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相惦念人两相拥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5169 下载APP
孟怜笙每次眼睛这么亮时,薛良都觉得仿佛一切质疑与恶意,都不过是他脚下的泥。

    也就是每每面对这样的孟怜笙时薛良才发现自己的语言原来那么贫瘠,仿佛任何精巧瑰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这人的美好。每到这时,强烈的爱慕总能代替语言的贫瘠,他觉得就算孟怜笙是片海他也想溺。

    好吧,他从前觉得蠢的想法竟然被自己认可了。

    爱意如潮涌,我亦是愚人。

    薛良上前道:“你当真这么想?”

    孟怜笙觉得薛良今天说话有些奇怪,这还能有假吗?

    可他还是很耐心地答他:“嗯,真的。”

    “你要是不认同,那就当我没说。”关于这种事,孟怜笙总觉得薛良是报着消极态度的,毕竟薛良在外面玩的多花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实际上在认识薛良之前,孟怜笙一直以为薛良就是一个只在意肉/欲没什么真情意的人。

    “不是,我认同,我老早就这么想了,只不过不如你说的那么确切。”薛良何止认同,他甚至现在就想把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心心念念告诉他。

    “不早了,你先睡吧。”薛良觉得这么一会功夫的信息量太多,他需要一个人好好消化一下,就出了孟怜笙的房门。

    “那…晚安。”孟怜笙笑了笑,薛良在这方面认同他的观点,他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嗯,晚安。”薛良温声道。

    封宁城的暴雨连下了将近六天,下水道堵了好几个,有几处地势低洼的地方已经不能正常行驶汽车和电车了,所以贾涟舟这几天有的忙了。

    到卖票那天却有了晴好的架势,仿佛这场暴雨就是为了孟怜笙而停。本来每次一有孟怜笙的戏,买票口就是人挤人,这下没了大雨阻拦,一时之间悦天楼的买票口更是人满为患。三月下旬的一个大晴天,孟怜笙改的这出《怜香伴》终于开唱。

    西皮一起,胡琴一拉,孟怜笙所饰的崔笺云水袖一甩,绿色对襟阔袖上致密的绣线隐隐约约反着光。

    台上是你闻得见我的香气,我看得见你的才情,两位美人你侬我侬。而台下却是薛良那张逐渐变黑的脸,跟孟怜笙搭戏的那个旦角,是男人还是女人?反正男人女人他都不乐意。

    “又搂又抱的,成何体统。”薛良一脸严肃,语调阴鸷。

    正嗑着瓜子的贾涟舟听了这话差点没把瓜子喷出来,“!噗哈哈哈哈哈哈……”他嘴里还有几个没嚼完的,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笑得前倒后仰。

    “你什么时候还讲究上体统了?哈哈哈哈……”“这唱戏不就得这样嘛,哈哈哈……”

    薛良当即给了他一个暴栗,“找死就直说!”

    “哈哈哈…额咳咳…咳。”贾涟舟挨了他这一下子可算是呛到了,立马转笑为咳,脸憋的通红。

    薛良见了十分幸灾乐祸,可却没有一点开怀大笑的兴致,台上的两人举止亲密,简直没眼看。

    “对了,以后不用定期往公馆里送女人了。”薛良等贾涟舟咳完才懒懒开口。

    贾涟舟听得一愣,立马支撑起瘫坐的身子:“怎么?真要浪子回头了?”

    薛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显得很不爱搭理他。

    贾涟舟又挠头,在薛良耳边耳语道:“可…你不做戏给绥安那边看了?”

    薛良烦躁地岔开五指梳了梳头,“这戏还是要做。”

    他想了又想,然后在贾涟舟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贾涟舟听完十分鄙夷地“啊?”了声,“这能行吗?”

    薛良不满地“啧”了声,“我说行就行!”

    “真要洁身自好了?”贾涟舟问。

    薛良答:“嗯。”

    贾涟舟:“真不碰女人了?”

    薛良:“……”

    “那你这内火,有地方撒吗?”贾涟舟长得好看,可笑得也的确很贱,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推了他一下,生怕薛良不生气。

    薛良本就被问地忒烦,强忍住想打他的冲动激恼道:“贾二从现在开始你少说废话,也少拿老子说话当放屁奥!”

况且,他从前很多时候都是把送来的女人脱光了打晕自己睡的,谁知道那些人的来历干不干净。

    贾涟舟吃了瘪却毫不气馁,接着没皮没脸地打趣薛良,“你看你看,这就是内火没地方撒,全落我头上了!”

    “别说内火,再逼叨老子这就让你没地方撒尿!”薛良说话间已经一个恶狗扑食跟贾涟舟撕吧上了。

    再看台上,薛良没眼看的《怜香伴》引得旁边的票友一众起哄,有说孟郎身段好的,有夸孟老板字正腔圆长得还漂亮的,有不知道《怜香伴》的说这戏本子别出新意的,还有说这昆曲改完就没味道的,更有人气急败坏说这戏伤风败俗改戏更是不合规矩的……

    说到底是薛良派的兵起了作用,人群有搔动,可终究没闹起来。

    这已经是最后一折了,薛良在悦天楼坐了一下午,他从前不喜欢听戏,可如今听多了却也能渐渐咂摸出味儿来。

    戏中两位才女因香识人,因诗结缘,可叹这人生几回情相似,可悲这辗转反侧相思苦,觅得知己,佛前盟誓,熬过了隔世的相思,兜兜转转终得偿所愿,可叹人生几回意相投,可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传奇十部九相思,道是情痴尚未痴₁。

    “好!”这出《怜香伴》终于唱完,领掌类动物薛良十分卖力地发挥本能,一旁的贾涟舟也说:“孟老板这出怜香伴当真绝了!”

    后排的记者们纷纷举起相机拍台上。

    台下的叫好声盖过了那些因为改戏而不满的声音,彩头雨点儿般往台上砸,孟怜笙和冯纫秋一齐鞠躬谢座儿。

    孟怜笙唱戏七成为自己,三成为知音,台下的牛鬼蛇神们怎么评判这出戏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反正故事中的情意能懂的人自然懂。

    这一出戏下来,傻子在嘲,疯子在吵,当局者不断叫好,置身事外者一撩衣袍,舍乱让影消。

    座儿们虽不知道和孟怜笙搭戏的是谁,可看他五法₂极佳,唱得也很卖力,就一遍一遍为两人喝彩着。

    “你们孟老板呢?”薛良到后台不见孟怜笙,问一个正卸妆的戏子。

    “孟老板好像在跟一位票友说话,先生不妨去二楼看看。”答他的不是那戏子,却是刚才扮曹语花的冯纫秋。

    薛良闻声看去,见冯纫秋一身粉色戏服,妆还没卸却也得以透过浓厚的油彩看见这人本来的三分面容。仅仅三分,已经如此秀美,他很瘦,这瘦不同于孟怜笙的体态轻纤,有种因病消瘦的味道,活像男版的林黛玉,沈腰潘鬓,别样风流。

    薛良扫了这好皮相的一眼,他不会道谢,只哦了声就去了二楼。

    二楼的一间包厢外,孟怜笙穿着一身墨绿长衫,因为怕被人认出来围巾厚重地裹住了他半张脸,对面站着一个同样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

    薛良离老远就看出来他穿的是自己送他的那件长衫了,可看到孟怜笙跟那个男人聊的有说有笑,眸光又暗淡下来。

    他这么快卸完妆,就是为了跟那个男人说话?

    薛良压了压空气中的落寞,正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断,孟怜笙就回了头。他一看见薛良就勾唇笑开了,跟程枭低声说了几句,程枭深深地望了眼薛良,点头绕过他离开。

    韬光养晦忍辱负重,从蝼蚁之流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等了这么多年,他自然不急这一时。

    孟怜笙自然不知走远了的程枭的想法,走近薛良问:“找我的?”

    “嗯。”薛良刚刚也在半眯着眼看程枭。

    “最近交新朋友了?”薛良问。

    孟怜笙点了点头:“嗯,是最近认识的,程先生很懂京戏。”

    上元夜后,孟怜笙再登台时就看到了程枭。两人聊了两句,才知程枭是他的戏迷,而且是场场都在的,也怨不得孟怜笙见他眼熟。

    “嗯。”

    “一会儿回府吗?可以一起走。”薛良道。

    孟怜笙答:“回,不过你要等我一会儿,我得再去趟后台。”

    “嗯。”

    薛良跟着孟怜笙往后台走,一路无话。

    孟怜笙总觉得薛良今天很反常,一路都沉默寡言的,以往这种时候他都会给他说些最近报纸上看不到的趣事,还有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梨园八卦,也不知这些他都是从哪搜罗来的。反正不是像今天这样沉默。他觉得别扭,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薛良也觉得自己今天表现的太反常,心想着孟怜笙新交了什么朋友跟他本就没关系,他也没资格干涉他,可这么想着,他的心突然抽了一下,他都不知道这一路上都在想些什么,直到孟怜笙叫他,他才从失落中晃过神。

    原来他是失落了。

    “我去看看冯老板,就是跟我搭戏的曹语花,你跟我进去么?”孟怜笙已经半撩起帘子。

    “哦,好。”薛良回过神,仓促地应着。

    薛良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跟孟怜笙进了后台一个单独的化妆间。冯纫秋看到薛良进来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他说呢,一般票友怎么能进后台找孟怜笙还不被众戏子拦着。他瞧着薛良也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就礼貌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头跟孟怜笙说话。

    “嘿,孟老板来啦?”冯纫秋正卸着头面,刚卸完妆的他冲镜子里的孟怜笙活泼一笑。这人生得朱唇玉面,双目含情,不同于孟怜笙,他美得有些雌雄莫辨。只可惜他身体一向不大结实,唱不了武旦,不然孟怜笙还真想和他来一出反串的《战金山》。

    “津门来的贵人,过来也不吱会一声,打算跟这儿呆几天啊?”孟怜笙摁上他肩膀,还无意识地拍了拍,他和冯纫秋是自小的交情,自然亲昵。

    冯纫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嗯…呆几天没想好,反正有您这么个票房宠儿在三晋,我可得先抱紧大腿不是。”他支着下巴,声音很柔和,可听在薛良耳里却总觉得有点娘气。原来真的不是所有旦角都能像孟怜笙那样把阴阳调和的那么适中。

    “嗯,等有机会还要一起搭戏。”孟怜笙道。

    薛良进去就后悔当时顺口应孟怜笙的了,他跟木头庄子似的杵在那看孟怜笙跟男黛玉叙旧,意识到自己多余又悄默声地退了出来。

    殊不知他刚一退出来,里面的冯纫秋就说:“刚刚那位就是薛大帅吧?”

    孟怜笙冷不丁听“薛大帅”这个词还有些别扭,他点头:“嗯,是他。”

    “哦,我感觉他对你还不错。”冯纫秋眼眸一转,又意有所指道:“他别的时候对你怎么样呢?”

    孟怜笙云里雾里:“嗯?什么时候?”

    冯纫秋怨怼地看了他一眼怪他迟钝,便小声道:“床上的时候…”

    孟怜笙听懂后闹了个大红脸,冯纫秋见他一副羞赧样,便说:“哎呀,这你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我从前跟胡司长的事桩桩件件你不是都知道嘛。”

    孟怜笙脸还红着,他愤愤道:“哎呀,你误会了,我跟他不是那档子事!”

    “还不是那档子,我瞧他看你时那眼珠子都快黏你身上了。”

    孟怜笙跟冯纫秋辩驳了好一会才说服他。

    ……

    薛良等了大概有个八九分钟吧,孟怜笙才从化妆间出来,刚要左拐就撞在抱臂站着的薛良身上。

    不光孟怜笙撞的一趔趄,薛良也向背后退了一步,不过他一把将孟怜笙拉过来,“面团做的?这么软和。”然后撒开手自顾自地向前走。

    孟怜笙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只得一路无言跟他上了车,不知为何,孟怜笙感觉薛良上了车好像又恢复正常了,照常跟他说笑,进了府里,两人并肩前行,走到影壁时孟怜笙问:“薛良薛良,我今天的戏怎么样?”

    其实孟怜笙没想到薛良真的为他派兵维持秩序。

    “……唱的很好,比男黛玉好。”薛良怕孟怜笙觉得他敷衍,就说:“我不会说那些文邹邹的漂亮话,而且我只能听懂你唱戏。”

    孟怜笙点了点头,才发觉薛良口中的“男黛玉”是谁,噗呲一笑,“他可不是黛玉的性子,要听着你这么说,准保跟你急了。”

    薛良笑着揽过孟怜笙肩头,“不怕,我有你护着呢。”

    “嗯,那我让他下手轻点。”

    “那你可真有良心……”

    说笑了一阵,两人继续往前走,孟怜笙忽地停住,薛良见状也顿足,可他没想到,孟怜笙就这么突然地抱住了他,他环住他的肩,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独有的香气,薛良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他不知道孟怜笙要干什么,可在那一瞬间大脑本能地告诉他要回抱住对方,他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他们离得那样近,薛良在一时的意乱中晃回神,不住思忖着孟怜笙从没主动跟他这般亲密接触过,会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薛良的声音都放轻了几个度,他柔声问孟怜笙:“卿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孟怜笙正在心里倒数,听了这话就松开了他,“我没怎么,你好点了吗?”

    薛良顿时觉得应该晚点问他,一头雾水的问,“什么好点了?”

    “总感觉你今天不开心,还以为是你遇到了什么糟心事。”虽然薛良后来表现如常,可他还是觉得他今天情绪不佳,孟怜笙接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拥抱是能给人带来力量的,就想试一试。”

    薛良心里骤然一暖,同时他又皱了皱眉:“你安慰别人也这样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