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尘埃
海勒笑着起身摸了摸狄瑞的头发，牵着他走进去。
祀正穿着黑色的长袍，举着盛着圣水的圣杯站在穹顶聚光下，富有人性的神像站在他的后面，不像一个怜悯世人的神父，更像一个助纣为虐的恶魔。
祀眉毛挑了一下，微微抬起眼看到了门口柱子后面的狄瑞，勾了一下嘴角又努力压下去。
他站在覆满鲜花的棺柜前，棺里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贵族，戴着白手套干净体面地躺在那里。坐在最前面的贵妇人时不时拿着丝绢擦眼泪低声啜泣。
祀倾斜着杯子绕着棺柜走了一圈，把手中的圣水倒在了周围的鲜花上，水流顺着花梗汇聚倒中间的人周围，映出些许蓝光。花卉流水阳光的多色交织下，棺中的人好似下一刻就会苏醒一样。
狄瑞灰色的眸中映出了不一样的色彩。
在神都顾及不到的人间，有些人天生就适合作为“神”去支撑，引导着人们的精神。
祀抽出提前放在逝者手中的小银锤轻轻敲击着圣杯，圣杯发出一阵阵细小的声音，但是这声音在教堂中像涟漪一样被放大了一圈又一圈。
站在两侧的修女双手交叠在胸口，开始吟唱。
待到吟唱结束，前排妇人早已停止了流泪，像是清冷夜中深深吸气后，叹出的一口浊气一样，眼尾的细纹都带着释然。
海勒带着狄瑞站在门口看完了一整场祈福礼，在最后收拾遗体之前，狄瑞看到了有一部分人跟随修女上前领了一朵被圣水浇灌过的话，然后对着妇人连连道谢，他们的脸上却不似妇人那般，不管是苍老的还是年轻的，眼中都带着满满的忧愁和疲惫。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说，祈福礼之后去领一朵被圣水浇灌后的圣花，能护佑他们在乎的人一段时间，不管是身体安康还是收入稳定。自然的，取花的人需要回去为祈福者祈福百日。”海勒在旁边给狄瑞解释这个场景。
狄瑞撇开头不再看穹顶下的人群。
等到妇人对祀再次感谢，带着下人将遗体运离教堂，祀才擦着手从上面走下来。
【怎么带他出来了？】祀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他的喜怒，对着海勒说话眼神却是在看着狄瑞。
“他说有好多日没有见您了，正是祈福礼，我就带他出来看看。”
祀从狄瑞身上移开目光，刚想对海勒交代点事情，动作一下就顿住了。
海勒不明所以对着祀微笑。
良久，谁都没有说话。
“您……是我今日的仪态有什么差错吗？”海勒确实有点笑得僵硬了。
【……】祀又沉默了一下，手快速地打出几个手势，【没有……可能是来的路上有些浮灰了。】
海勒看完抬手摸了摸脸，“我明白了，那我……？”
祀拉过狄瑞，【你再处理一下后面的事情吧，我带着他出去走走。】
海勒点头。对于逝去的祈福礼，教堂会每三日安排修女去祈福者家中问安，以保证祈福者的家眷情绪稳定，顺便拉一下贵族们的好感。
祀拉着狄瑞走进教堂侧门中，侧门有一个预备室，是专门给神父休整的。
祀脱下厚重的祈福服，摘下象征信徒的异象泪滴项链，半跪在狄瑞面前，双手捧起他的手，将额头抵在他的掌心。
狄瑞：……什么病？
良久，祀才开口说话，“您还没有那样对过我……”
狄瑞：？哪样
大概是被捏得有点久了，狄瑞想抽回手祀终于动了一下。
狄瑞看着眼前的发顶慢慢往上移，然后手心感受到了气流的喷洒，最后是一个温热的触碰。
预备室还算干净，但平常除了祀以外不太会有人进入这个地方，好在采光不错，不算太阴暗，但是今天阳光好像有点太强烈了，以至于以往寂静的尘埃都漂浮，喧闹在光线下，被狄瑞看的一清二楚。
＊
狄瑞坐在椅子上翻看祀随身携带的手语本，等着他把剩下的衣服换好，然后带着他出去看看集市。
“叩叩。”
狄瑞敲了敲桌子，等着祀转过来。
“怎么了。”
【他们真的相信这个神会为他们祈福吗？】狄瑞打了一下手势，但显得很有气无力，【你是相信，还是不信？】
祀重新戴上血滴挂坠，“我是相信的。”
狄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在祈福礼上偷笑可不像是信的样子。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祀走到他身后，从抽屉里抽出一根淡绿色的带子，将狄瑞的白发束起。
狄瑞垂眸，回想起那一双双绝望祈求的眼睛，抿唇不语。
祀从后面抱住他，“神存在与否，看的从来不是他是否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是第一个信神的人怎么 和别人说的。”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狄瑞低着头问祀。
祀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是身体的颤抖，察觉到自己正抱着狄瑞，又迅速放开。
“您……先别看我。”祀靠到后面的书桌上，手背压着颤抖的唇，控制呼吸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被人察觉到。
他不知道这一瞬间该怎么去处理自己的情绪。就像平静了十几年的死水突然被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石子，而石子激起的浪花此刻开始涌入眼眶和鼻尖。
在见到狄瑞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会守着梦里见过的神，拥护他一辈子，直到神不再需要他为止。但是偏偏神就来了，还是以这样的姿态……他没办法不悸动。
早在战争时，他就明白神祇托着的并非是飞鸟，右手捏着的并非是敌人的头颅……全都是他心甘情愿贡献给神的心脏，他自己的。
现在这颗心脏被断掉的利剑剖开伪装，暴露在阳光之下。
“我……”祀想说什么，但是坏掉的嗓子加上哽咽的嘶哑，已经让他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狄瑞从椅子上转过身，鸦羽般的睫毛上下煽动，这是祀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
狄瑞看着祀慢慢从桌子上滑下去。
他其实见过祀，在第一座神像被摔裂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那个时候选择进入一个人的梦里，明明上界也在暴乱，但他还是见到了——以一个被剜去双眼，流着血泪的狼狈模样去见了一个凡人。
不，他记不清了，好像还要早，早到这个地方还是个村落，人们还没有听说过神的时候。
祀看着狄瑞的眼睛，流下眼泪。然后他看见神对他笑了，神把手指放在了唇边，神又摆出了几个手势，神说：
【我记得你。】
祀正穿着黑色的长袍，举着盛着圣水的圣杯站在穹顶聚光下，富有人性的神像站在他的后面，不像一个怜悯世人的神父，更像一个助纣为虐的恶魔。
祀眉毛挑了一下，微微抬起眼看到了门口柱子后面的狄瑞，勾了一下嘴角又努力压下去。
他站在覆满鲜花的棺柜前，棺里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贵族，戴着白手套干净体面地躺在那里。坐在最前面的贵妇人时不时拿着丝绢擦眼泪低声啜泣。
祀倾斜着杯子绕着棺柜走了一圈，把手中的圣水倒在了周围的鲜花上，水流顺着花梗汇聚倒中间的人周围，映出些许蓝光。花卉流水阳光的多色交织下，棺中的人好似下一刻就会苏醒一样。
狄瑞灰色的眸中映出了不一样的色彩。
在神都顾及不到的人间，有些人天生就适合作为“神”去支撑，引导着人们的精神。
祀抽出提前放在逝者手中的小银锤轻轻敲击着圣杯，圣杯发出一阵阵细小的声音，但是这声音在教堂中像涟漪一样被放大了一圈又一圈。
站在两侧的修女双手交叠在胸口，开始吟唱。
待到吟唱结束，前排妇人早已停止了流泪，像是清冷夜中深深吸气后，叹出的一口浊气一样，眼尾的细纹都带着释然。
海勒带着狄瑞站在门口看完了一整场祈福礼，在最后收拾遗体之前，狄瑞看到了有一部分人跟随修女上前领了一朵被圣水浇灌过的话，然后对着妇人连连道谢，他们的脸上却不似妇人那般，不管是苍老的还是年轻的，眼中都带着满满的忧愁和疲惫。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说，祈福礼之后去领一朵被圣水浇灌后的圣花，能护佑他们在乎的人一段时间，不管是身体安康还是收入稳定。自然的，取花的人需要回去为祈福者祈福百日。”海勒在旁边给狄瑞解释这个场景。
狄瑞撇开头不再看穹顶下的人群。
等到妇人对祀再次感谢，带着下人将遗体运离教堂，祀才擦着手从上面走下来。
【怎么带他出来了？】祀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他的喜怒，对着海勒说话眼神却是在看着狄瑞。
“他说有好多日没有见您了，正是祈福礼，我就带他出来看看。”
祀从狄瑞身上移开目光，刚想对海勒交代点事情，动作一下就顿住了。
海勒不明所以对着祀微笑。
良久，谁都没有说话。
“您……是我今日的仪态有什么差错吗？”海勒确实有点笑得僵硬了。
【……】祀又沉默了一下，手快速地打出几个手势，【没有……可能是来的路上有些浮灰了。】
海勒看完抬手摸了摸脸，“我明白了，那我……？”
祀拉过狄瑞，【你再处理一下后面的事情吧，我带着他出去走走。】
海勒点头。对于逝去的祈福礼，教堂会每三日安排修女去祈福者家中问安，以保证祈福者的家眷情绪稳定，顺便拉一下贵族们的好感。
祀拉着狄瑞走进教堂侧门中，侧门有一个预备室，是专门给神父休整的。
祀脱下厚重的祈福服，摘下象征信徒的异象泪滴项链，半跪在狄瑞面前，双手捧起他的手，将额头抵在他的掌心。
狄瑞：……什么病？
良久，祀才开口说话，“您还没有那样对过我……”
狄瑞：？哪样
大概是被捏得有点久了，狄瑞想抽回手祀终于动了一下。
狄瑞看着眼前的发顶慢慢往上移，然后手心感受到了气流的喷洒，最后是一个温热的触碰。
预备室还算干净，但平常除了祀以外不太会有人进入这个地方，好在采光不错，不算太阴暗，但是今天阳光好像有点太强烈了，以至于以往寂静的尘埃都漂浮，喧闹在光线下，被狄瑞看的一清二楚。
＊
狄瑞坐在椅子上翻看祀随身携带的手语本，等着他把剩下的衣服换好，然后带着他出去看看集市。
“叩叩。”
狄瑞敲了敲桌子，等着祀转过来。
“怎么了。”
【他们真的相信这个神会为他们祈福吗？】狄瑞打了一下手势，但显得很有气无力，【你是相信，还是不信？】
祀重新戴上血滴挂坠，“我是相信的。”
狄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在祈福礼上偷笑可不像是信的样子。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祀走到他身后，从抽屉里抽出一根淡绿色的带子，将狄瑞的白发束起。
狄瑞垂眸，回想起那一双双绝望祈求的眼睛，抿唇不语。
祀从后面抱住他，“神存在与否，看的从来不是他是否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是第一个信神的人怎么 和别人说的。”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狄瑞低着头问祀。
祀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是身体的颤抖，察觉到自己正抱着狄瑞，又迅速放开。
“您……先别看我。”祀靠到后面的书桌上，手背压着颤抖的唇，控制呼吸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被人察觉到。
他不知道这一瞬间该怎么去处理自己的情绪。就像平静了十几年的死水突然被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石子，而石子激起的浪花此刻开始涌入眼眶和鼻尖。
在见到狄瑞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会守着梦里见过的神，拥护他一辈子，直到神不再需要他为止。但是偏偏神就来了，还是以这样的姿态……他没办法不悸动。
早在战争时，他就明白神祇托着的并非是飞鸟，右手捏着的并非是敌人的头颅……全都是他心甘情愿贡献给神的心脏，他自己的。
现在这颗心脏被断掉的利剑剖开伪装，暴露在阳光之下。
“我……”祀想说什么，但是坏掉的嗓子加上哽咽的嘶哑，已经让他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狄瑞从椅子上转过身，鸦羽般的睫毛上下煽动，这是祀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
狄瑞看着祀慢慢从桌子上滑下去。
他其实见过祀，在第一座神像被摔裂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那个时候选择进入一个人的梦里，明明上界也在暴乱，但他还是见到了——以一个被剜去双眼，流着血泪的狼狈模样去见了一个凡人。
不，他记不清了，好像还要早，早到这个地方还是个村落，人们还没有听说过神的时候。
祀看着狄瑞的眼睛，流下眼泪。然后他看见神对他笑了，神把手指放在了唇边，神又摆出了几个手势，神说：
【我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