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江何昨儿个大深夜一通折腾,回了家洗完澡把自己囫囵到床上的时候,发现窗帘都映着白光。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被疲惫搓弄得神志不清,基本上是挨了两米三就一秒钟昏过去了。
有准确数据研究表明,人缺乏睡眠是真的不行,严重影响脾性肝火。所以当晏江何被楼上轰鸣的音乐声给吵吵起来的时候,他脸黑得像刚从墓地里刨出来。
他坐起身,扯过枕头边的手机双目无神看了一眼,九点半。
晏江何冷哼一声,踩着拖鞋披了个睡袍,腿还光着,下/身就穿了个大裤衩。奈何他不拘小节,耳边听着楼上呼号下来的一声“大姑娘走进了青花帐”,他走出了家门。
上完一层楼梯,一首歌正好切换。晏江何找准了门,在“我们不一样”粗犷响起的时候,抬脚一个拖鞋底子蹬了过去。
“砰”得一声,门被他蹬叫唤了,他脚底板也麻了。
屋里的音乐停了,又隔了几秒钟,门开了,钻出来一颗脑袋。
对方是个中年男子,他端着笑,客客气气:“不好意思,是声音太大了吗?我试音响。”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笑把晏江何的起床气笑掉了大半,他被楼道里的穿堂风吹得哆嗦了一下,自以为非常宽容地说:“小点儿声,不然报警。”
对面:“......”
晏江何说完,拔腿就往楼下跑,等进家的时候全身都冷透了。这下好了,瞌睡冻没了,回笼觉再也不见了。
他坐在客厅缓暖和,瞥见桌子上的几袋子辣条——昨晚买的,五块钱。
晏江何去卫生间洗漱,出来的时候随手拿起一袋撕开吃了,这时候屋里的手机响了,于是他嘴里咬着辣条,进屋接电话。
是他妈的电话。
“喂,周女士。”晏江何边说边吃辣条。
“晏江何,起床了没?”亲妈在对面问。
晏江何咽下辣条:“您这话问的,没起我这跟您梦游呢?”
“你少废话,刚起吧?你今天调休肯定要睡成猪,......晏江何你吃什么呢?”
“嗯......吃好吃的。”晏江何说。
亲妈啧了一声:“刚起别瞎吃,让你喝蜂蜜水你喝了吗?每天早上一杯,你又当耳旁风了吧?”
周女士的唠叨是晏江何二十八年人生中最招架不住的,所以他赶紧一高蹦了出去,把辣条撇桌上,歪着脖颈夹住手机,拧开桌上的蜂蜜,抢话道:“喝了喝了,这就喝。”
周女士明显冷哼一声:“不跟你废话,你赶紧回来一趟。今儿你姐和小杭杭都过来了,正好你休息,来家吃饭。”
晏江何兑着蜂蜜水,本来想说今天在家补瞌睡不回去了,但想想还是算了,就应下来:“嗯,好。”
晏江何父母都在本市,他妈下面还有个弟弟,也就是晏江何他舅。舅舅家的女儿比晏江何大三岁,五六年前生了个小丫头,晏江何特别亲这表外甥女,看她的面子也得去一趟。
晏江何听他亲妈又说:“下雪了,别开车了。你坐公交吧。”
晏江何抬眼看了看窗外。还真是,昨晚上还零零碎碎的,这会儿都白茫茫一片了。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晏江何看一眼,说:“妈我不跟你说了,等会儿见,我这进电话了。”
是钟甯的。
“钟老板酒醒了?”晏江何切通话,乐着嘲讽。
“快别说了。”钟甯的声音听上去挺虚,“听老徐说昨晚有一帮小孩儿打架?”
“嗯,你又断片儿了吧?”晏江何盯着桌上的辣条,想起了自己副驾驶上的棒棒糖,他皱了皱眉,一脸的不高兴,“没什么大事儿,放心吧。”
晏江何这人,穿着白大褂,做着救死扶伤的奉献工作,里子却是一个“我不舒服谁都别想好”的锱铢必较王八蛋,表里不一衣冠禽兽没得跑。
遂,就听这人笑出一声,继续挖苦钟甯:“钟老板好酒量,一瓶醒酒器喝得醉生梦死,实在让我等钦佩。”
“......”钟甯叹口气,在那头笑骂,“边儿去。我就是......啧,不说了。”
“成吧。”晏江何也不想埋汰钟甯那倒霉催的初恋。他进屋翻衣服,准备收拾收拾出门找妈,同时敲竹杠,“钟老板,欠我一顿酒啊,起码得四位数的价。”
钟甯:“......”
。
张淙等刘恩鸣走了好半天才动唤,等他从祥云华景出来的时候,太阳这老人家终于学会大发慈悲,挂在天上开始照耀了。地上的雪被晃出光芒闪烁,直扎眼睛。
马路就没那么漂亮了,被滚滚的车轮给轮得面目全非,一片泥泞。
张淙冻得胳膊腿儿硬邦邦的,他慢慢晃悠着,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走到了六中大门口。
都这个点儿了,他完全没想过要进班级,今天的课也大可不必上了。
他躲着门卫,绕了大半圈,从后面的矮围墙翻了进来,搁操场后身的小树林里一蹲,一排松柏遮着他的脸,他伸手在地上掏来一把雪,拳头一攒捏了个球。
“张淙?在吗?”
张淙眉头皱起来,转头朝声音的方向把雪球砸了出去。
“哎!”汤福星顶着一脸雪,扒拉开树杈子走到张淙跟前。
他搓了把脸,一脸的肥肉摇摇欲坠,瞪一对大双眼皮:“你干什么玩意儿?六亲不认呐!”
张淙看他一眼,懒得跟他呛话,只说:“你怎么滚出来了?”
汤福星和张淙自从小学就是同学,哥们儿战线扯得稀松老长,绵延了七八年,经历过太多冬暖夏凉,早就被风风雨雨捶打出钢来了。
只可惜被捶打的除了少年意气,还有汤福星那张脸。他小时候长得还略见眉清目秀,可惜初三开始就锈了,变得非常出人意料。肥头大耳不说,小肚子一挺活像怀胎八月,全身圆得神似抽一圈就能转的陀螺。
“这不是找你么。”汤福星说。
“找我干什么?”张淙很不理解,这王八羔子不好好上课,是跑出来奔丧的?
于是张淙就问了:“来给我收尸?”
“呸呸呸,就黄亮那德行,还有资格碰你一根头发?”汤福星上下打量他,果然没见着挂彩,这才放了心,“我就是......”
他抿了抿嘴,那吞吞吐吐的德行别提多膈应人:“我就是不放心你,你这......”
他盯着张淙看了会儿,改口:“你吃饭没?”
张淙没立刻说话,伸手一巴掌抽了一下汤福星的肩头,这才说:“没吃,等你请客呢。”
“哎。”汤福星乐了,站起来,说,“那走呗。”
别看汤福星一身的陀螺肉,但他却出奇的很灵活,也不知是不是和张淙混久了挨打跑路练出来的,再加上这围墙矮得很糊弄事儿,所以他这一翻就算不是手拿把掐也是绰绰有余。
汤福星从墙上蹦下来,肚子上的肉颤了颤:“吃什么?吃面?这大冷天儿的,暖和还管饱。”
“行。”张淙说。
两人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面馆,张淙一进去就坐着装死,汤福星倒是热衷于点菜,给他俩一人要了一份大碗牛肉面,还专门加了两个蛋。
汤福星点完吃的在张淙对面坐下:“钱够了吗?”
“你翘的什么课?”张淙没回话,倒是突然问了一句别的。
“啊,地理。”汤福星说。
他们高二。分科的时候张淙去了理科,而汤福星去了文科。汤福星是个实实在在的学渣,物化生基本从未上过三十分,物理还考过九分奇迹,选文科考前背一背,再被他妈碾一顿,倒是有可能奔个五六十。
张淙嘴角一抽,突然想起昨个晚上在车里被“夸”的一句“地理挺好”。又念及他那根独苗草莓棒棒糖,心里有些不爽快。
面上来了,张淙喝了口热汤,也不知道是不是喝急了,给胃烫得一阵生疼。
他按着胃皱了皱眉:“再别翘了,就你那地理,感天动地,还翘课呢。你妈的鸡毛掸子拿不起来了?”
汤福星摆摆手:“哎,没差,救不起来就死了吧。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经纬线哪条横的哪条竖的。”
张淙话不多,然而嘴皮子太厉害,这会儿只觉得汤福星是真的没救了,便深感同情,似笑非笑道:“哥教你。”
“嗯?”汤福星愣了愣,抬头看他。
张淙:“竖着才能/射/出来经,纬了就倒了。”
汤福星愣了半天,嗷一嗓子:“我操!”
他喷了张淙一脸面汤。
张淙面无表情地抹一把脸:“记住了吗?”
“......”汤福星瞪了张淙好半天,才又说一句,“张淙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你是。”张淙笑笑,“就像你没有龌/龊思想能听得懂似的。”
“......我他妈问你正事儿呢,你能不能别打岔。”汤福星叨了口面,吃得呼噜呼噜响,“钱够了没?”
张淙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
“不是。”看他这样汤福星立马就急了,这胖子把筷子一摔,开始叫唤,“刘恩鸣那鳖孙没给你?”
“给了。”张淙说,“你别跟我在这大呼小叫的。”
张淙顿了顿,又说:“但是刘恩鸣想再弄黄亮一次。”
“再弄?”汤福星气乐了,“怎么弄?就黄亮那一脑袋黄色粪便,还弄?恶不恶心?”
汤福星继续骂:“黄亮,屁!他就是一片荒凉!刘恩鸣个王八蛋还想怎么着?能薅到什么毛?”
张淙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闭嘴。让不让人吃饭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他说,想弄断黄亮一根骨头。”
“我......”汤福星打了个嗝,“操。”
汤福星:“能弄断吗?”
“不是。”汤福星猛地摇头,“你要弄断吗?现在就结仇了,黄亮那孙子一天到晚混着,不知道认识些什么人,万一惹狠了,找一群人堵你,给你放黑的,你怎么办?再要是把他爹妈惹出来怎么办?这要是闹大了,学校这边......”
张淙挑了下眉,汤福星立马噤声。
两人安安静静吃着面,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汤福星突然咬了咬牙,说:“你还差多少?我给你拿。我妈......我妈包里有钱!”
张淙丁点反应都没有,他端起碗,先吹了吹,又喝一口面汤,才慢慢说:“谢谢,作为回报,哥送你一座岛吧。”
张淙:“叫尼可拉,点儿,基波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