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我陪你,找到为止

书名:长生珏 作者:听酒 本章字数:5979 下载APP
季年将叶宁也带了回去,上了药又去看云蜃,床上的人脸色惨白,看上去竟比叶宁还要难看,背上的爪伤因为点了穴道止住了血,手腕的血也没再流出,但是缺了一块肉看着很是瘆人。
当初救自己时云蜃一连在手上划了三刀来放血,最后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如今为了救活叶宁,更是直咬腕脉。
“你到底是药王谷出来的。”叶宁一边上药一边轻声地说道,眼里水波泛起,心疼得不行,且不说救命之恩,这十年她也是看着云蜃长大的,心里早已把她当自己的孩子。
门被推开,是应长风进来了,“蜃儿如何?”声音很是急切。
季年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说道:“不好,失血过多,内息不稳,长风,她就非得找‘断缘’吗?离了‘长生珏’,蜃儿可还能活?”满眼的悲切不是一只手可以抹掉的。
应长风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这不是我们能替她做决定的,这孩子受的苦太多了,她如今身子是什么状态,你最清楚,能将长生珏取出来,早就成了她活着的支撑了。”
“如今这般,却还活着啊,她要找‘断缘’,要报仇,就要下山。若是身份暴露,莫说‘断缘’寻不到,若是被人抓了去….”季年情绪激动声音都提高了起来。
“年儿!”应长风打断了她,恩爱多年,他怎会不知道季年要说什么,他也知道有这个可能,他也不想面对。“不会的。蜃儿很聪明,我的武艺她都学了去,外面没多少人可以动她,若真有那么一天,真有那一天,”应长风顿了顿,然后下定了决心看向云蜃,“我便是破誓以武下山也会将她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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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间内一个男人被锁在里面,双手被锁链固定住,衣衫上尽是灰尘。他低垂着头,似乎是有伤,气息声时轻时重。
吱呀——
门应声而开,光线涌进来刺伤男人的双眼,他有些费力地抬头,门口站立一人,逆着光看不清面庞。“叶谷主,事情考虑得如何?你夫人的遗体我已经找到了,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能救活她们,就像你一样,你们一家还能团圆。多好啊。”尖锐的声音刺入叶檀溪的耳朵。
他想:竹弥,你保护了我们的宁儿。她应当是安全的,你可以放心。
“做…..梦。”他调动浑身的力气也只说了这两个字。
“哼,我如今同你好生言语你不听,待我寻到你女儿,你自会求我和你谈,我已让人放出风去,你还活着,你猜,你的好囡囡要多久能来见你?哈哈….哈哈哈”那人笑得很是得意,一声一声扎进叶檀溪的心里。
能回应这笑声的也只有锁链被拉动的声音。
宁儿,莫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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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爹,我要去的,你别走,别不要我!”叶宁挣扎着醒来,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起来,她四下看去,是她这段时日一直住的那间房,云蜃的房间。
她似是想起什么抬手摸上脖颈处,缠着绷带。
所以不是梦,她当真是被棕熊咬烂了脖颈。但是自己还活着,手上有触感,还能闻到房间里一直有的一股药香,云蜃身上也是这个味道。是她救了自己?喉咙咬穿也能救?
季年推门进来便看到坐起来的叶宁。“若是醒了,药就自己喝!”她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到桌子上便要离开。
叶宁听出来语气里的不悦,心里一虚想着是自己偷跑又受伤了还被救回来,季年生气也是应当。不过自己住了这么久,一直以来给自己拿药的都是云蜃,那人总是有方法哄骗自己喝下去,今日怎么是季年?她记得陷入黑暗前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安与恐惧混杂着如同泉涌一般要找一个宣泄口。
“云…云蜃。”太久没开口,她的声音哑得厉害,磕磕巴巴的也只喊出了云蜃的名字。
快要走出门口的季年听见这声音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她。神情严肃,还带着责备,看得叶宁心慌不已。
“你还….”她开口想训斥她,却在看到叶宁脖颈处的伤口时又收住了,这也只是个刚及笄的孩子啊,她叹一口气道:“蜃儿为救你伤得很重,在你隔壁房中休息。”说完便快步离开。屋外的日头正好,季年却只觉得烦闷,都该是玩乐的年纪怎的都遇到这般苦事。院门口的桃树上是正欲开放的花苞,新叶翠绿的点在枝桠上,叶片带着的湿气反着琥珀色的光。
屋内的叶宁下了床,本以为自己旧伤添新伤应当是走路都困难的,双脚落地的一瞬间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不适,她试着调动自己的内息,内息沉稳比之前还要厚重几分。右心口处随着内息流动传来一阵刺痛,她拉开衣服检查,看到原本黑色的符印居然有点泛红。纹路覆盖之处有隐隐的灼烧感。
这个符印很早就在自己身上了,爹娘也只是说要藏好,再多也不肯同她细说。如今生变她也不知其中缘由,犹豫一下,觉得还是先去看看云蜃比较好,便整理好衣服往门外走去。
推开门,房间的结构都一样,云蜃侧躺着安睡在床上,气息很轻。
叶宁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打量着她的伤,右手腕子被缠上了细布,侧躺着想来是背上也有伤了。苍白的脸色看得出来是流了很多血,如藤蔓般缠绕在心的自责开始收缩,挤压得心口生生地疼,泪水流淌下来她抬手去擦拭,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尽。
‘都是因为我。’这样的念头挥之不去,如今这个躺在床上的人。都是因为自己,都是因为自己。
叶宁哭得收不住,她觉得自己应该出去,但是腿却像被定住了一样无法挪动,害怕这人像娘亲一般离去。最后她蹲了下去,双臂环抱着自己,将头埋下去,手掐着胳膊生怕自己出声。
忽地有什么东西在拍打自己的头,“哭甚?”声音很轻,好在屋内很安静。叶宁抬起头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头上的手挪动下来帮她擦拭泪水,“哭甚?”云蜃又问了一遍。
“你…受伤…了。”叶宁哭得久了说话带着一阵抽泣。她抓过给自己拭泪的手用来感受眼前人的存在。
“能出声了?我受伤了你哭甚?”云蜃笑着,声音又轻了几分,她没有抽手,就由着叶宁抓着,眼里的促狭因为身体虚弱显得很淡。
“怕。”叶宁如实地回答。
云蜃又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不怕,没事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抚,如同那天拍打叶宁的背一般安抚她的情绪。
见她终于平复下来,示意她坐到床上来。“可有好好吃药?”云蜃又问道。抓着她的手往后缩了一下,云蜃马上就明白了:“去喝掉,虽然苦了点,但是很有效。”
“我如今感觉很好,没有不舒服。”叶宁把头偏开不去看她。云蜃总给她一种能看穿人心的感觉,那双好看的眼睛有时候太刺人心。
“等你感觉到不久迟…咳,迟了吗?”
许是说话说多了,云蜃开始咳嗽起来,叶宁不敢怕打她的后背想着替她扶一下心口顺气,这次却被云蜃一把抓住了。“想做甚?这里可不能随便乱摸。”云蜃满眼是笑意语气里带着调侃的意味。
“我…我不是…”叶宁反应过来自己要往哪里伸手了,一抹红悄然地在脸上升起。“我想帮你…哎呀,我去…我去喝药。”
看着落荒而逃的人离了视线,云蜃收敛了笑意,从枕头下取出帕子,一张嘴,鲜红便染花了好看的图案。她轻拍自己的心口,‘长生珏’硌得手有些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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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云蜃一直是由叶宁照顾,同之前的情况反了过来,等到云蜃背上的伤开始好转可以简单的活动以后,叶宁搬了张椅子坐到了她的床边。
“我有话想问你。”其实早就想问了,这几天总能梦到那天遇到熊的事情,她很确定自己确实是死了,梦里云蜃哭喊着自己不能死的画面太过深刻,一同刻在心里的还有那个血腥味的吻。
云蜃大约能猜到她想问什么,她坐直了身子收起常挂在脸上的笑意:“你说。”声音很是正经。
“你怎么救的我?莫要糊弄我!我记得的,那头熊咬破了我的喉咙。而且我的内伤全好了,这期间连两日都不到,世间没有这般效果的药。”叶宁双手捏拳,眼睛直盯着云蜃,她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到底,是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
云蜃愣住了,是什么?所以,叶宁觉得她现在不算是个人是么?确实,哪个人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呢?从叶宁搬凳子进来的时候,或者说,从她看到叶宁蹲在床边哭的时候她就做好叶宁会问她的准备了。
那天之后叶宁什么都没说,只是每天笨手笨脚地照顾她吃饭,喝药,如果不是同她说过话,云蜃都要觉得她是不是又哑巴了。
云蜃以为她是不记得当时的事情的,心里打算等自己好点了再和她讲。她想要断缘,剑谷如今若是无事发生,她可能会花点心思编个理由,毕竟最开始的打算是由应长风出面与剑谷商谈的。
但是叶宁如今也是血海深仇在身,并且同样牵扯到了如今的药王谷。她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云蜃想,为了避免麻烦是应该直说的。
可是听到这个问题,她又犹豫了,六岁那年的事从记忆深处爬了出来,她在生与死之间左右摇摆,只为了能与那块长生珏更好地融合,人可以死多少次?这个问题她永远也不知道。但是这世间大半能让人失去生命的法子,她都体验过了。心里盘算一下她还是张口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长生珏>?”她觉得自己声音在发颤。
叶宁看着她在听到问题后全身僵硬,然后偏头不再看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她从那双总是带着狡猾、促狭的眼睛里看出来她很难过。
她察觉自己失言了,想道歉却觉得怎么都出不了声,嘴巴一张一合的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这时云蜃开口了,她的声音平稳,叶宁却看到了她微微发抖的嘴唇。
‘我可真是会说话。’叶宁懊恼地想。
云蜃见她不回答,想着她是不知道的,吐纳几下调节自己的情绪后,接着道:“碧落黄泉几相逢,执生覆死亦长生。<长生珏>,可生死人,肉白骨。这效果你应当是再清楚不过了。”云蜃把头转过来看着叶宁,指了指她脖子上的伤。
叶宁顺着摸了摸脖子,伤口好口好得异常,如果不是留了疤,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根本没受过伤。“你用这个救得我?”
云蜃摇头:“算,也不算。你问我是什么?我现在,就是<长生珏>。”她说着,轻轻的扯开了自己衣襟,露出那月牙形状的碧玉。“想要把她取出来,只有你们剑谷的‘断缘’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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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消化云蜃同她说的话,长生珏,死而复生,还有放在剑谷里的断缘。这些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尤其是知道自己还能活着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后只觉得胃里翻涌难以忍受,最后两人的谈话以她落荒而逃匆匆收尾。
屋子里静悄悄,似有似无的药香一直环绕在她周围,叶宁记起这间其实是云蜃的房间,说来也奇怪,怎么受伤后会在云蜃的房间休养呢。
她越想越睡不着,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你是什么?”云蜃听完以后难过的表情,还有她告诉自己,想要断缘来让身体恢复后脸上的笑。
叶宁觉得那个笑容里包含了很多东西,她有些看不明白,只是知道自己看过之后觉得一点都不开心。
又翻了个身,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去道歉,桌上的烛火已经灭了,一缕青烟正要消散,叶宁坐起身来,对着灯芯吹了一口气,烛芯又燃起了一抹火光。
她看了一会,还是打算过去道个歉。抓起外衣穿上就往外走,推开门就看到在清冷的月光中正赏月的云蜃。
“睡不着?”云蜃听见动静就回过头来。
“嗯,你也是?”叶宁向她走去。
云蜃:“我午间同你说的,是不是吓到你了?”
叶宁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是有点,我…以前没听过这种事,何况你还说,我是喝了…”
“抱歉,我也是唯此一招。时间久了,就不起作用了。”
“我不是怪你。”叶宁赶忙解释,“很感谢你能救我,不然我真是不甘心,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跑掉,还有…还有…”她支支吾吾地说着,最后眼一闭心一横道:“还有问你的那句‘到底是什么’,是我不对。”叶宁低下头不敢去看云蜃。
云蜃倒是愣住了,她没想到叶宁会道歉,听了这话心里泛起涟漪。“嗯,我接受。”声音清澈,如同撞进心里的月亮。
于是听了这话抬起头的叶宁,看见这人脸上浮现的笑意,一直到躺在床上休息时她都在想。
像什么呢?和以往的都不同,不是初见时的那种轻佻,也不是哄骗自己喝药时的那种促狭,更不是下午那叫人难受的感觉。
一直到困意袭来,她突然想到,是了,像一壶清香的酒,叫人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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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宁再醒来已经快正午,她穿好衣服出门,小院里空无一人,云蜃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那人不在,她又转去厨房,炉子上正煮着饭,却也没人照看。
不由觉得奇怪,心想这人伤还没好怎么到处跑,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回头,是应长风。
“云蜃呢?”叶宁问。
“伤还没好,阿年带去换药了。”应长风回道,“来帮忙?厨房的事我做得不好,需要一个帮手。”
叶宁点头跟他一起进去,虽然她也不会做饭,但是添个柴,递个水她还是会的。“云蜃自己受伤怎么恢复得这么慢?”
“蜃儿没同你说?”
“我说错了话,没好意再问她的问题。”叶宁摇头道。
应长风一边将饭端开一边架起另一个锅。他轻笑一声,“不打紧,你好好的道个歉,蜃儿不会同你计较。”
“我知道,昨日便同她说过了,只是太晚了,没拉着她继续讲。”
“那就好。‘长生珏’是一对,分两块,蜃儿身上只有一半,她的血是有奇效,但需要配合相应的功法,而自己身的伤却需要时间恢复,而且异常疼痛。那东西在她身上唯一带去的只是蜃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死。但受了伤也不会立刻就好。”应长风热好锅,却迟迟没下一步。
他转过头看着叶宁,很郑重地同她道:“我同你说这些,是我的私心,阿年昔日重病,为着救她我立过誓不得以武入江湖,蜃儿于阿年有救命之恩,此番她下山,我却不能出手相帮。你二人会同行,我希望你能多照看她一些,对我和阿年来说,她早已是我们的孩子。”
叶宁赶忙站起来,慌里慌张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也救过我的,我…”叶宁一时间有点觉得这担子有些重,不敢开口随便应承。她怕做不到。
应长风看她的样子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强迫了,毕竟叶宁比云蜃还小一些。他又开口道:“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看着那孩子别让她做傻事好么?”
叶宁很快地点头。
等到做好饭菜叶宁才见到云蜃,这人搬了两张长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阳光印在她身上给她渡了一层光。她走过去,影子覆上了她的脸庞。
云蜃睁开眼,看见叶宁站在她身旁:“师傅和你聊什么了。”她说着,一手拍拍自己身边的另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
叶宁坐过去回道:“没说什么,你的伤怎么样了?”想着应长风说的剧烈疼痛,她有些心疼。
云蜃见她扯开话题也没深究,又闭上眼道:“已无大碍了,咱们明日就可以下山。你今天可以收拾一下。”
叶宁:“我能问问为什么我受伤后一直在你房间休养吗?”她把困在心里的小问题问了出来。
云蜃轻笑一声道:“你刚来的时候,师傅怕你会寻着机会自戕,我的房间特意收拾过,而且,你睡的那张床是用药泡过的,对你恢复有好处,便让你一直住下了。”
“你后来也受伤了。”
“是,但对你的效果大一些。”
叶宁愣住了,而后很快就明白了,是用云蜃的血泡过,便没再开口。
“你有什么打算?”云蜃问道。
“下山后么,打算先去见见舒伯伯,他见过我爹。”
“信得过吗?他们放出风来说你爹还活着,还让那么多人见到了。也许是为了抓你。”
“那也要去啊。”叶宁眯着眼睛看着太阳,如今自己就剩爹爹一个亲人了,就算知道是死局也要入。
云蜃有沉默了会开口道:“我会帮你,作为交换,你要把‘断缘’给我。”
“你就那么肯定‘断缘’在剑谷?”
“嗯。”云蜃没再多说。
“如果真的在,我会给你。要是不在…”叶宁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停下来想,云蜃也没有催促。
半晌后叶宁再次开口:“要是不在,我陪你找。”
“找不到呢?”云蜃听了这话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脸上的笑里透着一股逗弄的意味。
“我陪你,找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