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州府衙内院,刘昌宏独女刘瑶,一早起来,边给褚骄阳换药,边笑着抱怨:
“阿姐,我任劳任怨的伺候了你这么多天,你竟然还这么抠搜。”
从那日边境战事了结,褚骄阳染着满身血腥,脸上、手心带着伤,大半夜敲开她的房门后,这一住就是近十余日。
每天不管在大狱、北大营,还是矿上待到多晚,最后都一定会挤到她的床上。
前几日,她爹刘守郡也暗戳戳的提过,给褚骄阳安排个屋子,方便日后常住。
可却被褚骄阳毫无回旋余地的给拒绝了,说什么等入秋后,伤口好了,就回北大营。
以前每当褚骄阳受伤,她都会央求褚骄阳在府中小住,方便为她换药,但都被褚骄阳无声的拒绝了。
如今这不请自来的惜命感,若说没有鬼,谁能信。
可任凭她这几天如何软磨硬泡,褚骄阳就是文丝不漏。
至于刘守郡那边,除了知道褚骄阳有个前夫外,别的她什么也没问出来。
刘瑶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纸终究包不住火,阿姐不想说就不说吧。”
给褚骄阳整理好军服,刘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朝廷的圣意差不多这两天就下来了,阿瑶得帮我赶紧把伤养好了。”
褚骄阳自动忽略了刘瑶话中的意思,灌了一口水,拎着马鞭,顺着刘瑶手的方向出了房间,直奔刘昌宏的书房。
这几日,布防、塌矿、查细作的事,忙的她团团转。
刘守郡因为要陪云行视察民生,也是日日早出晚归。
褚骄阳今日终于得空,想着和他研究一下矿上的事。
早点继续开矿,她才能早点把梯子打完,然后进京。
刚走到刘昌宏的书房外,褚骄阳就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冷清男声。
不明缘由的,褚骄阳突生离开的想法。
而她的脚,也十分配合的,麻利的挪动了方向。
只是不想被侯在书房门外的长川,眼尖的看到了,热络的问候声紧接着就传了过来:
“褚使早。”
偷溜被抓个正着的褚骄阳,只好停住脚步,点头示意。
随即,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骄阳来的正好,我正想让人去叫你呢。”
刘昌宏站在门内,朝褚骄阳招了招手,“来,一起吃完早饭,陪云御史去矿上看一下。”
“刘老爹,我……”
褚骄阳脸上带着敷衍的笑,开口便要婉拒。
结果话没说完,就看到刘昌宏伸出食指,隔空点着她,那意味很明显:这饭你当我想吃啊!
那边长川已经来到了褚骄阳的近前,躬身说道:“大公子让官舍的厨子做了些京都的菜式,还请褚使赏脸小尝一下。”
看着要前拉后推的刘昌宏和长川,褚骄阳心一横,大步流星的就进了书房。
反正也不是没和云行同桌吃过饭,再说还有刘老爹在,他还能当着外人的面,调戏自己不成。
多日未见,云行依旧是头戴白玉冠,身着浅色暗纹锦袍。
以前褚骄阳未曾太过留意,可今日云行和同样未穿官服,只着了月青色常服的刘昌宏站在一处时,她才发觉,云行衣袍的特别之处。
针线功夫自然是极其考究的,只是样式却不似大魏文人所喜的倜傥广袖长衫。
反而是有些类似骑装的,利落的窄袖修身锦袍。
只有那日在青州时,他才罩了件广袖长衫在外面。
“褚使的伤可好些了?”
云行走近,细细端详着褚骄阳脸上的伤口。
“多谢御史挂牵,不过是又多一道丑陋的疤痕而已,下官早已习惯了。”
褚骄阳没有躲开云行的目光,只是眉眼微低的,没有去直视云行的双眸。
“多一道还是几道伤疤并不打紧,不过是一副皮相而已,褚使应多爱惜自己才是要紧的。”
收回落在褚骄阳脸上的目光,云行示意大家落座用餐。
褚骄阳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但听到云行的回话,她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从那天捏碎葛子晋的药瓶开始,那种无处落脚的飘忽感,忽然有了重量,有了踏实感。
落座后,这饭吃的,与褚骄阳想的差不多。
整个用餐期间,都很安静,文雅。
只有轻微的碗筷相撞之音,这还都是从她手中传出来的。
她第一次弄出声响时,刘昌宏轻咳了下,结果她就瞥见云行眉眼微瞪,直接把刘昌宏吓得迷了眼。
之后她再弄出声响,刘昌宏偷瞄云行,却不敢再有丝毫提点她的小动作。
吃饱放下碗筷,褚骄阳就看到刘昌宏那一脸的如释重负的舒坦之相。
“骄阳,我这还有政务要处理,你陪云御史去一趟矿上吧。”
刘昌宏丝毫没有犹豫的,直接把自己从巡视矿山的事中摘了出来。
应下差事,褚骄阳同云行一道往府衙外走去。
行至二道府门处,褚骄阳脚步微顿,悄悄将自己和云行拉开超过一臂的距离。
云行见褚骄阳似躲瘟神一般躲自己,不由得嘴角微翘,信步往她那边挪了挪,最后几乎与她衣袍相接的,同出了府衙。
“御史骑马,还是乘车?”
褚骄阳见府衙门外,即无云行的马车,也没有他的坐骑,便礼貌的询问着。
“褚使骑马,还是乘车?”云行反问道。
“下官骑马。”
褚骄阳耐着性子,认真回道。
她出门靠的,除了自己的两条腿,就是仗着朔风的四个蹄子。
去矿场那么远的路程,还用问,她自然是得骑马。
只是这话她不敢说出来。
“那我也骑马吧,辛苦褚使陪我回你的官舍取一下马。”
看着缓步徐行的云行,和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的朔风,褚骄阳狠狠地裹了下双腮。
上朝还有个时辰呢,这巡视矿场,也不能这般不紧不慢的吧。
因此,褚骄阳一时间竟有种错觉,云行的目的并不是要去巡视矿场。
一路无言的,跟着云行回到了自己的官舍。
推开官舍大门,她恍惚间以为自己走错了院子,不可置信的再次抬头望了一下大门上的匾额:
封州团练使官舍。
这六个大字明晃晃的告诉她,并没有走错。
这就是她那杂草丛生,荒废到无下脚之地的官舍。
“这段时日,我见阿骄军务繁忙,就擅自做主,把这官舍重新收拾了一番。”
云行率先迈步子,进了官舍大门。
褚骄阳见状,也不好杵在外面,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云行,把官舍的前后院转了一圈。
一尘不染的廊道,考究的挂帘,簇新的窗纸和那满园长的生机勃勃的花草树木,争前恐后的闯入了褚骄阳的双眸中。
“来不及从京都运西府海棠过来,只好随意挪一棵成年老桩过来应景了。”云行停在一棵已经挂满绿果的海棠树下,略带遗憾的说道。
“御史看着顺眼便好。”褚骄阳双手垂在身侧,轻声应着。
只要云行不嫌弃,她又什么理由说不好呢。
见褚骄阳对这棵海棠树并无什么反应,云行眼中闪出一丝落寞,温声叮嘱道:“入秋果子熟了,阿骄莫要贪嘴多食。”
褚骄阳把到嘴边的,“我又不喜欢吃那东西”这句话噎了回去,转而生硬的提醒着云行:“时辰不早了,还请御史取马出城。
云行轻嗯了声,带着褚骄阳往马厩走去。
“明后天,新来的工部官员会带着圣意一同抵达封州。”云行把坐骑牵出马厩,忽然问道:“阿骄可做好准备了吗?”
“最坏不过是一顿鞭刑而已。”
褚骄阳心中清楚,圣人不会准她卸任的。
如果有人能接替她,那圣人与太子在三年前,就会直接砍了她的脑袋,让她入地狱找四万幽州将士赎罪。
但圣人和太子,也绝不会由着她这条疯狗,无底线的试探和威胁,所以定会给她惩戒。
沉默片刻后,云行意味不甚明了的浅声说道:
“届时,万望阿骄不要拒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