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是通往阴间的路,是引入死境的斜坡。”
——《箴言》7:27
我父亲曾经说过,人们称那些蘑菇为“死亡号角”。
“所以它们在墓地长得如此茂盛,是因为见证了那么多的死亡。也许有一天我可以为你炸一些。”在我母亲成为我的母亲之前,他告诉过她。
他们之间已经失去得太多了。我坐在厨房的桌子旁,看着父亲把一片黄油放进锅里熔化。一朵蘑菇,再加一朵蘑菇,锅里只能装这么多,两朵蘑菇和一片黄油。这样的闲暇日子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我的父母笑着望向彼此,也许他们正在走向和睦。如果他们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能回到年轻的时光,我相信一定能为他们写下一首诗歌。往日的恩恩怨怨现在大多已经消退,但内疚依然存在。这种感觉会一直延续到永恒。我想在永恒中,也能看到我的父亲在母亲的注视下吹奏蘑菇号角,而冰箱门一直敞着,直到牛奶变酸。也许在某个地方,我的父亲还在吹号角,而我的母亲还在看着他。我想着他们之间如胶似漆,只可惜悲伤让一切都化为泡影。
我离开了父母,让他们继续去切他们的蘑菇与悲伤。我来到后门廊,林特正坐在秋千上。在他身旁排列着他的石头,它们上面画着的眼睛正望向后院。
“它们喜欢看……看……看美好的东西。”他说。
我看见一只蜥蜴爬上了柱子,这些爬行动物是一些会趴在门窗上的小东西。我记得有一次,一只蜥蜴的尾巴被后门夹住了。没有任何考虑,蜥蜴甩掉尾巴就跑掉了。那尾巴扭动了几下,然后便不动了,这才意识到身体已经离开它。蜥蜴最终会重新长出尾巴,仿佛失去自己的一部分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要是我们能像蜥蜴一样就好了。
“想坐公交车吗?”我问林特,“去兜兜风?”
“我们要去……去……去哪里?”他抬头看着我。
“乔伊尤格怎么样?”我一边问,一边听着屋里传来的叉子碰撞盘子的叮当声,“我们可以去看看拉克外婆,自从外公的葬礼后就没见过她。”
“为……为……为什么现在去看她?”
“菲雅死了。”我说道,就好像林特能理解为什么我们姐姐的死亡又绕回到了乔伊尤格的白色小屋中。
到了公交车站后,我用从妈妈钱包里偷出来的钱买了两张票。公交车上只有几名乘客。林特和我都想坐靠窗的座位,于是我坐在了他的后面那排。
我们离小镇越来越远,呼吸镇的山丘被其他地方的山丘所取代。那时是秋天,世界上所有的角落似乎都染上深沉的红色。清凉的空气透过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这种感觉真好,但是与我无关。我太清楚一束消逝的光芒是如何一闪而过的了。在大多数日子里,我只能想到菲雅。我试着和弗洛茜谈论她,但是弗洛茜说的关于菲雅最多的一句话是“我钱包的最底层有她最喜欢的发夹”,就好像她只是在保管着它,有一天菲雅会把它要回去。
“我们到……到……到了。”林特指着窗外“欢迎来到乔伊尤格”的标志。那只不过是一个翻倒的水果箱,上面漆着红色的字。
我们步行去拉克外婆的家。我们到那儿之后,在外面的巷子停了下来。她的院子里不仅长满了杂草,还长满了小树。这些小树已经开始向房子倾斜,而白色的油漆都从树下灰色的木板上剥落下来。楼上的一扇百叶窗掉到了门廊的屋顶上。最终,它不过是一座依然存在的房子,和那个坐在门廊摇椅上的女人一样。
“你敢相信她还……还……还活着吗?”林特问,“她什么都不……不……不是了,只剩下一只破旧的鞋子。”
我们看着她在织东西。她的眼睛和我上次见到时不一样,变得呆滞,虹膜和瞳孔已经无法分辨。
我注视着她的皱纹。那些皱纹似乎都是垂直的,就好像她一生都在顺流而下,流向那些糟糕的事情。
“她瞎了,林特。”我说。
“就像……像……像我们的小马?”他转向我。
“对,就像我们的小马。”
我踏入了这个我从未爱过的女人长满杂草的院子。我走向她的门廊,看着束带蛇在低矮的松树丛中爬行。我不得不绕过和我屁股一样高的蓟丛。穿过乳草后,我走上门廊的台阶。
我以为她可能会感觉到我的存在,但她继续织着。我看到一个她用链式针法编织的东西,似乎有一条河那么长。
我悄悄地拾起地上的扫帚。当她继续编织时,我用扫帚头敲了一下门廊的墙,她把钩针放在膝盖上。我又敲了一下墙,这一下离她的头很近,把她耳朵上的一缕细细的发丝都给扇掉了。她坐在那里,用瞎了的眼睛望着前方。在我敲击门廊的地板时,扫帚头扫到了她的腿上,她张开了嘴。当她发问时,你甚至可以听到她嘴唇干涩的声音:“阿尔卡,是你吗?”
我丢下扫帚,跑出门廊。
“快点儿,”我抓住林特的胳膊,“我们走。”
我们在公交车站等车,他什么都没说,坐车的时候也什么都没说。只有当我们回到呼吸镇,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才问:“你……你……你为什么用扫帚打外婆?”
“我只是帮她扫扫门廊。”我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石头,开始在双手间传递。
“林特,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石头?”
“它们是对抗恶魔的子……子……子弹。”他抬头看着我,“我知道每个人都觉……觉……觉得我很傻。有……有……有时候,我觉得如果我没出生会更好,那样也许大家都会更开……开……开心。我从来都没有朋……朋……朋友,你和弗洛茜还有菲……菲……菲雅拥有彼此。我想和崔斯汀做朋……朋……朋友,但他有他的画。我觉得自己就像我的名……名……名字——肚脐上的绒毛(1),就是某……某……某种你要清理干净,然后扔掉的东西。”
“嘿,”我阻止他继续往前走,“你是这么想的吗?你不是以肚脐上的绒毛命名的。你的名字是因为很久以前,裤子从天而降。爸爸妈妈收集了所有掉在大地上的裤子,检查了所有的口袋。”
我轻轻拍了一下林特的口袋,挠他的痒痒,直到他笑了。
“父母在口袋里找到了和线头缠在一起的东西。”我说,“那是一些小纸片,纸片做的两条腿、两只手和两只耳朵。他们找到了足够的纸片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他们用胶带把纸片粘在一起,创造了一个小男孩。那就是你。”我揉乱了他的头发,“他们爱着你,养育你,拥抱你,直到你成为血肉之躯。他们本可以把那张纸扔了,但他们选择你做他们的儿子,做我的弟弟。他们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们都不会过得更幸福。你知道房子为什么要有地基吗?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你是我们家的基石。你是最重要的部分。”
他笑得那么开心,我不得不问他在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很幸……幸……幸运,”他说,“我可以做贝蒂·卡……卡……卡彭特的弟弟。她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女……女……女孩。”
(1)林特(Lint)与绒毛(lint)英文拼写一致。
五 救赎的号角
1971—1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