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府内房里一盆一盆端出染血的水来,那口子被生了锈的钉子划的极深,连带着皮肉翻出染血。
戚里守在床前通红着眼睛,他看着潘承休的伤口被郎中翻开清洗,他有大颗的汗珠挂在额角,却因为不想自己担心而死咬住帕子不出一声。
这是印象中潘承休第一次虚弱的躺在自己面前,戚里眼角还挂着泪痕,却在郎中起身时狠狠抹了抹眼睛,端出一副稳重的样子:
“如此有劳您每日都来上一趟换药了?这伤好了可会留下什么后患?”
那郎中说只要用药得当,除了道疤别的便没有大碍了。送别了郎中,戚里却在门前顿住脚步,回身在徽显作身边去对着跟来的众人发话:
“伤十三行总商潘承休,必当追究到底。今日我代潘府立言要官府收监,人人问责重责!”
戚里的眼角带着狠戾,语气中透出不容置喙的威仪严肃。跟来的人群中有刑台上烟贩的亲朋商户,本以为被这样一闹能从轻发落那烟贩,于是紧着偷偷跟来探一探消息,却不想有这戚里横插出一脚来搅局。
小声的嘟囔了一声“一个外人,也敢称我们潘府”,却不想戚里的眼神随即带过落下,少年气的脸上竟然有一份令人敬畏的气场:
“呵,我是不是外人,由得你来指手画脚!?真当里头的人是死了吗?你若管不好自己的嘴,我这个外人,现在就能让你收拾东西从十三行滚蛋。”
说罢不顾那人的惊错解释转身入内室,只留下徽显作收押善后。在迈入内室关上门的那一刻,戚里这才像是卸了劲儿,一下子将脑袋轻轻抵在门上抽泣。
“怎么了这是?刚刚我不是听着在外堂上的小戚爷顶天立地,怎么又哭鼻子了呢?”
郎中说刚失了血的人嗜睡,戚里没想到潘承休竟然没睡着,紧着擦了擦眼泪,靠在门上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没有…”
轻笑了一声,潘承休冲着戚里挥了挥手,似乎是扯到了伤口,伴随着“嘶”的一声后又轻声去唤他:
“小傻瓜,受伤的是我,怎么反倒哭的像是你挨了一棍子。过来,我瞧瞧是不是吓着了。”
揉着通红的眼睛,戚里咬着下唇慢吞吞走向潘承休的床前蹲下,又不肯让他看到自己哭鼻子的样子低低垂着脑袋:
“你下次,不许这样做了潘承休!如果、如果那棍子再偏些,打到脑袋怎么办!?”
潘承休咬着牙忍痛,将身子向床里头挪了挪侧躺空出一块儿,又故作轻松的浅笑着去同他打趣:
“刚刚在外头表现的特别好,你就该是潘府的主人,旁人半个字都说不得。我要是被打到脑袋变成个傻子了,那从方才小戚爷的气势来看,也不会让我和这个潘府吃上半点儿亏处不是?过来让我抱抱我的小厉害,抱一抱你就忘了疼了。”
像是被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气着了,戚里愤愤的扁了嘴巴坐在床上半晌,最后才一脑袋钻进了潘承休的怀里:
“我生气了!你要是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办!?谁给我买汤圆做点心,谁给我打热水捏肩膀,我生气了潘承休!”
他愤愤的在潘承休怀里念叨着这些气话,却在最后声音渐小,窝在潘承休的怀里浅浅的抽泣:
“我生气了…我生气了潘承休…”
在人前装出一副气场威严的样子,可是在潘承休面前,顶天立地的小戚爷始终是个小孩子。他甚至想不起来问一问他伤口还疼不疼,方才那些担惊受怕就一下子涌上,于是就肆意的在自己的避风港里肆意的发着他的小脾气,诉说着他的害怕。
潘承休一只手虚虚的去抚顺戚里抽泣欺负的后背,像是在哄谁家受委屈的小孩子,眼眸中带着宠溺心疼:
“我这不是没事了?听话,那棍子要是打在你身上,我此刻必定要比现在痛上千万倍。是不是吓着了?没事了,我答应你,要陪着小戚很久很久。要给小戚买一辈子汤圆,伺候你一辈子的衣食起居,我们此生相携的。”
他就是爱他这幅别扭模样,人前顶天立地,却只在自己面前像个孩子。
在哭湿了衣襟里抬起红肿的眼睛,戚里抽嗒着去对上潘承休的眼睛:
“承休哥哥,亲一下。”
难得别别扭扭的小少爷主动求安慰,低头吻上他哭软了的嘴唇,温柔的慢慢研允过才睁开眼睛去看他:
“不生气了?”
怀里的人赖着不动,脑袋摇的十分执拗:
“不够,再亲一下。”
狠狠印在嘟着的唇上,戚里终于舒展了眉头靠在潘承休的胸前,眯起眼睛去嗅他身上的香气。潘承休身上常念带些冷凛的兰草香气让人心安,戚里像是有人保护着的小孩子,懒懒的窝在潘承休怀里嗅着这香气踏实的缓缓想要闭上眼睛。
眼见着哭完闹完的小祖宗在自己怀里闭上眼睛,俨然是一副要睡了的样子,潘承休惊愕的挣扎着伸出手去捧戚里的腮:
“小祖宗你这是要干嘛!?”
迷迷糊糊的眨眨眼睛,戚里将整个脑袋的力气都压在潘承休的手掌上,甚至还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睡觉啊,你刚刚吓得我魂儿都没了,好不容易没事了当然要睡个觉缓一缓。你不困吗?”
一脸崩溃的看着又要闭上眼睛的人,潘承休紧晃着手里头的脑袋,颇有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架势:
“祖宗!您看看我,我、我是个病人啊祖宗!”
真诚的点点头,戚里将一条腿搭在潘承休的身上,又伸出手来去揽他的腰:
“我知道啊,所以我们快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哎!哎哎!我还得喝药,我、我,不是,你晚上还要留意我有没有烧起来,得时不时喂我口水什么的,嘘寒问暖,说不定还要搀我上个厕所!”
困极了的脑袋早就沉沉的重新埋进了潘承休怀里,进门送药的小丫鬟敲门后听见一声小小的“进”,推门后却见着重伤的潘爷正大大的瞪着眼睛,本该伺候病人的小戚少爷,躺在床上睡的香甜…
拿捏不清事态的发展,小丫鬟愣愣的端着药碗站在床前小心发问:
“潘、潘爷,这是…小戚少爷有内伤?”
“嘘,小戚什么事都没有。药碗端过来,我自己喝。”
一股脑儿喝完了药汤子,因为碍着怕弄醒了戚里,潘承休动作大了些还扯着伤口生疼。直到小丫鬟一脸同情的退出去,潘承休这才疼的呲牙咧嘴的悄悄躺回床上搂住戚里:
“我真是…服了你了祖宗。”
天天被自己追在屁股后面伺候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伺候别人是怎么一回事。戚里不是不体贴不懂事,而是现在的他打心底里觉得潘承休就是依靠,潘承休也压根儿没教过他怎么去照顾一个人。
他是自己的小傻子,这辈子只要懂得被照顾被疼爱就好了。
伸手去捏捏睡的正香的脸,潘承休又忍不住忍着疼扯着伤口也要去亲上一口。你看他,在外头无论多奋矜之容的一个人,到了自己身边就算是原形毕露,到底都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多好啊,是我伺候出来的,娇生惯养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