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章 突厥使者狄公眼前被杀,玉牌被找到

书名:狄仁杰超烧脑探案三部曲 作者:曹灶 本章字数:9506 下载APP
无尽的黑夜中,狄公觉得身体渐渐飘起……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未知的草场上。他的头顶慢慢变亮,惨白的光线照射下,狄公周围的草丛——不对,是无尽的藤蔓在风中起舞,并发出“沙沙沙沙”的摩擦声。前方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嘶吼,似乎是元芳的求救声。狄公连忙迈开脚步,齐腰高的藤蔓刮擦着身体,狄公手上湿漉漉的。他抬手一看,一片暗红。他闻到了血的味道——藤蔓的茎上布满鲜血。狄公甩了甩手,加速快跑。他看到元芳出现在眼前,只不过被藤蔓紧紧包裹在一起。元芳被卷成了一个细长的粽子,头发全部燃尽,整个身体都在冒着黑烟,从头顶冉冉升起。
“大人救我!”元芳的求救声传到耳内。
狄公正要上前,只见藤蔓中钻出无数青灰肤色、满嘴獠牙、头顶长角的鬼怪。它们伸出触手,越变越长,将狄公团团围住。狄公剧烈挣扎,无奈身体被缠得越来越紧,直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狄公猛地从床上坐起,汗湿重衫,身体发抖。
一个可怕的噩梦……狄公长出几口气,镇定了心神,方才感到腹中一阵绞痛,原来是腹内的绞痛引来了这个可怕的噩梦。狄公再无睡意。他下了床榻,点燃蜡烛,心中不放心阿史那•宏的安危,便来到窗前,看到对面的房间一片漆黑。他看不出端倪,便来到脸盆前用湿巾擦了一下脸。一阵阵凉意让狄公清醒了几分。他端着烛台,来到书案前,刚要坐下批阅粮草转运公文,突然,对面阿史那•宏的房间亮了起来!
狄公纳闷,转头看了看沙漏,三更末了,阿史那•宏这么晚起来做什么?他端着烛台来到窗台前,细细观察。一轮弯刀般的浅月诡异地躲在一片乌云间,黑暗中一片死寂,唯有阴冷的风声传递着冰冷。
阿史那•宏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房间的烛光亮了后,狄公看到阿史那•宏仍然倒卧在床上,并未起身。明亮的烛光下,狄公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卧房,甚至可以隐约看到床尾墙上挂着的画中美人,而阿史那•宏就睡在画的下方。
窗户大开,这让狄公颇为疑惑。正值北国的隆冬季节,阿史那•宏为何要打开窗户?难道是有贼人或刺客潜入了阿史那•宏的房间?狄公心中大为不安。他刚要迈开双腿去对面敲门,接下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让狄公难以置信:那幅画上的汉装美人竟然动了起来,先是舞动衣袖,接着扭了扭身体。狄公的眼睛圆睁,注视着这不可思议的画面——那美人竟然从画上飘了下来,站在地板上,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竹杯。
狄公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睛所见是真实的。
那美人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旁。阿史那•宏醒来,坐起,和美人说了几句话——两人贴得很近。突然,阿史那•宏倒了下去。之后,那个女人又举着托盘站在画下。又是一个心跳后,女人便回到了画中。定了一会儿,画中突然出现一扇小门。那美人打开门,消失在门后。
灯光随后灭了,阿史那•宏的房间重新回归死寂。
美人消失前,阿史那•宏的双腿抽搐了一下,随后整个身子发狂般抖动。狄公大叫一声“不好”,来不及披上裘衣,便下楼冲了出去。刚下楼梯来到院子里,狄公就看到在阿史那•宏的房间下面,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跑动,只及他的腰部。“什么怪物?”狄公喊道,“停住!”
那圆乎乎的黑影飞快地冲出下人的包围圈,往围墙的方向便跑。狄公紧紧跟随。那怪物突然爬上围墙,转瞬间便没了踪影。
狄公本欲去追,忽然想起阿史那•宏,他冒出一身冷汗,连忙气喘吁吁地爬上二楼,来到阿史那•宏的房间。狄公大声喊阿史那•宏,却毫无回应。狄公一脚踢开房门,来到窗前,摸了一下阿史那•宏的额头,身体还是温的;再探了一下呼吸,已经全然停止。
狄公惊呆了,猛地缩回手指,心中暗暗叫苦。他仔细检查阿史那•宏的身体,发现全无任何伤口。
狄公气恼,细细查看房间。在床尾,那幅画掉落在地。狄公用手摸了半天,也没发现这面墙上有什么门和机关。狄公皱紧眉头,他明明看到有个美人进入画中打开了门,为何现在全无踪迹?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
狄公把刚才还在熟睡的小青叫进来,怒问:“熄灯后,你可曾进来过?”
看到突厥人身死,小青吓得直哆嗦:“没——没——没进来过。”
狄公道:“半夜你可曾听到声响?”
小青道:“狄老爷,奴婢没听到任何声响。”
狄公纳闷。那个美人到底是如何消失的?那个黑影又是什么呢?狄公又检查了一遍房间。他看到床尾有一个大木盆,旁边有一摊水,几乎将画浸透了。狄公以手指触水,发现里面还夹杂着一些碎冰。狄公自言自语:“为什么会有一摊水在这里?”
小青道:“狄老爷,我只给使者端过一次茶水,还是在他就寝前。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狄公在房间内徘徊许久,看着水逐渐渗透到地板中,他还是没能搞明白。难道突厥使者真的被鬼魂取走了性命?
突厥部的继承人在大唐凉州府衙遇害,他该如何向李尽忠大将军,如何向突厥首领阿史那•温博交代?如果狄公的粗心导致了阿史那•宏的死,最终导致大唐跟突厥的联盟分崩离析,导致与契丹决战失败,他又该如何向皇帝和凉州百姓交代?该如何向战死的将士们交代?
想到此,狄公的脸皱得更紧了。他将阿史那•宏的两名突厥亲随唤来,仔细询问,发现并无异常,只能让他们重新回到房中,另外听候命令。
狄公不放过任何线索。除了室内的一摊水,他又细细查看了一番,可惜并无任何异常,凶手连脚印都没有留下。狄公将那幅画捡起,展开,头靠近画面,仔细看那美人,恍惚觉得有一阵异香充满鼻腔。片刻间,狄公觉得胸口一闷,犹如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眼前也变得昏暗起来。紧接着,狄公发现眼前的物件渐渐动起来,直至上天入地,耳边轰鸣。片刻后,狄公眼前渐渐明亮起来,耳边的轰鸣偃旗息鼓。这时候,他看到久已死去的父母站在他面前。狄公心中的热流涌了出来,他连忙跪下,对着父母便拜,号哭出声,直到悲痛地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他看到元芳和一位陌生的姑娘站在他身旁,眼神中充满关切。
“大人,您醒了?”元芳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紧张的脸略微松弛下来,“可让我们担心坏了。”
狄公诧异中带着欣喜:“元芳,你总算回来了!”
元芳将身边的长腿女孩介绍给狄公:“大人,这是在噬魂谷拯救了我性命的女孩,她叫宋马兰。刚才就是她给您服用了可以解这迷香的药水,让您苏醒过来的。”
“救了你的性命?”狄公大为诧异,元芳武功独步天下,看来这次噬魂谷之行凶险无比。无论如何,狄公欣赏地看着这个文静的女孩:“姑娘,你叫宋马兰?”
宋马兰一身端端正正的打扮,身材瘦高,但非常强健,头发绾起,鸭蛋小脸上有着异常长的黑色睫毛,下面是一双和年龄不相称的沧桑丹凤眼,坚毅的脸庞上刻满风霜雨雪,高挺的鼻子下是一点朱唇。
女孩道了个深深的万福:“见过狄老爷。”
狄公见宋马兰一副淑女形象,心中不免有疑问,这女孩如何能救下元芳?元芳在一旁说道:“大人,我深夜到达噬魂谷,正要探入深洞,却撞见青铜冥将。他施展法力,用摄魂藤缠住我的双足和腰部,让我无法动弹。之后,一阵白雾袭来,我渐渐丧失意识,只觉得有人将我抓住,奋力将我拽离,事后我才发现原来是宋姑娘救了我。”
“她把你拖出了噬魂谷?”
宋马兰微笑道:“大人,说来也巧,我的羊群遭了狼。我一个女孩家,虽然竭力追赶,却始终无法将其聚拢,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跑进噬魂谷。羊群一到,山洞口的那个高大阴影便不见了。我看到脚下有人在呻吟爬动,一看是元芳大哥,便舍下羊群,扶着他离开了噬魂谷。之后,我用清水给他清洗脸面。由于内力深厚,没过多久他便清醒过来。之后,我们不敢停留,两人共骑一匹马,回到了凉州城。”
“这次当真要谢谢宋姑娘的救命之恩。”狄公又问元芳:“你果真见到了那位青铜冥将?”
元芳道:“正是!那厮身高一丈,手中所用的方天画戟有两层楼这么高。他还会念咒语,声音不像人类所发。之后便有白雾从洞口喷出,藤蔓似有了生命一样缠绕住我的脚踝。大人,这难道不是地狱来的邪神吗?”
狄公双眉紧锁,半天没有回话,之后问道:“宋姑娘是凉州人?”
宋马兰道:“大人,我长在凉州,平常不喜欢做女红,却喜欢放牧,和羊儿打交道。”
狄公笑道:“姑娘可已成婚?现居何处?”
宋马兰脸上微红:“大人,我今年十六岁,还在闺中。我现居城北的宋府,家兄便是凉州右营将军宋大正。”
狄公连忙点头,心中更是添了一分敬重。“原来是宋将军之妹!宋将军出身贫寒,凭借一刀一枪挣得功名,令人钦敬。没想到其妹也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子!”
狄公又道:“元芳,我们先将噬魂谷的秘密搁置一旁。”他知道,眼下更要紧之事是找到杀死突厥使者的凶手,才能给突厥人一个交代,否则两国之间的盟约必定会土崩瓦解。狄公将闻到异香后的情景告诉二人,元芳插话道:“大人,正是这异香将您迷倒,让您看到了心中牵挂之人。”
狄公点头:“阿史那•宏想必是闻了画页散发的异香,见到了心中念念不忘的母亲。歹人趁阿史那•宏放松时,便杀死了他。”
元芳起疑:“大人,那您见到的画中女人是怎么回事呢?您当时可没有被异香所迷啊!”
狄公皱起眉头:“的确。我闻入异香,出现了幻觉,眼中看到的‘父母’实际上是你和宋姑娘。阿史那•宏也是如此,只是这个扮演阿史那•宏母亲的‘画中美人’到底是谁呢?”
狄公呷了一口香茗,定了定心神:“元芳,眼下唯一的线索是这迷香。这迷香如何会到这画中?定是有人放到里面的。待阿史那•宏拿出画挂到墙上后,或许画和空气一接触,便释放出迷香,将阿史那•宏迷晕了。”
“大人,”元芳问道,“宋姑娘刚才闻了一下,断定这迷香并不致命,那阿史那•宏是怎么死的呢?”
狄公命人将阿史那•宏的尸身运回停尸房,连夜叫来老仵作验尸。老头儿用了一个时辰,竟然没有找到任何致命的伤口。
狄公焦躁地问道:“可有发现?”
“大人,这可是一桩奇事,此人的身体上竟然没有一处伤口。”仵作拔出银针,仔细看了看,又闻了一下,“也不是中毒致死的。小的做了三十年仵作,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状况。”
狄公喝道:“难道他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死了?”
“或许是心力使尽,猝死了。”老仵作摇了摇头,“不对,死者正值壮年,脸色红润,脸上也并无狰狞之状,并不符合猝死的症状。大人,这个死因小的真的断不了。”
狄公无奈地摆手,示意老仵作退下。狄公亲自检查尸体,连一丝毛发都没有放过,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发现。难道真的是阿史那•宏的母亲思念儿子过重,化成鬼魂将他的命取走了?狄公眉头紧蹙,他从不相信鬼神。他知道这背后一定藏着阴谋与凶手,一定有一个局等待他去破解。他让衙役看好停尸房,和元芳、宋马兰进了正堂。
狄公百思不得其解。“元芳,你问得很对。阿史那•宏身上并无伤口,我们只能先将阿史那•宏的尸身好生安置,明日我要让仵作再做尸检,看看是否能发现一些端倪。另外,阿史那•宏被害的唯一线索是这画中的迷香,我们一定要查到它的来源。而且,究竟是谁涂到画里面的?阿史那•宏微服来到大唐,只带了两名可以信任的亲随。事后这两名亲随并未逃跑,应该可以将他们的嫌疑排除。那又是谁做的手脚?这个人必定是阿史那•宏身边的人——”狄公在室内踱步,突然想起了那个给阿史那•宏看病的郎中,于是脱口而出,“查找龙五!”
“龙五是谁?”元芳问道。
狄公道:“阿史那•宏进入凉州城后,感到肠胃不适,是由龙五医治的。另外,此人与李尽忠大将军的玉牌被窃案也有着关联。你速去查一下此人的来历。”
元芳和宋马兰得令,立即搜遍整个城池,奇怪的是,那龙五却如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踪影。
狄公意欲亲自调查。他和元芳、宋马兰微服离开刺史府,来到市廛中心处——鼓楼。凉州虽然处在北疆,却是南连中原、北接蛮疆的咽喉要道,自古是个贸易、物资转运的重要场所。只见城池里人头攒动,车马滚滚,商铺林立,人声鼎沸,买卖兴隆,是一个颇为繁华的所在。狄公一行避开热闹的人群,沿着大道走到头,往南一拐,约莫走了一刻钟的工夫,到了一处医馆前,门梁上高高地悬挂着一面烫金招牌——“回春堂”。
狄公以手指叩门,许久没有回应。突然,狄公听到一阵“哗啦啦”的破窗声。有人!狄公猛然推开大门,头顶有重物坠落,他下意识地躲开。宋马兰眼疾手快,双手擎住重物,将其稳稳放到地上。原来是一把椅子。狄公口中感谢宋马兰,留意到宋马兰的右手食指和拇指上有厚重的茧子,想必是长时间握鞭子留下的痕迹。只见屋里散乱不堪。屋子正中是一张大书案,上面有一个青瓷脉诊,还有笔墨等用具,其中的砚台都翻转过来了。靠墙是一排书架,散乱地堆叠着医学书帙,明显被人翻过。还有许多书帙被丢到了地上。书架旁是一面门帘。狄公快速掀开门帘,进入里间。原来这小小的里间是一间卧房,靠墙有一张大床,床上的被褥被凌乱地掀开了。床尾有一只红漆衣箱,箱盖开着,露出一堆杂乱的衣服。而南面墙壁的小窗已经破开,元芳上前查看,恍惚看到一个人影,便跳出窗户,追了出去。
狄公看了一下窗沿上的脚印,只有三寸长,心中深感纳闷。过了一刻钟工夫,元芳才回来:“大人,我在街上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可疑之人。”
狄公拿起一本书,放到书架上。“看来有人捷足先登,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元芳问道:“会不会是李尽忠大将军的玉牌呢?”
狄公点头:“如果玉牌真是被龙五所窃,那定是有人想将此物抢走。”
宋马兰问道:“狄大人,龙五不见了,是不是这拨人将龙五挟持走了?”
“这个无法断定,但龙五应该处于危险之中。”狄公来到书案前,“龙五就是坐在这里给别人号脉的。元芳、宋姑娘,你们看,这里除了脉诊和笔墨,还有一个小铃铛。”说完,狄公将一个金黄色的铜制铃铛拿到手中,摇晃了几下。铃铛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元芳诧异道:“大人,一个郎中要铃铛做什么用?”
狄公也不知道。“的确称奇。”说完,狄公又摇了几下。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狄公抬头,忽然看到书架上方的风洞中传出一阵“擦擦擦”的声音,这个圆形风洞只有拳头般大小。狄公狐疑地注视着风洞,没想到风洞内突然钻出来一只猫头鹰。它“扑腾扑腾”地飞到书案上,睁圆金黄色的双眼,发出一阵尖叫,如婴孩哭号般尖利,让狄公大白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猫头鹰?”元芳一脸惊诧,“还在白天出现,真是奇怪。”
宋马兰道:“看来大人摇响铃铛后,这厮便出现了。或许它是想向龙五要食物。”
狄公突然想起大将军府门窗上的通风孔洞。霎时,狄公有了一个令人惊叹的想法:难道是龙五利用猫头鹰偷走了玉牌?一个大体的过程在狄公的脑中成形,他说道:“龙五进入大将军府的书斋中给李尽忠把脉,没有偷走玉牌,但可能做了记号。而猫头鹰趁着黑夜,在无人时进入书斋,将玉牌偷走了。可是这鸟是如何识得玉牌的,又是如何将其偷走的呢?”
宋马兰笑道:“大人,您的这番推断是合理的。”
元芳道:“哦?宋姑娘一定有充分的理由,不妨说来听听。”
宋马兰道:“天朝人士觉得猫头鹰叫声诡异,是一种不吉利的鸟,对它缺乏了解。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猫头鹰却是一种益鸟,因为它们可以吃掉危害土地的老鼠。猫头鹰的进食习惯非常特别,它们抓到小鸟和老鼠后,都是囫囵吞枣,整个儿吞到肚内的。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它们会将难以消化的骨头吐出来。”
元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猫头鹰将整个玉牌都吞了进去?”
宋马兰道:“没错。如果想引诱猫头鹰吞食某个物件,只需要在物件表面涂上猫头鹰喜欢吃的老鼠的鲜血即可。这大鸟将玉牌吞食后,便来到主人家,过一两个时辰,这鸟便会睁开眼睛,吐出带血的玉牌。这样,龙五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得了玉牌。”
“言之成理。”狄公捋须回答,对宋马兰赞赏地点头,“元芳,你我速速找寻一番,看是否有盛着鲜血的瓶瓶罐罐。”
三人翻箱倒柜,果真在紫檀木药箱的最下层找到了一个小瓷瓶,里面盛满鲜血。宋马兰闻了闻,道:“狄大人,这是兽血无疑,很可能是鼠类血液,还很新鲜。”
元芳问狄公:“大人,这块玉牌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引得龙五花了如此多的心思,甘冒如此大的风险也要偷到?”
狄公摇了摇头:“可能这是一个值钱的物件。马兰姑娘,本官只知道你是宋大正将军的放牧阿妹,没想到你对动物的习性还如此了解。你的见识对于破获玉牌丢失案帮助甚大。”
宋马兰的脸上泛起红晕:“狄大人,您过奖了。”
元芳问道:“大人,龙五偷得玉牌,还染上了使者被害的命案。我们也不知道这两桩案件是否有关联。如今人没了影踪,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狄公道:“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龙五,他处于危险中。无论是雇他偷盗玉牌的人,还是想要寻回玉牌的人,眼下可能都在找他。”
元芳自出去打探,回来后告诉狄公,龙五父母双亡,并无妻小,几个相识之人都不晓得他的行踪,只有一人告诉元芳,龙五此前老在一家赌坊厮混。狄公便命元芳尽快赶到这家赌坊查找。
元芳和宋马兰掀起珠帘进入赌坊的大堂,只见一群群赌客正在赌轮盘、摇骰子、发叶子牌。他们五个十个地聚在一起,大声吆喝,一片喧嚣。元芳找到掌柜的,向他询问龙五的下落。
那精瘦的掌柜打量了一下元芳和宋马兰,只是眯着眼不答话。看到掌柜拿大,元芳正要发火,宋马兰好像知道赌场的规矩,她挡住元芳,从衣袖中抓出一把散钱散在柜子上。那掌柜伸出鸡爪子一般的手,笑呵呵地将钱划拉过去,方给两人让了座。
宋马兰拱手道:“掌柜的,俺们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到贵地,只是想打听一下那位叫龙五的郎中。您可认识他?”
“认识,认识。女侠要问何事?”掌柜的脸上堆满了笑。
宋马兰问道:“这厮欠我一大笔银钱,这次叨扰正是为了问他的行踪。”
掌柜的想了想,回道:“龙五前日来到此处,用来押注的钱都是白花花亮人眼的雪白足银,不像个缺钱的。”
宋马兰道:“没想到这厮竟然如此欺骗于我!掌柜的,你可知道他如何获取这么多银钱的?”
掌柜的干笑几声,下巴上的山羊胡摇了摇,没有回话。
元芳喝道:“掌柜的,你可听仔细了,这厮欠的可是官府的账,不要不识抬举。”
掌柜的内心一惊,赌坊最怕的就是惹上官面上的人。他嘴角上扬,脸上立即挂上谦卑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小的当然知无不言。龙五前日到了此处,撒漫使钱。小的看着颇为奇怪,后来才听他说,因为走了一趟轻松的差使,才获得如此多的银钱。”
宋马兰问道:“什么差使?”
掌柜的道:“这可不知道,只是偶然听他说是关于突厥人的。”
宋马兰问道:“掌柜的,你可知道龙五的行踪?”
掌柜的顿了顿,回道:“女侠算是问对了人。您去他的家中搜寻,他肯定不在。他一般在城北一座破宅子中藏匿。”
宋马兰询问到了具体地址,拱手谢过掌柜的,便和元芳离开了赌坊。二人翻身上马,快马加鞭,来到掌柜口中的破宅子。
元芳撞开大门,穿过院子,来到屋内。屋内的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乱成一团。在一张破床上,元芳猛然发现有一人趴在上面。
元芳和宋马兰上前,将此人翻过来。元芳看到此人细胳膊细腿,留着山羊胡,双手紧紧捂着喉咙,显然已经死去。“此人应该就是龙五。”元芳掀起尸体的衣服,“你看他后背的五条青龙文身。没想到,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宋马兰点头:“现场桌椅散乱,死前应该有一场剧烈的打斗。我们再搜一下整个院子,看是否留下了一些线索。”
于是二人搜索整个院子,无论是箱笼、几案,还是房顶、地面,都细细查过,但并无任何发现。看来凶手很仔细,并未留下任何线索。
二人大失所望,正要离开,忽然听得一个极细微的响声。元芳竖起耳朵,发现这声音竟是从龙五口中发出。元芳急忙来到龙五身前,俯下身子,看到龙五睁开双眼,大大地呼了一口气。眼见他出气越来越少,元芳加快语速问道:“龙五,我是刺史狄大人的亲随李元芳,快告诉我,阿史那•宏的画是什么缘故?!”
龙五努力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了——竟然指向了宋马兰:“她——”
元芳大吃一惊,望着同样吃惊的宋马兰,正要问清原委,龙五的身子抖了几下,手垂下去,不再动弹。再一看,却是死透了。
元芳以怀疑的目光观察着宋马兰。难道此事真的与她相干?正胡思乱想之际,元芳的目光忽然落在宋马兰的脚下,她踩的那块石板的颜色似乎更深一些。元芳恍然大悟,连忙让宋马兰移步,双手费力地移开石板,果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沉香木盒子。元芳用钢刀砸开铜锁,打开木盒,发现里面有两块金砖,还有一个圆底瘦长青花小瓷瓶,蓝布做的塞子封住了瓶口。元芳这才明白,龙五原来指向的不是宋马兰,而是她脚下的地板。
元芳抽出蓝布塞子,把瓶子放到鼻间闻了闻,一股香气扑面而来,正是那画上的异香。元芳心惊,连忙掩住口鼻,将瓷瓶的口重新封好,拿着证物回到狄公处。
查获这些毒粉后,狄公稍微松了一口气。以此看来,的确是龙五在给突厥人阿史那•宏看病之际,趁机将毒粉悄悄抹在画作上,导致阿史那•宏打开画作后,慢慢吸入毒气,产生幻觉,而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毒害。可背后的主使到底是谁呢?玉牌丢失案也是龙五所为,这两桩案件是否相关联呢?两桩案件背后的主使是否为同一人?狄公陷入沉思。
不过,有一点狄公是确定的,那就是,龙五死前被拷问,死后他的回春堂又遭人搜查,料是歹徒欲从他身上寻觅这块玉牌。看来龙五并未将玉牌的藏匿之所告诉歹人。“歹人曾问及玉牌藏匿之所,而龙五并没有吐露,否则歹人就不会搜查龙五的住处了。”
元芳点头:“大人,龙五性命受到威胁,为何不吐露出玉牌藏匿之所?”
狄公沉思了半晌:“龙五受人委托,偷得玉牌后,又将毒粉涂到阿史那•宏的画中,且不说这两桩案件的主使是否为同一个人。龙五没想到的是,尊贵的突厥使者竟然死在了刺史府。龙五知道,如果这弥天大案破获,他便难逃一死,所以只得拿玉牌来作为唯一的筹码,这是他能保住性命的唯一物件。这主使人是想灭口,还是在问讯时下手过重,失手将其杀死,我们则无从判定了。”
宋马兰道:“大人,既然歹人并没有寻到玉牌,那我们是否还要找这块玉牌?”
狄公回道:“我既然答应了老管家要寻到玉牌,那只能勉力为之。只是突厥使者被害案甚急,本官不能抽出更多时间。如果今日能拿到玉牌,那便好;如果不行,也只能这样了。元芳、马兰姑娘,我们再回回春堂看看。我断定玉牌仍然在医馆中,因为那歹人在医馆找寻时,正好碰上我们,不得已逃脱了。我们重回医馆搜索一番,再根据毒粉找到源头,破获突厥使者被害案!”
主意打定,狄公一行再次来到回春堂。三人又将外间的诊堂和里间的卧房细细搜索了一番,可惜一无所获,全无那块小孩巴掌大小的玉牌的踪影。元芳心中有些气馁,劝狄公放弃搜索。狄公摇摇头,没有回话,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思索着。转眼间夜色降临,元芳便点燃一支昏暗的蜡烛,放在书案上。
狄公坐在龙五的座位上。他把自己想象成龙五,试图获取一些灵感。他的左手边是一本厚厚的登记簿册,狄公翻开一看,里面是病人的名姓和所开药方的备份,并签注了日期。狄公右手边是一套笔架,放着两支羊毫笔,笔架下方是一方砚台。狄公将翻转的砚台正了一下,看到砚台是松花石制成的,颇为讲究,里面有一些红色墨汁。书案正中央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青花瓷脉诊,上面画的是浅红色的五彩侍女形象。可能是脉诊年头已久,侍女形象并不完整,色彩、线条都有残缺。
大案桌右手边下面有一个抽屉。狄公打开抽屉,看到里面放着一个木制银盒,盒子里装着一些散碎的银两、一本账册,还有一沓开药方的牛皮纸,都有明显的翻动痕迹。抽屉下方是紫檀木的药箱,药箱里除了一些常用的药材,以及一把瓷刀之外,再无其他物件,哪里有玉牌的影子?
狄公蹙眉,在案桌前端坐许久。他让元芳扮作病人坐在对面的藤椅上,自己握住羊毫笔,在砚台中抹了一下,抽出登记簿册,假装在上面书写名姓。之后,他让元芳将胳膊放置于脉诊上,他伸出右手,然后伸出左手,用手指给元芳把脉。然后,狄公又拉开抽屉,抽出一张牛皮纸,写上药方,交给元芳。元芳从袖中拿出银钱,交给狄公。狄公接过,将银钱放入木制银盒,然后用羊毫笔登记入账款项。到此,整个看病的过程完结。
狄公又将这些动作重复了三遍。他将目光放在每一件看病所用的器具上,足足看了一个时辰。猛然间,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阵亮光闪过狄公的脑际。狄公幡然醒悟,原来玉牌竟然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