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的内容,其中却没有“小国寡民”的文字,后来又发现在早期所有的《老子》注本里,从严遵直到王弼,从来没有人把“小国寡民”理解为《老子》的理想社会。所以,“小国寡民”应当只是一种假设的说法,意思是“在国小民少的情况下”。《老子》的为政之道,毕竟还是要“治大国,若烹小鲜”的。(《〈老子〉“小国寡民”新解》)误解的根源至少可以追溯到《庄子·胠箧》,其中把“鸡狗之声相闻”云云的世界凿实为上古的“至德之世”。[48]而有了这样的先入之见,看《史记》就容易受误导了。 《史记·货殖列传》是这么说的:“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引述《老子》的这段话,把它推崇为“至治之极”,也就是最高的政治理想。不仔细的话,很容易忽略掉一些重要的细节:这里一来并没有“小国寡民”的字样,二来也没有确指这就是“小国寡民”的社会图景。 小国能够以道治之,大国也能够以道治之,治术的核心不是“小国寡民”,而是“治大国,若烹小鲜”。令人有些惊异的是,法家竟然也会赞同这样的做法——他们绝不都是什么大刀阔斧、锐意改革的激进分子。 《韩非子·解老》这样讲过:工人如果总是改行,手艺就会荒疏了;劳作的人如果总是变动迁徙,工作肯定也做不好。这样的事情越多,社会的损失就越大。而法令一旦更变,利害关系就会随之而动,老百姓也就会重新调整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役使民众,如果总在改变他们的工作,工作绩效就一定很低,这就像收藏大件的器物,如果总是搬来搬去,就难免会磕磕碰碰多有损伤。所以说,治理大国不能总搞变法。有道之君崇尚虚静,不喜欢搞变法,这就是“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道理。 这样一来,意思便豁然贯通了,就连现代资本主义的经济理论也可以在《老子》的“道”里畅行无阻,或者说这是一种时隔两千年、地隔几万里的神秘的暗合。 但是,马上又出现了一个很必要的问题:《老子》的作者当真想得这么透吗?——也许最有可能的是,他,或者他们,确实触到了这个问题,但认识还比较粗浅,有相当的感觉而缺乏足够的论证,但我们毕竟不能拿两千多年前的古人来和现代博大精深的社会科学同台比较。 我知道这么说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不快。当然,其实我自己也愿意相信我们的祖先老子在两千多年前,甚至在五千年前,就为我们道出了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历之万世而不移的终极真理,我们今天要解决全球性的社会危机,必须求助于老子的古老而长青的高深智慧。在这种表态的问题上,引述一下洋人的话往往最能让我们得到满足,所以我就直接引两段好了,也不做翻译了。 先看看Charlotte Hines的博士论文:“《老子》会帮助我们减缓现代世界里的功利主义的疯狂竞争,以此来对人类的福祉继续施加它的良性而积极的影响。”(A Study of Daoism) 还有H.H.Roberts的博士论文:“学者们仍然没有关注于这样一种可能性,即老子撰写《道德经》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传达这样一条信息:人类只有通过对谦卑之美德的实现才有可能在我们这个星球上继续繁衍下去。”(The Philosophy of the Virtue of Humbleness in the Tao Te Ching) 我有一个朋友非常爱看这类文字,所以每天过得都很快乐。但他很少会看论证部分,我记得曾经出于好奇问过他这个问题,而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得道高人那样微笑着说:“那些东西重要吗?不不不,有信心才最重要。” 从那一天起,我对“为学日益,为道日损”这句话有了新的认识。 这些理论一旦付诸实践,便常常会遇到一个悖论一般的难题:想要“以无事取天下”(“取”是“治理”的意思,见通行本《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