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宴川几步跑过去扯住他胳膊,把人往杜宴礼身前一拉,解释道:“我是来接商时序的,刚没见到人,我就回来找他了。”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对商时序道:“不是说了在大门前等我吗,怎么乱跑?”
商时序缓慢地扬起眉,有点不敢相信此人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竟如此绝尘。
但杜宴川转头冲他一笑,笑容中流露出非常明显的求救信号。
商时序抿起嘴,在杜宴川提心吊胆的注视下对杜宴礼点点头,勉强应下了。
杜宴礼看见商时序就笑了,朝他打了声招呼:“我还有事情要忙,你们自己玩去吧。时序,得空了来家里坐啊。”
说完,他坐上车扬尘而去。
杜宴川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一关总算过了,他回过神来,见商时序推开他就要走,连忙紧了紧手上抓他胳膊的力气:“你去哪儿?”
商时序试图把自己的胳膊从杜宴川手里抽出来,结果这人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离谱。
他只好无奈地扭头看着杜宴川,开口说:“放手。”
他的声音一改之前清亮的少年音,开始变得低沉下去,尾音还带着点沙哑,咋一听,温柔又稳重。
但配合着他脸上那份还未褪去的自信又骄傲的少年气,就显得十分违和。
杜宴川愣了一下,随后站在街上爆发出一连串大笑,惹得过往行人都纷纷扭头看向他们。
商时序额头上青筋都蹦起来了:“别笑了,杜宴川!”
杜宴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着商时序的肩膀道:“你、你变声期来得也太晚了哈哈哈哈哈哈…”
商时序又挣了一下,还是未果。
他烦躁地说:“你到底要干嘛?!”杜宴川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朝公告栏那块扬扬下巴:“看什么呢?”
杜宴川心里一动:“是沈玉祁先生的吗?”
商时序意外地看向他:“是。”
他们居然还能在这种地方生出默契,这让二人都觉得意外。
杜宴川大咧咧地把手架上商时序的肩膀,道:“你刚才帮了我一把,我自当涌泉相报。有人替我占了位置,匀你半边,去不去?”
商时序想了片刻,点点头:“去。”
于是之前那点互相看不顺眼的恩怨立刻烟消云散,杜宴川主动上前把商时序背上的大画板卸下来,夹在自己腋窝下,迫不及待地拉起商时序道:“走走走,一会儿就要开始了。”
他们到的时候,礼堂里已经挤满了人,不单是学生,还有不少老师也过来一块听,连台阶上都几乎没有落脚的位置了。
杜宴川把商时序护在怀里。
俩人低着头从人群的间隙中硬挤了进去。他们刚走几步,就听见有人站在座位上大喊:“杜宴川,这边!”
杜宴川扬声应到,拉着商时序艰难的扒开人群,一步一挪的走到了位置旁边坐下。
杜宴川的朋友一看见商时序就傻眼了,问:“没说你弟弟要来啊,早知道我就再多占一个了。”
“没事,他跟我挤挤。”杜宴川让商时序坐到位置上,自己在前后排座位之间席地而坐,一双长腿在人群之中委委屈屈地盘起来:“多谢你了,回头请你吃饭。”
那人道:“多大点事儿,不至于。”他探头跟商时序打了声招呼:“你好啊,我叫李青栋,你怎么称呼?”
“商时序。”杜宴川接上了话头:“‘残蝉燥晚,素商时序’的商时序。”
李青栋道:“哟,多好的字。”
“李青栋。”杜宴川向商时序介绍道:“跟我一个社团的,江南人。”
前面几个人听见声音扭过头,其中一个女生朝杜宴川招招手:“杜宴川,你弟弟生得太好看了吧。”
杜宴川笑道:“孟学姐,听说你们慈善社前段时间还上报纸了?”
“可不是,解决了三十几个学生上学的事情呢。”旁边有人笑道:“要么把我伙食费也解决一下呗,微雨?”
孟微雨嬉笑着锤了一把那个人:“闭上你的嘴!”
周围一帮学生都哄笑起来。
商时序抱着自己的画板,扭头看着杜宴川:对方被这一幕逗得直乐,转头跟李青栋一块儿调侃起来。
他后脑勺上的小旋正对着商时序:那是个标准的反旋,老人们总说这样的孩子不爱听人劝,性子执拗又难管。
杜宴川的确是执拗又难管,骨子里还透着桀骜不驯的狂,他是天生的领导性人格,有时候说话做事会下意识地带上命令的口吻,但这样的人身边总是能聚集一帮愿意听他指挥的伙伴。
这是商时序几次跟他接触下来总结出来的。
像杜宴川这样存在感极强的人,很容易毫无知觉地入侵他人的安全范围。
对天生边界感强,喜欢跟人保持距离的商时序来说,杜宴川就像是无端平地起的八级大风一样讨厌且不讲道理。
但杜宴川又会下意识地去照顾人,会极其敏锐地意识到商时序不愿意在旁人面前暴露自己现在尴尬的变声期,于是非常自然地替他把话头接过去。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商时序看着杜宴川的侧脸想。
就在这时,礼堂的灯光暗了下去,四周嘈杂的人声像沸后的水一样逐渐平静下来。
杜宴川扭头看向商时序,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很亮。
“要开始了。”他抑制不住兴奋地对商时序说。
沈玉祁穿着一身墨色长衫,如雨后春笋一般立在台上注视着众人。
他今天讲课的主题简洁又不繁琐——自由。
杜宴川专注地盯着讲台。
空气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落进了他的心里。
他听沈玉祁再三强调一个真正自由的社会应当是有着包容性的社会,听他鼓励每一位学子在这最珍贵的人生阶段去思考,去表达,在无尽的辩论和学习中形成健全的人格。
最后,他听见沈玉祁引用了鲁迅的一句话: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要听自暴自弃者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份光,发一份热。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宛如投石入海,在原本安静的礼堂中激起雷鸣般的掌声。
那掌声经久不散,每一次鼓掌都像是一句沉重的承诺,承诺必将以此为谏,逆风执炬,永远前行。
直到讲课结束,那掌声都似乎还环绕在众人的耳边。
杜宴川在退场的人流中夹着商时序的画板,问道:“我送你回去?”
“嗯。”商时序点点头,扭头看了一眼已经空荡无人的演讲台。
李青栋有事先走了,杜宴川自己带着商时序骑着自行车从学校里驶出去,秋天凉爽的风吹起他们的衣摆,自行车车轮轧过满地细碎的银杏叶影,悠悠哉哉地拐进喧闹的市井里。
杜宴川在风里问:“你怎么会想到来听这个?”
商时序在后座上抓着杜宴川的衣角,颊边的碎发被迎面的凉风拂开。
他听了,反问道:“很奇怪?”
杜宴川说:“我还以为你脑子里只有画画呢。”
“爹爹说,画画光靠画眼前的东西是没有用的。”
商时序在他背后道:“要看到更深的东西,才能画出更大的山水。”
真的还是个18岁的小孩。
杜宴川迎着光笑起来:还看不到更大的世界,满心满眼里只有他爱的那些画儿。
但他觉得这样也很好,商时序年纪正值青春,用不着烦恼其他事。
他能这样一心扑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已经是一种非常难能可贵的品质。
杜宴川自己也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性子,所以他并非不能理解。
于是杜宴川问他:“那你听完沈玉祁先生说的,看到什么了?”
这次商时序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问:“所谓的自由真的能靠一次次的说实现吗?”
杜宴川皱起眉:“什么意思?”
商时序还处在变声期的低沉嗓音在诉说时显得更沉稳:“之前的一切都早已经不掌握在我们个人手中,现如今这般说法我只是觉得奇怪,如果让我来定义真正的自由,那首先,不应该有其他人在旁边要求我该怎么做。”
杜宴川猛地一按刹车,自行车吱呀一声在街上急急刹住了。
跟在他们后头的一个人差点撞上来,骂骂咧咧地绕过他们走了。
商时序被惯性带得撞上杜宴川的背,揉着鼻子很不满地盯着杜宴川,但杜宴川只是扭过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商时序刚才的话无意中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想法。
是的,自由哪是单说理是说的通的,要用实际行动才行的。
但这只是杜宴川自己心里模糊的念头,他身边禁锢着他的事情太多,所以这想法他对谁都没说过,今天却被商时序说出来了。
他感到不可思议地开始重新审视商时序。
但商时序搞不懂杜宴川为什么突然一个急刹车后又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猛瞧。
他摇摇脑袋,目光突然被街边一家店吸引了,眼睛眨也不咋地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