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空军费钱。养马要钱,粮草要钱,军饷以及伤亡抚恤也不能少。战争一旦打响,就像是涡旋一般不断绞入周遭的钱财、资源、人力,永无休止。
深夜,沈青折支着侧脸在案桌前看文书,面前落下阴影来:“还不睡?”
沈青折抬眼,一时哑然。
果然是时旭东,不知怎么又一次成功潜入了。
帐子已经闭门,不远处还有来回巡逻的士兵,堪称守卫严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避开这些人的。
“你在部队真的是空军吗?不是侦察兵?”沈青折笑着指了指自己身边,“坐。”
时旭东摇头:“要不要出去转转。”
沈青折意动,伸手搭上他伸出来的宽厚手掌,借力站起来。站定之后,刚要抽回手,却被时旭东紧紧攥住了。
时旭东低着头,仔细打量沈青折的手,线条流畅,关节含蓄,在灯下漂亮得像是玉雕一样。但这样稍稍用力掐握,就能留下红色指痕。
沈青折无奈,小声说:“是之前还没舔够吗?”
时旭东抿着嘴笑了下:“嗯。”
他们往外走了几步,时旭东突然停住了:“腿疼?”
沈青折还没说什么,他已经蹲了下去,伸手把上他的小腿,揉了起来,力度适中:“明天我给你带把胡床来。”
“不用的……”
在毡毯上跪坐久了,骤然起身,一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又麻又痛。但沈青折擅长于忍耐,也习惯于忍耐,一声都没吭。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掩盖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注意到了。
时旭东一边揉,一边说:“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怎么看出来的……
沈青折低头看着他头顶的揪揪,手指蜷了蜷,一边说:“没钱了。要打维州的话,崔宁那边就有点供应不上。两边只能供一边。”
“听上去像家里只能供一个孩子上大学。”
“嗯……不过刚刚想了一些缺德的来钱办法。”
时旭东抬头。
“明天再说。”沈青折动了动不再发麻的腿,看着时旭东的头顶,伸出手,摸了摸。
时旭东:“您摸狗呢?”
沈青折就笑:“谢谢狗狗。”
狗狗站直身体:“叠词很可爱,但不能掩盖你对我进行狗塑的事实。猫猫。”
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他们对视着,莫名其妙一起笑了好一会儿。
沈青折拿手戳他:“挺俗的……”
“某是俗人,”时旭东说,“沈郎是仙人。”
沈青折:“这句更俗了……也很土。”
如果他的耳朵没有红的话,时旭东或许会当真。
——
夜晚的营地仍旧有人往来,值守巡逻。沈青折站在时旭东那匹枣花马前,伸出手。那匹马眨了眨湿润的黑色眼睛,而后伸出宽厚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舔得一片潮湿温热。
“它哪里性子烈?”
“可能是……”说到一半,时旭东就停住了。
沈青折偏头看过去,马厩昏暗的灯烛映照下,时旭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
“这句也很俗,”时旭东说着,拍了拍马脖子,“我想说……它可能看脸。”
沈青折背着手,凑近了:“你不也是?”
“确实。”时旭东对老婆一向坦诚,扶住他的肩膀,认真相询,“去周围走一圈吧,沈节度?或者我带你兜风,散散心。”
他又回想起自己前几天喝多了闹着骑马的事情,不好意思起来,只是点头,也不说话。
他看着时旭东熟练地套上辔头和马鞍,想起断断续续的酒后片段来。那些片段里,时旭东也是那样,咬上马嚼子,给自己套上锁链,一直注视着,让自己去骑他。
起伏的蜜色胸膛,配着铁质锁链和皮质套环……
要不是喝多了,他也不会提这么大胆的要求,但没想到时旭东居然答应了。
沈青折伸手覆住自己的脸,被时旭东拉开手:“怎么了?”
“不骑马了吧?”
时旭东明白了,冷静道:“要骑。”
他给的理由很正当:“正好让你熟悉一下马。不会骑马,以后出门都不大方便。”
沈青折还想挣扎一下:“有你带我。”
“堂堂节度使……”
“也得有个司机。”
时旭东又忍不住笑,他的青折真的是……他握住了沈青折的手:“走吧。”
——
时旭东的马术很好。
但是如果时间倒回那个时候,沈青折肯定会冷静拒绝他的邀请。
在发觉后面有什么硌到自己之后,沈青折已经有些不妙的预感了。他在颠簸的马背上勉力回头,想看看背后人的脸,就被时旭东亲了亲。
“你硌到我了。”
“是吗?”时旭东声音依旧平静,“是挂着的马鞭。专心一点。”
沈青折将信将疑,背过手要去够,时旭东却在此时压低身体,将他压得躬身
“下坡,”他喘了一声,说道,“要这样压低身体才行。”
“时旭东……”
正在这个时候,他纵马高高跃起,跃过了设在外面的钩栏,骤然失重,让沈青折被狠狠撞了一下。身后时旭东压得他俯下身,抱住了马脖子,拽住自己能拽住的一切绳绊,生怕自己被颠下马去。
“松手,”跑出去十几步远,时旭东语气带笑,“没事了,猫猫,别怕。”
“……没怕。”
他直起点身体,失去灯烛照明,适应夜色后,面前便呈现出与白日不同的景观。
大营以西,沿着河边便是开阔的原野,稍远一些散布着田垅。左侧隔河,牛心山在夜里显出黢黢一片庞然阴影,仿佛随时要倾压下来。
“怪不得古代那么多精怪故事。”
他说着,回头,先对上的是时旭东的眼神。很认真,也很专注,一直看着自己。
沈青折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不远处的大营上。
星星点点的灯烛,勾勒出大营的轮廓。吐蕃在此立营的时候,选址布局都很讲究,想必是存了一举拿下彭州的雄心壮志。
只是突然被超时空武器打蒙了,说不得还会卷土重来。
还有南诏,异牟寻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君主,蛰伏到今天,定是有什么打算的。无论南诏最终倾向哪一边,都势必会搅乱这潭浑水。
以及钱的问题……
时旭东打断了他的思绪,板着他的肩膀,凑过来亲他。
这个姿势有些别扭,沈青折的腰扭到了极限,拧着身体,在黑夜里和他接吻。
“别总想工作了,”时旭东贴着他的嘴唇道,“沈节度该还债了。”
……还有这一笔债款。
沈青折心里笑了笑,嘴上还在别扭:“没说不还。”
“青折,”时旭东说,“看星星。”
他抬头,居然已经过了牛心山的范围,山峦被抛在身后,只剩下一片旷野,连树木都少有,秋日荒草之上,是一片浩瀚的星空,泼洒而下,缀满了天幕。
他们在星空下面接吻。
——
时旭东翻身下马,把老婆从马上抱下来,轻手轻脚放下:“还行吗?”
沈青折点头,很慢地说:“……我自己走。”
“前两天晚上溜达,看到那里,就想带你来看看,”时旭东说,“好看吗?”
他又累又困,只是点头。
沈青折已经不想深究,他为什么白天打仗,晚上还能瞎溜达了。可能时旭东在部队里体能测试是满分。
去时仿佛走了很远,回程他才发现,离着大营也不过三里多的距离。
没被发现真是靠运气……
沈青折刚想到运气,就见运气的化身本人似乎在前面,周围还聚了一堆人。
时旭东注意到喧哗,还有沈青折的眼神,顺着看过去。因为个子高,很轻松地看到了人群中间,黎遇怀里抱着个什么……似乎是黑白花的。
熊猫?
沈青折人都清醒了一些,直直看着黎遇那边,气若游丝,饱含嫉妒和羡慕:“……好可爱。”
这什么运气啊!
黎遇看见他们,自己迎了上来,还捧着那个毛团子:“沈郎,刚刚去大帐发现你不在……这只食铁兽啃了我们的锅!”
那是营里唯一一口大锅,沈郎新起的铁窑造出的第一口大锅。
那都是钱啊。
时旭东也有点心痛了,他老婆还在为钱的事发愁呢。
色令智昏的沈青折:“啃就啃了。让我摸摸……”
时旭东:“……”
他们成都人果然对黑白花的都没有抵抗力。
只是熊猫幼崽嘤嘤嘤的,直往黎遇怀里躲,沈青折只摸到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笑容:“好软。”
随即看了黎遇一眼:“这么小,估计事山里面偷跑出来的,还有母亲呢。放归回去吧。”
沈节度躺到榻上,仍在回味:“好可爱。”
似乎开心了很多。
时旭东也笑,帮他理着衣服,发现他的袖子兜里除了酒杯,还有卷好的绢帛。
沈青折侧眼看到,笑了下:“打开吧,那是给你的。”
时旭东依言打开来。
“本来准备明天再给你的,”沈青折笑着说,“丫头,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是派令,也就是委任状,下面还盖了节度印。
时旭东看着手里的绢帛,没说话。
他不说话,沈青折也有些疑惑:“给低了吗?都头再上面可就是我了……我给黎遇也就是兵马使。”
时旭东的心沉了下去,像是浸在冰水里:
“沈青折,我不是为这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