口说了一句,谁知今早就已经上了船。
傅承安无奈地笑笑:“你才想到啊?”
如今南锦帝将他们两个放走,朝臣们怎么还能再放过这个机会?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管宁的脸颊:“你怎么尽做赔本买卖?才刚学了一点皮毛,就敢夸下三十万两银子的海口,谁给你的胆子?”
管宁重新窝进他怀里,嘻嘻一笑:“那是因为有个这么会做生意的夫君啊。”
傅承安成功被她的话取悦到,唇角微翘:“你不应该学做生意。”
管宁挑眉:“那我应该做什么?”
是傅承安说她在做生意上有天赋的。
傅承安朝她笑:“拍马屁的技艺炉火纯青,应当开个班才是。”
“嗯。”管宁点点头,深以为然。
于是一年后,在万宝斋第三家分店的开业仪式上,管宁将这项技艺传给了铺子里的每一个伙计,众人拥有了这项技艺,万宝斋的营业额再创新高。
傅承安将账本念给管宁听时,她还有些不大清醒,只嘟囔着说:“我七你三,记得把银子给我。”
说罢,她便转脸又睡了过去。
傅承安叹了口气,面上带笑,轻声道:“看来又是一桩赔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