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声音断断续续从楼上传来:
“路医生,我还是觉得我们这样不合适…”
“放松,别乱动,你这样我都找不准了。”
“可是,可是我怕...”
卧室里,路逢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急忙补充:“你怕什么?我是有经验的!”
说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不过好在余生没有听懂:“我怕你剪坏我的头发!”余生看着路逢绝手里的剪刀,紧张地抱住自己的脑袋:“理发师不是你这样的!”
余生因为害怕出门会被送去救助站,所以坚决不肯走出路逢绝的家。周末在家跟余生大眼瞪小眼的路逢绝,决定亲手给他剪剪越来越长的刘海儿…
掐腰看着他,路逢绝说:“那就跟我出门去找托尼老师。”
一听要自己出门,余生立马没了脾气,老老实实坐在路逢绝面前:“那、那你还是剪吧…”
“这才乖嘛。”路逢绝笑笑,伸手把一个沙拉碗扣在余生头上:“拿好了啊,要是因为你乱动搞坏了发型,我可不负责。”
乖乖顶着沙拉碗,余生看着路逢绝猛地靠近自己,紧张地连呼吸都一下子停滞。路逢绝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停下对视,之后缓缓伸出手指,敲了一下余生的脑袋:
“发什么呆呢,闭眼睛啊。”
“哦,”余生赶忙闭紧眼睛,路逢绝看着他脑袋上顶着碗的傻样,忍不住笑笑,才拿起剪刀沿着碗沿给余生剪起刘海。
他在网上看到的,只要按着碗边的弧形剪,就能收获一个完美的刘海儿。
剪刀一点一点的剪下去,随发落在余生的脸上,路逢绝小心地替他吹了吹。风把睫毛都吹的轻轻颤,睫毛的主人动却不敢睁眼睛:
“唔,痒痒…”
“痒痒就忍着,小心碗动了刘海儿就不齐了。”路逢绝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伸手替余生捏掉了脸颊上的碎发。
他有些恍惚,一眨眼的功夫,这个小鼻子小眼的小精神病已经在家里住了好几天。路逢绝白天去上班,余生就在家里尽职尽责的做家务,顺便把路逢绝前一晚买的菜做好,等他下班一起吃。
空荡荡的家里突然有了人气,路逢绝嘴上嫌弃,可却管不住一下班就像往家里赶的脚步。
强迫自己别再想这些,路逢绝飞速帮余生剪完刘海起身:“好了。”
满怀期待的把碗拿掉,余生笑咪咪地转头去看镜子:“路医生好棒,还会给我剪…我的头发!?”
顺着余生的惊呼去看他,路逢绝骄傲的脸色停滞,结结巴巴道:“怎、怎、怎么会…”他明明是按照网上教的方法剪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余生的刘海儿上怎么会有那么大一个豁口!?
大概是刚才余生说痒的时候碗动了位置,路逢绝这么判断,却不敢埋怨余生半句。
“头发!!”余生趴在镜子上,不可置信地看了半天,最后才悲伤的转头看着路逢绝:“这不是我想要的刘海儿…”
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刘海儿,路逢绝在心里说。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尽量去安抚悲伤的小豁脑门儿:
“对不起…我第一次剪,不熟练。”
“呜呜呜…”余生颓丧的坐在地上,每次转头看看镜子,就绝望的哭几声,那样子又可怜又好笑。正在路逢绝犹豫着怎么安慰他的时候,余生却突然吸吸鼻子,不哭了。
抬头在头顶上点来点去,一边操作还不忘一边念叨:“读档一下,我要退回到没有剪坏头发的时候。”
“那个,余生啊…”路逢绝当然知道没有读档这回事,还没来得及继续劝,余生却点来点去后“哇”地一声哭地更惨了…
“怎、怎么了?”路逢绝震惊。
用手背胡乱擦着眼泪,余生崩溃地指指头顶:“我、我忘记存档了。”
“噗嗤”,在这个无比悲伤的时刻里,路医生又没忍住,笑出了声…
余生看见他笑了,就哭得更伤心了。头顶的豁口配上难过的表情冲击力极强,他越哭路逢绝就越忍不住笑,路逢绝越笑…余生就越哭得越稀里哗啦…
无限循环,完美演绎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这场闹剧最终止于路逢绝摸了摸余生的脑袋,第一次被他摸脑袋,余生很给面子的忍住了眼泪。
看着他想流泪又努力忍住的样子,路逢绝的负罪感更强了。小精神病这点是真好,懂事儿、听话,而且…特别听自己的话。
路逢绝拍着胸口保证自己能再修回来,带着余生洗干净脸,他耐心地找了张纸片粘在他的额头上:“这样碎发就不会掉进眼睛里了。”
“真的、真的会跟以前一样吗?”
“不会。”路逢绝很诚实,在余生又扁了嘴的时候他赶紧说:“但是会更好看的!”
这件事最后以余生收获了短短的碎刘海儿而告终,比起之前笨笨呆呆的发型,路逢绝打量了半天,觉得现在的余生更好看。
这么光洁的额头就是该露出来,天天被瓜皮头盖着,不是小精神病都闷出精神病了。
余生趴在镜子上,用嘴巴吹了吹自己的新发型:“这是我第一次变成这样。”他指指脑袋:“从小到大。”
无论男女,福利院的阿姨只会剪齐刘海,所以从小到大余生也只有这个发型。
“你…”路逢绝皱了皱眉,最终决定试探着跟余生多聊一聊:“你之前,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想要你换个发型吗?”
路逢绝很纠结,他一方面不停告诫自己,他们之间只是医生和病患的关系,一方面又极端好奇着余生的曾经。
他听小栗说,余生坠楼住院了整整两个月,这两个月里除了护工再没有其他人在余生身边,更不要提那个曾经的什么前男友。
而业主自发给余生捐款治疗的理由也很讽刺,比起什么同情的心理,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怕余生万一坠楼后死了,会拉低小区楼盘的房价…
这个小精神病从始至终无依无靠,就好像是一件没有感情的商品,连侥幸能活下去,都是因为可笑的房价。
余生听见路逢绝的问题愣了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路逢绝:“他说喜欢刚认识我时候的样子,所以很多年了,我没有变。”
“那你,有没有想过…”
“我把他忘了,”余生第一次打断路逢绝的话,还是通过镜子看着他,笑着指指头顶:“格式化数据,忘掉了。”
和余生在镜子里眼神相交,半晌,路逢绝也跟着笑起来:“忘了好,他不配你。”
余生会做好吃的饭,会把卫生打扫的干干净净,会在自己忙的时候悄悄送来一杯咖啡…他体贴又可爱,从不任性耍脾气,这样好的一个人,甚至在生死之间那人都没有来见一面。
他不配他。
那一天,路逢绝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却给余生换了一双质量很好的新拖鞋。
冰箱的小留言板上多了余生的用药时间,早中晚要吃的药路逢绝都细心标注好,他嘴上要程哥给余生留床位,可是却又默默往家里给余生添置东西。
一天晚饭时手机响起,路逢绝一边吃着余生做的饭一边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夜店的朋友在叫他去玩:“逢绝,鹏子认识了好几个艺术学院的小零,”
“我还有事,最近都别叫了。”路逢绝慌忙挂断电话,有些心虚地看着眼前的余生。
他到底在心虚什么?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供吃供住的房东大人!想到这里,路逢绝理直气壮的抬头:“那个…”
“路医生要出门吗?”余生默默吃着菜。
“没有,”路医生又把头低下去了:“哪儿都不去。”
医院的同事也意识到了路逢绝的改变,原本看心情下班的路医生变成了掐表下班,食堂打饭的盘子换成了自带的饭盒,而且一到午休时间,就神神秘秘躲在诊室里打电话…
“路医生,”小栗被护士们推着站在最前面,路逢绝抬头,就看到她们一脸神神秘秘的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恋爱!?”路逢绝猛地摇头:“没有!”
他和余生怎么可能谈恋爱,路逢绝自己在心里想着。余生只是借宿在自己家小住,且不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说自己怎么会跟一个小精神病…
手机铃声打断了路逢绝复杂的心理活动,程哥的声音响起:“路医生,余生在你家还顺利吗?”
“挺好的,”路逢绝不禁感叹,现在的救助站真好,还有回访环节。
“你今天方便带他来一趟救助站吗?”
“救助站?”路逢绝有些疑惑,程哥在电话那头“嗯”了声解释:
“余生的资料还在我这里,刚才有个男的顺着找来,说要见他。”
“见…余生?”路逢绝拿着手机愣住了,余生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连生病都没有人来看过。到底是谁要见他呢?
路逢绝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又低着头,抿唇不愿回应。
“路医生,路医生你在听吗?”程哥久久没得到回应,不得不去喊他。
“我…”路逢绝停了停:“我会问问余生的意思。”
“嗨,他一个精神病人,你问他干什么。咱们商量个时间,你,”
“别叫他精神病人。”路逢绝打断了程哥,语气太过严肃,以至于电话那头的程哥都是一愣。路逢绝不愿意听到别人这样形容余生,虽然自己总是爱叫他小精神病,可言语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轻蔑和不尊重。
“我会去问余生的意见,想见谁不想见谁,他自己说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