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退婚需要理由吗?

书名:明眸 作者:云外天都 本章字数:12549 下载APP
小轲间接替白静柔出了口气,很有几分成就感,发觉白静柔好半天没出声了,知 道她想起往事,还伤心呢!于是走过去安慰:“白小姐,别担心,你大哥这案子疑点 既然这么多,我们会尽快找到真正的凶手……”
  白静柔此时才缓缓抬头,黑葡萄般的瞳仁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神色有些慌,“轲 探长、四少,今儿就到这儿吧!我回去再想想大哥的案子。”
  可怜的姑娘,被人退婚,产生了自卑心理,连前未婚夫都害怕见了。小轲忙柔 声安慰道:“白姑娘,不用怕,有我们呢!再者,人生漫长,坏的不去,好的不 来……”
白静柔眼波盈盈,似有眼泪将溢,“谢谢你,轲探长。”
  静默之中,打火机的声音响起,皇甫沫华低头点燃了根烟,吸了一口,看那烟圈 越飞越远,表情淡漠,“没完没了了?”
白静柔肩膀一抖,大眼睛眨巴两下,又垂落。
  小轲顿时觉得让她与前未婚夫相见实在残忍,这不是把人家刚愈合的伤口强行撕 开吗?
他忙说:“要不,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和四少。”
白静柔怯怯地转脸,“四少?”
皇甫沫华没有看她,只垂头吸了口烟,“不行!”
  小轲头一次心底有些怪皇甫沫华冷漠无情,又知道他决定了的事没人能改。正绞 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办,忽然间,周绅喜气洋洋的声音响起,“四少,这可凑巧了, 人家孟公子正巧来巡视百货仓库,听说了这件案子,配合得很,愿意协助调查。”
小轲也喜道:“倒不用再回巡捕房了。”
  白静柔的身子往后缩,四处张望,正找后门。皇甫沫华一伸手,揪住了她长辫子 的发尾,她捂着头龇牙乱叫,想夺回头发。
  正怔神间,孟获良走了进来,他穿一身铁灰色的衣服,长身玉立,头发梳得一丝 不乱,小麦色的皮肤,俊秀中带了几分稳重, 一副世家子弟出身的大家长派头,让这 阴冷屋子凭空添了几分优雅贵气。
他的视线落在白静柔身上,语气轻柔,“小柔,你又干了什么?”
  皇甫沫华早收了扯住白静柔发辫的手,她梗着脖子挺起胸,“干了什么也不关你 的事!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孟获良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样子,“小柔,我都说了,你大哥的事,我正在想 办法……”
小轲觉得屋内气氛十分的诡异,但他又想不出这诡异从何而来。
周绅早上前介绍:“孟公子,这是我们四少。”
  孟获良这才把在白静柔身上的视线转了过来,向皇甫沫华拱手,“久仰大名,如 雷贯耳啊!四少。”
他伸出手去。
  皇甫沫华没有握他的手,懒洋洋地又拿出根烟来在银烟盒上敲了敲点燃,“白荃 英的案子原来是孟公子在背后一直出钱出力。”
  孟获良不以为意地缩回了手,“只可惜一直没用到点子上,如果早来求四少,也 许白兄不用在巡捕房缉留这么多日了。”
  皇甫沫华弹了弹烟,“白荃英犯下杀人重罪, 一切证据皆指向他,孟公子如果没 有其他证据,求我也没有用。”
“四少,您今日来,是找到新证据了吗?”孟获良问。
  “这还多亏白小姐了。”皇甫沫华夹着烟的手指指向了缩头缩脑向后退走的白 静柔。
白静柔一下子僵住,缓缓转过身来,勉强点头,“是的。”
  孟获良叹气,“小柔,你真是的!怎么就不相信孟大哥?你一个女孩子,身体又 不好,和这些人混在一处成何体统?”
小轲怒了,“孟公子,你说什么呢!我们这些人怎么了?”
  孟获良教养良好,忙道歉:“这位探长,是我说错话了。可巡捕房是个什么样的 地方,咱们都是知道的,小柔一个女孩子,你认为她适合和你们打交道吗?”
  他彬彬有礼,语气却不容置疑,倒让小轲无话可说,他倒有点明白自孟获良来了 之后,那诡异之感从何而来了。他们两个,哪像退婚了的男女?
退婚男女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的见得多了,可这两位,半点没有啊!
  一开始是孟获良登报退婚,接下来白老爷子愤而登报同意,两家婚姻就此作罢。 小报之上各种离奇古怪的猜测都有, 有说孟家不喜白静柔身体不好,不能生育的; 又有说孟获良浪荡子一个,四处留情,和多名女子不清不楚,还特别提及了那花国 总统。
  想及白静柔提及自己婚姻状况时的那股子委屈,小轲心说这孟获良那一往情深的 样子演得真好。
  “白小姐为了她的兄长而来,求到了巡捕房头上,她提出了合情合理的要求, 我们自当竭尽可能帮忙,白小姐是性情中人,为了亲人也没什么合不合适的。”小 轲回答。
孟获良责怪的眼神落到了白静柔身上,“小柔,你瞧你!”
  小轲被他那状似亲热的口气恶心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直接问道:“孟公子和 白荃英看来挺熟的?”
孟获良点头,“当然,他是我未来大舅子,怎么不熟?”
白静柔扁了扁嘴,却没有出声。
  小轲代为出头,讥讽地说:“孟公子,您弄错了吧?您和白小姐之间不是已经没 什么瓜葛了吗?”
孟获良皱紧眉头,“探长,家务事和这案子无关吧?”
  小轲被噎了一下,冷冷地说:“您的家务事之中如果隐藏了栽赃动机,当然和此 案有关了!白荃英和您是旧识, 您和白小姐有婚约后又退婚, 就有了反目成仇的可 能。再者,又恰巧是您的伙计在凶案当晚看到了白荃英爬上凶案现场的窗户,您说这 凑不凑巧?”
孟获良扯了扯嘴角,眼睛眯起,盯着角落处,“退婚?反目成仇?小柔,你说呢?”
  白静柔后退一步,几乎缩到墙角去了,“我怎么知道?你的事我不管,你也别管 我的!”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孟获良。
  小轲有些迷惑,还是问:“孟公子,请您解释清楚,您和白荃英是否有旧怨在 身,所以才伙同您的伙计诬告于他?”
孟获良回头,看了一眼皇甫沫华,“四少,您是明白人,您认为我会这么做吗?”
  皇甫沫华将手上的烟灰弹走,只说:“孟公子,麻烦您了,手下人不懂事,让您 见笑了。”
小轲愕然,周绅也一头雾水,这是要放人了?可这还什么都没问呢!
四少出手,当然有他的道理。
可两人无可奈何地互使眼色询问。
  孟获良就拱手,“不妨事,有什么需要,四少尽管找我。”之后他向白静柔招 手,“回去吧?”
白静柔半仰着头,眨着眼看屋顶,研究房梁构造,装没听见。
皇甫沫华就说:“对不住,白小姐还不能走,她得协助我们破案。”
孟获良脸上出现了一丝紧张,“这怎么成?她是个女孩子。”
  白静柔跳起来指着他跺脚,“孟木头,你走不走?走不走!都说了,我的事不用 你管!你管不着!”
  孟获良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无可奈何的神色,好声好气地说:“小柔,唉!你不能 这样!好好好,我走,我走,可你要早点回家!女孩子,不可以在外边待得这么 晚的!”
屋子里的人全起了身鸡皮疙瘩。
最夸张的是周绅,还公鸡抖毛一般狠狠地抖了两抖。
  孟获良还向皇甫沫华拜托:“四少,小柔就麻烦您了,等完事了,您给我打电 话,我来接她……”
  “咣当”一声, 一个杯子砸在孟获良脚边,摔得粉碎,把他的裤脚都给打湿了。 孟获良却像没看见,十分之淡定,朝鼓着嘴像毛小猫一样的白静柔笑了笑,风度翩 翩地离开了。
  小轲此时才大喘一口气,批评白静柔:“白小姐,你这么做可不淑女,怎么能 扔个杯子到人家脚边? 要扔,也得正中他的头才行! 如此,才可以让他一个月下不 了床!”
  白静柔垂头,左脚在地上踢,良久抬头,扑闪着眼睫毛、眨着眼睛,十分之没有 骨气,“我不敢!”
  真可怜,小轲愤怒了,“白小姐,您别怕啊!他孟家有权有势,咱们四少也不是 吃素的……”
皇甫沫华扫了他一眼,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周绅老狐狸一个,知道将要发生的事他不便参与,赶紧说:“四少,我派人去盯 着孟获良。”
他说着,脚底抹油,马上溜了。
  皇甫沫华抬起眼睛,看着白静柔,直到她的头越来越低,才问:“说,你那退 婚,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静柔如蚊子般哼哼,很不愿想起前尘往事的样子,“就,就是被退婚了。他娘 嫌我长得瘦,不好生养;他爹嫌我被人绑架过;他嫌我不够大……”
说完,她又怯怯然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迅速垂下,眼底似有些水光。
  看得小轲心里那叫一个柔软,四少心狠无情,他是知道的,生怕她被皇甫沫华吓 着了,忙打圆场:“四少,您就别问了,白小姐被人退婚,本来就够伤心的了。”
  白静柔带了些哽咽,吸着鼻子,很委屈地说:“后来,后来,他又后悔了,说什 么我们打小的情分,不应当就这么了了,又想重拾婚约……”
  小轲勃然大怒,“看那孟获良斯斯文文的,想不到这样无耻,他以为他是谁!对 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女人的名声何等重要!”
  皇甫沫华扫了小轲一眼,把他剩下的话封在喉咙里,吸了口烟,冷冷地说:“我 身边不留不值得信任的人,你大哥的案子,你不用参与了。”
白静柔愕然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四少……”
小轲不敢再插言。
皇甫沫华把手里的烟头弹向窗外,往门外迈去。
  小轲只好叹了口气跟上,心说四少的心可真是铁做的,对一个小姑娘也像对犯人 一样,这种揭人伤疤赶尽杀绝的事也做得出?唉!
两人走至门口,白静柔忽然说:“好吧!说就说。”
  皇甫沫华停了脚步,倚在门口,又拿出支烟来,小轲赶紧拿打火机替他点上,他 却不抽,只看着燃烧的烟头漫不经心地说:“说吧,你是怎么自导自演退婚的?”
小轲愕然,按着打火机忘了松手,火焰噌噌上冒,差点烧到手指,他这才“刺
溜”一声熄火。
  白静柔吸了口气,眼帘扑闪了两下,“孟木头那个人你们也见到了,自以为和我 订了婚,什么都管着我。吃饭也管、穿衣也管、睡觉也管,就差管着上茅房了!我才 不要他管着呢……”
皇甫沫华语气冰冷,“说重点!”
  白静柔眨巴着眼睛,很委屈,“也没有什么出奇的,我找人偷出他的私人印章, 模仿他的笔迹写了篇退婚书,给记者钱让他登了出来。然后再让记者写几篇报道,说 说白家的事,再说说他的事,还找人拍了两张他和花国总统吃饭的相片。爷爷看了气 得不行, 一怒之下,亲自下笔写退婚书,爷爷这边承认退婚。一切就成定局了。”
  小轲半张着嘴合不拢,这妹子可真能刷新人的认知下限,每当你以为你已经了解 了她一星半点时,她总能搞出些新事情让你再次大开眼界,三观尽毁。
他感觉他刚才的怜悯与同情可真是吃饱了撑的,还不如喂狗。
同时,他陷入了对人生深深的怀疑之中。
  皇甫沫华“嗯”了一声,瞧了小轲一眼,似谑似讥,让小轲更是想找个地缝钻 进去。
“这么说,你这退婚,孟获良并不承认?”皇甫沫华慢吞吞地问。
  白静柔满脸惆怅,“是啊,爷爷知道了之后,训了我大半天,还罚我站院子里大 声说‘我错了’。可他老人家死要面子, 也不好当即反悔,毕竟前面的退婚书是假 的,后面承认退婚的文是他自己写的!如假包换,板上钉钉!所以孟木头才无可奈何 得很。”
她越说越高兴,嘴角上翘,眼睛月牙儿般弯起。
小轲忽地走开几步,来到墙边,把头往上撞,咚咚有声。
  白静柔还一脸同情,“小轲探长,您别伤心,您还年轻,被女人骗是正常的。我 爷爷这么老了,都经常被我骗……”
  小轲再“咚咚”两声,抬起头抚着额前散发,吸了一口气,自认倒霉,“白小 姐,你说得对,和你相处几天,以后被女人骗的机会肯定少了!”
皇甫沫华表情不变,弹了一下烟灰,扯着嘴角问:“嫌你不够大是什么意思?”
  白静柔下巴内缩,目光垂下,扫了自己胸前一眼,这才抬头,“我瞎编的,总得 有理有据才行。反正,我说的也没错,他们家长辈就是嫌我瘦,嫌我被人绑架过!看 在我爷爷的份上才没退婚!我帮他们达成心愿又有什么错?孟获良才不孝呢!”
  小轲额头红肿着,此时倒福至心灵了,“原来是那里不够大,白小姐,你不觉得 你这理由编得太过牵强?”
  “牵强吗?孟木头的娘就说我屁股不够大,瘦巴巴的,以后不好生养,有事没事 老煲些药汤让我喝,真让人烦!退婚之后,我就不用喝那些苦药了!哈哈哈!”
她眼睛更弯,如两弯新月。
  小轲附和哈哈了两声,摸着额头的红肿感慨万千,“白小姐,你还真是一出手就 把两家长辈闹得鸡飞狗跳、心惊肉跳。”
白静柔偏着头看他, 一脸的无辜,“我这是让他们皆大欢喜,各得其所!”
小轲只好抚额。
  皇甫沫华不置可否,迈开长腿往门口走,白静柔迈着两条小短腿紧赶慢赶,“四 少,我可什么都对您说了,再没有什么事瞒着您了,能得到您的信任了吗?”
皇甫沫华冷冷地嗯了一声,“暂时可以。”
白静柔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能见见我大哥吗?”
  皇甫沫华没理她,上了车,她紧跟着上了车,完全没有说谎之后的心虚内疚,也 照常将皇甫沫华的冷脸视若无物,兴致勃勃得很,“我想,如果想找到真正的杀人凶 手,弄清楚我大哥当晚遇到了什么也很关键。小轲探长给我看了大哥的供词,说当晚 一醒来,就看见了床上躺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紧跟着惊慌失措地逃走, 一直躲到公 寓里不敢回家,直到几名警察找上门来……”
小轲内心继续倒海翻江,磨蹭了半天才把车钥匙找出来发动。
“四少, 一定有什么地方被你们忽视了!等我见到大哥,肯定能问出来。”
  皇甫沫华背往后靠,舒舒服服地坐着,“是吗?你大哥关在牢房,可没有什么能 听到的!”
  “有,有,当然有!你们尽管问他话,我大哥一说谎就会紧张屏气,我就能听出 来!”白静柔说。
  小轲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以后绝不随便信她,听了这话,却还是忍不住问:“有 这么神吗?你是天生的测谎仪?”
  白静柔摇头,“不是,不是。小轲探长你别紧张,我听不出你说谎了没有,只 听得出我大哥的。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 他说谎时的语气我熟,听着听着, 当然就 知道了。”
小轲松了握方向盘的一只手,拍胸口,“原来这样啊!”
  白静柔转头看向皇甫沫华,“当然,像四少这样沉着冷静不动声色的人物,我再 怎么听也听不出来的。”
皇甫沫华对她的马屁压根免疫,只对小轲说:“送她回家。”
 白静柔一怔,摇手,“不用,不用,在前面街口放我下来就行了。” 皇甫沫华目光冰凉,扫了她一眼。
小轲也明白了,在驾驶位说:“白小姐,你别是偷着跑出来的吧?”
  白静柔“呵呵呵”笑了三声,举起左手发誓:“没有,没有,他们都以为我出门 拿旗袍了……”
小轲叹气,“这还是偷跑出来的。”转头问皇甫沫华,“四少,咱们在哪停车? ”
 白静柔眼睛睁得老大,黑黑的瞳仁映得见人的影子,急迫地望着皇甫沫华。 皇甫沫华慢悠悠地说:“正巧,我也想拜访一下白老爷子。”
  白静柔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眼珠一转,“四少,要不您独自拜访,您在这儿放 我下来,我从后门进去,和您再在前堂偶遇?”
“不行!”皇甫沫华就俩字。
白静柔只好坐了回去。
……
  白世周在堂屋里拿起一杯茶喝,见孙女儿在堂屋门框边伸了一下头又缩了回去, “啪”的一声把茶杯放下,“小柔,叫你在屋里反省,这些日子不准出来,谁把你放 出来的?”
  白静柔从门口贴着墙根走进去,把面颊扁进去,“爷爷,您看,我反省了,真反 省了,反省得脸都瘦了。”
  白世周板着脸,眼角却溢出丝笑意来,勉强掩饰,低头咳了一声喝茶,“一天到 晚没正形,你大哥的事,你不准插手,知道没有?你孟大哥正管着呢!隔不了几日就 办好了,说起获良那孩子,可被你害苦了……”
白静柔老实垂头,“好的,爷爷……”
  “等这件事过了,这订婚还得重新操办。如果不是你年纪小,干脆办了结婚算 了,省得我老操心!”
“好的,爷爷……”
  白世周看着她的头顶,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边哄她边说:“小柔,平时你不 是这样的啊,说起你的婚事你就要和爷爷吵……”他忽地站起来,“不对!小柔,
你又闯什么祸了?”
白静柔还是垂头,老实地说:“就闯了点儿小祸。”
  白世周身子摇晃了一下,看起来就要昏倒,可他早晚练太极拳,身子骨好得很, 重新坐下,“这祸一定不小,说!”
  “就,就是大哥的案子,我跑了一趟巡捕房,查得差不多了。我估计,大哥没几 日就放出来了。”白静柔尽量轻描淡写。
  白世周悚然,颤着手指指她,“你,你,你,你去巡捕房?和那帮流氓在一起? 说!去了多少次?还干了些什么?”
  白静柔抬头看了白世周一眼,扁着嘴,看起来一副想哭的样子,头又垂到了胸 前,“爷爷,没去几次,就两三次,也没干什么,就听了些他们的内幕。”
  白世周捶胸顿足,“那地方黑得很,那些人知道了,还有你的活路!说,只是两 三次?”
“四五次吧……”
“嗯?”
“七八次,不多……真的,爷爷,我也没听什么!”
  “你,你,柔啊……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你知道现在什么世道?那地方哪有干净 的事儿让你听!不行,赶紧收拾行李,去乡下,不,订船票,去美利坚!”白世周白 胡子一颤一颤地说。
白静柔不以为然地说道:“爷爷,你不管大哥了?”
白世周怔了半晌,下定决心,“你先出去,你大哥的事有小孟管呢!”
白静柔慢吞吞地说:“爷爷,迟了!四少也跟来了,想要拜访您。”
  白世周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个最近风头正盛的年轻人,短短时间就在租界一飞 冲天,任职华人总捕头。在他们租界算是一个传奇, 因为复姓皇甫,让他想起了故 人,还找人查过,那人人称四少。他吃惊地问:“皇甫沫华?”
白静柔点头。
白世周再问:“就在咱们府上?”
  白静柔略不好意思,闪动眼眸看了白世周一眼,扭捏地互握双手,“就在门外, 爷爷,您刚才太失礼了,人家在外边都听着呢!”
  说话间,皇甫沫华与小轲已经走了进来,向白老爷子拱手,“白老爷子,久 仰了。”
  白世周气急败坏地朝白静柔瞪了一眼,含笑向皇甫沫华拱手,“久仰四少大名, 今日一见,果然风华绝代啊!”
  皇甫沫华轻轻一笑,“白老爷子,您放心,您孙女的事,不会有人知道的。只要 有我皇甫沫华一天,就没有人伤得了她的性命。”
  白世周最紧张的就是他这个孙女,听了这话,顿时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见他 一脸正气, 一副好相貌,看起来竟和孟获良不遑多让。和以往相传的巡捕房流氓全不 相同,顿时点头拈须而笑,“那麻烦四少了。”
  皇甫沫华礼貌地弯腰点头,“白小姐可帮了我们不少大忙,令孙的案子,我们毫 无头绪,但经白小姐一番查证,令孙之案大有突破。”
白世周瞧了白静柔一眼,呵呵笑道:“是吗?”
白静柔大脑袋直点,扑闪着眼睛很乖的样子,“是啊爷爷。”
白世周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回头对皇甫沫华说:“既如此,白荃英那案子?”
皇甫沫华点头,“有令孙女帮忙,我想,令孙很快就能放出来了。”
  皇甫沫华和白世周又应酬了几句,才和小轲告辞出去。他们一走,白世周脸色沉 了下来,冷冷地扫着已弯着腰走至了门边的白静柔,“又去哪儿?”
白静柔站定了,回头,笑,“爷爷,雅文来了,我去招呼一声。”
旁边丫鬟忙点头,“是的,老太爷。”
  白世周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拈须笑道:“小柔啊,你就该多和雅文在一起,学 学她,那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瞧人家,斯斯文文的,别一天到晚往外跑!”
  白静柔垂头站定,瞅着地上的花砖不动,她知道,爷爷这一训,没个一时半刻的 工夫是不会停的。她无聊地看着地上花砖上的花纹,爷爷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进 到耳朵里,看着看着, 花纹变成了皇甫沫华的眼睛, 冰冷清凉,吓了她一跳,使劲 儿揉眼。
  忽然,她倒真看见了一双眼,还有一对白眉往上竖着,褶子脸凑得极近,“小 柔,你干什么呢?眼睛怎么了?”
  白静柔赶紧眯起眼来,抽着鼻子,“爷爷,听了您的话,我好感动,感动得都流 泪了。”
“哧哧”的笑声从屋子角落传来。
白世周回头瞪了那丫鬟一眼,转过身来,刚刚还站着孙女儿的地方空无一人。
门外传来娇脆的女声:“爷爷, 我先去了啊! 雅文该等急了, 等我回来再听您教训。”
白世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着门口却笑了。
  才刚想走进屋里,风声忽起,白静柔偏过头,避开了那本砸过来的书,忙一闪 身,缩在了门框边,“雅文,雅文,你听我解释。”
  苏雅文在屋里冷笑,“有什么好解释的?今儿我不上门,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 时候?”
  白静柔尴尬地哈哈了两声,“不会多久的,等个一两个月,你气消了,我就去找 你赔礼道歉。”
白静柔伸了一下头,又迅速缩回,再次闪开擦脸而过的一本书。
“白静柔,你对得起我吗?你瞧你都干了些什么!”苏雅文在屋里尖叫。
  白静柔咽着口水说:“雅文,这本书可贵了,是上次你送给我的《宋史》绝版。 瞧瞧,被你一扔,线都散了。”
  屋里停了一下,估摸她是在找本便宜点的,白静柔赶紧伸出头快速朝屋子里看了 一眼,又缩回去,“雅文,小宣病又重了?正好,我给他找了服药……哈,就用你手 里的那盒子装着,可千万不能丢!”
  苏雅文看了门口一眼,迟疑地打开了盒子,看里面真是一服草药,拿近了在鼻端 闻了闻,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
见白静柔在门口探出脑袋又缩回,苏雅文冷冰冰地说:“还不进来,要我请你? ”
  白静柔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到她的跟前,伸出两根手指,扯了她的衣袖一下,快速 缩回,“雅文,我承认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
  苏雅文沉着脸坐定, 一言不发,面颊在灯光下洁白如玉,她穿着一身青布学生 装,厚厚的刘海将她前额挡了大半,斯文而优雅。
  白静柔坐在她的身边,又扯了她的衣袖一下,闪动眼睛看她,“雅文,我也存了 不少钱了,要不……”
  苏雅文一下子甩开了她,烦躁地站了起来,背对着她,“不行,我说过了,我自 己会解决的。”复又坐下,此时才回头看她,“你说清楚,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为什 么小报会那么写?”
  白静柔头垂得很低,委委屈屈地说:“雅文,没……没……没有!就……就是你 们俩出去,正巧被个小报记者看到了,这才登了出来。”
苏雅文讥讽冷笑,“白静柔,你还在撒谎!”
“没,没撒谎,雅文,我从不对你撒谎……最多夸张了点!”
“夸张了点什么?”
  “就夸张了点‘正巧’两字。那天,我正巧遇见了个小报记者, 一不小心说漏 了嘴。正巧他有空,就跟踪而至;正巧瞧见你跌进了孟获良的怀里;正巧拍了你俩 的相片,登上了报纸。”白静柔抬起头来,满脸真诚,“雅文,这一切真的纯属巧 合,绝没虚假。”
苏雅文气得笑了,“白静柔,你好啊……”
  白静柔见她笑,马上打蛇随棍上,顺手就揽住了她的胳膊,脸往她胳膊上蹭, “雅文,你对我最好了,知道我最不喜欢孟木头了!为了这婚事,你瞧,我愁得有半 年没睡好觉了,额头皱纹都多了许多。”
  苏雅文看了一眼她光洁的额头,抽手,“坐好,老实跟我说,姓孟的有没有 发现?”
  白静柔摇头,“没有,没有,放心,他哪能认出你来?他从来不上舞厅的!俞记 者说,他发现有人拍照,跟着就追了出来,差点把俞记者的相机抢回去,逃得小俞的 腿都差点跑断,哈哈哈……”
苏雅文嘴角也现了丝笑意, 一现即逝,“哼!这下好了,你这婚也退了……”
  白静柔马上眨着大眼睛真诚地望着她,“雅文,这都是你的功劳,你瞧,退婚之 后,我马上吃得好、睡得香,脸上的肉也长回来了。”
她鼓起面颊,两团圆圆的肉马上显现出来。
苏雅文无奈地摇头,“小柔,你可真狠得下心,孟获良哪里不好?你这么对他?”
  白静柔垂下头去,“雅文,我就是说不出他哪里不好,所以才感觉他哪里都 不好。”
  苏雅文没办法劝她,又知道孟获良不会这么死心,白静柔想摆脱这桩亲事,难得 很,便幸灾乐祸,“小柔,依我看啊,孟获良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白静柔也皱起了脸,“我知道,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想想以后要和他结婚,我 头皮发麻,发丝儿都立起来了!你看看我的头皮!”
她把大脑袋直拱到苏雅文眼皮底下。
  苏雅文一伸手,抵住了她的额头,顺手一推,推得她坐下,娴熟地拉开桌子,取 出烟盒来,白静柔马上狗腿子似的拿了打火机替她点上,她优雅地吸了口烟,左 腿架上右腿,“小柔,我现在不想别的,只想攒够替小宣到美利坚治病的钱,到
时什么都好了。”
  白静柔点头,“雅文,我支持你,爷爷藏起来的东西,我快找到了,到时咱们把 它卖了, 一起出去!”
  苏雅文失笑,抚了下前面的刘海,露出光洁美丽的额头,优雅地把烟灰弹在白静 柔递过来的水晶烟灰缸里, “小柔, 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好好儿做你的大小姐。对 了,你大哥的案子怎么样了?我打听的那些消息有没有用?”
  白静柔点头说:“有用,有用,再加上我从巡捕房听到的,唬得那姓轲的一怔一 怔的,老老实实给我引荐了皇甫沫华,哈哈。”
  “轲强?那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可那位余老板也不是个善茬儿,我看啊!他们 俩,迟早会出事。”
  “他才不怕呢!有四少罩着,说不定那余老板早知道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 已,五姨太嘛,多一个不多!”白静柔说。
  “难说,余老板我知道,小气得很,如果知道五姨太把项链送给了情郎,杀了她 都可能。”
  “不会,不会,余老板哪会知道?轲强把那项链当宝贝般藏着,如果不是你,我 怎么会知道?”白静柔拍马屁。
  苏雅文再抽一口烟,吐了口烟圈出来,拿起烟在烟灰缸里磕了磕,表情慵懒而神 秘,连带着屋子也似增了丝浮华精致。
  朦胧的烟雾当中,她脸庞有些模糊,却更添了丝妩媚,“你如愿以偿,见到了四 少,这下子满意了?说说,他是不是报纸上说的那么传奇?”
  白静柔脸上现了丝回忆,“他那个人嘛,复杂得很!我弄不懂他,可我有点佩服 他,他仿佛知道我弄的那些小手段。而且,我看也没有人能揣摩得了他的心思。”
  苏雅文弹了一下烟灰,意外地瞧着她,“咦?很少见你这么评价一个人的,你大 哥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白静柔摇头又点头,“有点眉目了,我说过的,大哥胆子那么小,他怎么可能杀 人?如果四少帮忙,大哥的案子应该很快会了结了。”
  苏雅文看着指间细细长长的女式香烟,“我也听说过这个人,心思莫测,私底下 的手段极为厉害的,你小心些。”
白静柔点头,“知道了,你放心。”
苏雅文见她不以为意,有些担心,但知道她本事大,从无败绩,就丢开到一边
去,说:“孟获良那里你就这么拖着?以后怎么办?”
  白静柔说:“我还小呢,怕什么?孟获良可拖不起,他那娘恨不得马上让他娶妻 生子,我拖过一两年,他不娶,他娘都会替他找人!”
  看着她摇头晃脑得意的样子,苏雅文犯愁了,她是知道白静柔的,父母去世之 后,兄妹俩和祖父一起生活。曾经失明,又被绑架过,正因为如此,白老爷子才将她 当成眼珠子看的,但她有听力过人这么一项特殊才能,胆大包天得很。
  她们在同一所女校读书,因缘际会,白静柔发现了她的秘密,她俩由此成为最 好的朋友。
不对,是不得不成了最好的朋友。
  苏雅文想起她发现自己的秘密时要挟自己的话,“有两个选择,要么咱们成为朋 友,你的秘密成为咱们两个人共同的秘密,要么你勒死我!毁尸灭迹!”
小小的个子,却不知道为什么有那样的底气。
  苏雅文能在许多男人面前运筹帷幄,可在白静柔一双大眼睛的凝视下却只能 迅速地心软,无可奈何。
  只好任由她缠了上来,两人分享秘密。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富家千金也是个寂 寞的人,试问这个世界里再没秘密,没有了懵懂无知、新鲜刺激,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可言?
  可她就是这么快活,即使听了那么多不应该听的。让人羡慕得很,苏雅文忽然伸 出手去,将白静柔肉嘟嘟的脸揉捏得变形。
  白静柔哪里是个吃亏的主,马上伸手还击, 一把掐在她腰上,“天哪,雅文,你 的腰怎么这么细?”
  两人笑闹了一阵,喘着气停了下来,苏雅文又点燃了根烟,“小柔,你没想过你 在报纸上这么一闹,还有人有胆向你求亲吗?还真准备一辈子不嫁人?”
  白静柔认为这个问题是最不值得担心的,“放心,我长得不差,只要那人不像孟 木头一样是个管家婆,我都会嫁。”
苏雅文兴致大了,“孟获良你都不想嫁,那要嫁什么样儿的?”
  白静柔举着手指头数一二三,“第一,最好他不是出身于那种旧式大家族,那种 人麻烦;第二,他不能管着我,当然,我可以管着他;第三,他不能蠢……”
  “你这要求还真挺难的。”苏雅文嘴角噙出丝微笑来,拿烟指着自己,“依我 看,这天底下只有我才合你的要求。”
  白静柔故作遗憾,“是啊,要是你是个男人就好了!小宣的病如果好了,咱们三 个人一起环游世界,那该多好!”
提起小宣,苏雅文眼底露出少有的温柔,两人却沉默了下来。
青烟袅袅,苏雅文看着青烟说:“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白静柔也点头,“是啊,小宣那么好的人, 一定会好的。”
  “你胆子也大,就这么在巡捕房坐了十多天。还好你们家老爷子没空管你,要不 然啊……”苏雅文一眼看见白静柔偷偷从烟盒里取了根烟来,翘着兰花指学着往嘴里 戳,“啪”地一巴掌打下去,烟跌进了烟盒,“找死啊!”
  白静柔抚着手痛得龇牙咧嘴,“雅文,我爷爷刚才还让我跟你学呢!说你斯文又 大方,这样才像个女孩子。”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觉好笑,双眉弯弯。
  苏雅文也跟着笑了两声,把余下的烟熄灭丢进了烟灰缸里,说:“你大哥的案 子,还真有个人很可疑,可我还拿不定。”
她一伸手,似在白静柔的头上摸了一把,手上却忽然变出个钱包来,递给她。
白静柔羡慕地看着她,“雅文,什么时候教教我这个?”
苏雅文鄙视,“你那小胳膊小腿,受不了那个苦,学不会!什么时候都不教!”
白静柔只好撇嘴,拿起那钱包翻看,拿出张纸来,“这是什么? 一张清单?”
苏雅文点头,“对,你看清单上列的东西。”
  “扁方,玉簪子?镶金玉戒?”白静柔拿了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上面暗红色 的像血迹?”
  “陈老板是做古董生意的,他死在赛月季的床上的时候,丢失了一个箱子,最后 那箱子在你大哥那儿找到,听说还找到一个玉器。那箱子里应该不止那件东西,这位 李老板以前和赛月季也有来往,前晚来舞厅逍遥,和以往不同,大方得很。”
“于是你就偷了他的钱包?”白静柔问。
  苏雅文懒洋洋地说:“一般情况下,这种小偷小摸之事,我才懒得动手,还不是 为了你!”
  白静柔马上上前把脑袋往苏雅文胸前拱,揽住她的腰上下其手,“雅文姐,你对 我真好,让我报答你吧!”
苏雅文被恶心了,直接扯她的辫子把她拉开,“站好。”
白静柔揉着后脑勺嘟嘴,“你们怎么都这样,老扯我辫子!”
苏雅文意外地看她,“还有谁敢扯你辫子?”
  白静柔眼前出现皇甫沫华冰冷的眼眸,忽然打了个寒噤,晃着头说:“没谁!雅 文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拿不定主意,这姓李的鬼得很,套了他几次话,他滴水不漏。”
白静柔瞪圆了眼睛,“你拿不定,让我去啊!”
“不行,那地方怎么是你能去的?”苏雅文断然拒绝。
  白静柔脸马上耷拉了下来,恳切地望着她,“雅文姐,巡捕房我都去了,还有哪 里去不得的?”
  苏雅文看了一眼她骨碌碌转动的大眼有些迟疑,心里头明白,你不让她去,她自 己也会想办法偷偷混进去,还不如让自己带着。
她勉强地说:“去可以,但在里面,你可不许胡来。”
  白静柔马上点头,兴致高了起来,“雅文,你说我穿什么好呢?上次那件白旗袍 好不?做好了一次都没穿过。”
苏雅文看了一眼她胸前,嫌弃,“那件你撑不起来。”
“那件粉绿的?”
“不行,领太低。”
“粉红的?”
“胳膊露太多!”
白静柔怒,“你为什么就能穿?”
  苏雅文站起身来,摆了个姿势,风情万种,回眸看她,“我和你一样吗?我有 的,你有吗?”
白静柔默默走到衣柜前,翻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