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成仁没有见过何乌哭。
准确来说，是没见过长大懂事后的何乌哭了，最多只是见过何乌红了眼眶，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儿——那在他看来也不算是哭，顶多算是闹情绪。
小时候的何乌会哭，但都是因为点小事，比如说没写完作业怕被老师骂，比如说搞砸了秀姐新买的护肤品，怕被自家老爸藤条焖猪肉，又比如说傍晚跟他偷偷去爬墙，偷邻居家晒的番薯干，熬不过内心的恐慌怕得一边嚼番薯干一边掉眼泪。
现在想想还挺好笑，从小就长得瓷娃娃一样的小何乌眼泪汪汪时不时掉珍珠，手里攥着番薯干费劲地嚼那个样，计成仁当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被番薯干呛到气管。
随着时间年龄的增长，何乌长得越发像别人家的小孩，样样都好，人又抽条，讲礼貌又温文尔雅，还会运动，计成仁当时正处于初中青春期阶段男生都该有的叛逆期时刻，经常四处闯祸，他妈可没少搬出何乌来说教他。
而何乌的叛逆期仿佛被老天爷可以放慢了，迟迟不来也没什么苗头。
如果说当时对何乌没有一点怨愤嫉妒是不可能的，小屁孩，总会有点心里不平衡不服气。但又碍于何乌是跟自己打小便穿一条裤的好哥们，他也就没怎么表现出来，最多只是嘴上损损何乌，说他太刻苦了。何乌也只是笑笑，整个人温润如玉般，依旧和他形成强烈的对比。
直到何乌莫名奇妙高考出了岔，何乌他爸四处奔走着什么到后面出了事离开，计成仁在葬礼上看见了何乌红着眼眶，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怎么会安慰人，只会待在何乌身边跟何乌絮絮叨叨，都是些干巴巴没什么实用意义的安慰废话，说起来他自己都觉得不痛不痒，更别说当时的何乌会有什么感想——兴许会觉得他无聊透了。
值得一提的是，那会何乌犹如惊弓之鸟，谁碰都不行，再然后便是迟来的叛逆期，何乌开始打架惹事，开始四处犯浑，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炸，脾气坏的不是一点半点。
自从许水待在身边后何乌貌似收敛了太多，不会一点就炸，也不会时不时紧皱眉头俨然衣服不好惹的样儿了。这转变有点大，何乌也变回了以前的老实，开始绕着许水转。
对，就是绕着许水转。但凡没能看见何乌的时刻，十有八九是在许水身边了。计成仁这才惊觉他俩的关系走得过于近——明明此前哪怕是米静，也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更别提会让何乌变成现在这样。
他们现在在医务室，何乌状态不对，班任怕他会出什么事情，就把人安置进医务室并让他暂时照看，还打电话通知了家长。
“何乌呢？人在哪里？”
门外隐约传来了何秀珍的声音，计成仁立马起身去接她进来。
何秀珍俨然是匆匆从工位上请假赶过来的，还穿着平时上班的高跟鞋和制服，看见计成仁仿佛吊起来的心脏放回了原位，紧紧抓住计成仁衣袖语气焦急：“阿计仔！大乌呢？他在哪里？他人怎么样？”
“秀姐，别慌，别紧张，咱不着急。何大乌没事，人现在在里面呢。”
计成仁把她往里面带，何乌人坐在床上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会听见何秀珍的声音才迟钝地转了转眼睛。
“阿水怎么样？”何秀珍见他没什么外伤才松一口气，随后想起计成仁稍微提了一嘴的许水失踪的事情，心脏又提起来。
计成仁面露难色，只能拉过何秀珍小心翼翼地说：“没找到人，学生会的人只在废弃的艺术楼后边捡到了许水的鞋子……不过学校已经报警了，警察也在找人。”
“何乌他就是愧疚，觉得是自己的错，认为是自己没照顾好人，想岔了——您之前不也经常叫他多照顾许水嘛，他嘴上硬着，但实际上还是能听进去且很负责任的。”担心何秀珍多想，也不希望被何秀珍知道许水名声，计成仁摸了摸脑袋特地解释了一下。
如果是知道了许水名声，再联系何乌现在的状况，确实很难不让人往那方面多想了去。现在少一事算一事，有什么后面可以慢点扒算清楚。
幸好何秀珍也没多想，这时候的她被许水失踪的事情牵去不少注意力：“人会没事的吧？”
“没事的，您放宽心，兴许是许水他闹脾气，翻墙出去了，翻墙翻得有点狠把鞋给蹬掉了。”计成仁连连安慰她，她也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回到何乌身边。
计成仁也便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何秀珍看着他这副模样，恍然隔世般，她叹了一口气。
“吃药吗？”她说。
这次过来她带了药，何乌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吃药，很多时候都是忽视药瓶存在。
她清楚何乌，何乌生来便倔强，怎么可能会就此屈服于疾病之下，也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一个只能依靠药物才能正常生活的精神病人。
然而事实上，何乌到底躲不过，该吃还是得吃——药片到后面仍旧是他的救命稻草。
何乌看着她，眼睛慢慢地聚焦汇神，在何秀珍的目光下，他摇了摇头。
“不吃。”他的声音沙哑，回答是意料之中的。
何秀珍：“你怎么还是这样死犟。”
“说了，不吃。”何乌油盐不进。
何秀珍看了一眼他的手臂，果不其然发现了掐痕——是何乌自己掐的：“你是不是又发抖了。”
陈述句，不是疑问句。何乌没躲避，点了点头：“也就一次。”
“所以你要病发多少次才能好好吃药？医生说了，你这个情况一直不吃药不行，到后面会恶化——”
“那就死了算了。”何乌笑了一下。
何秀珍怔愣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何乌再重复一次，“那就死了算了。”
何秀珍：“……”
“啪”的一声！清脆，是何秀珍抬起手来打了何乌一巴掌。
何乌被她打得头歪到一边去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一片。
何秀珍用的力气有点大，她鲜少打何乌，平日里也是与何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她现在更多的是颤抖——她被气的几乎发抖，眼睛里是不敢置信：“你他妈——何乌！你爸已经离开我了你也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