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重逢（四）
到底是挑起过“内京之乱”的人，严寻端的惊慌不过一瞬。他迅速反应过来，关门撩袍跪地一气呵成，额头触着手背行大礼：“臣拜见陛下。”
声音不像。
齐思季喉结滚了滚：“平身。”
“谢陛下。”
“抬起头来，”齐思季看着案前不远垂头而立的人，重复了一遍，“抬起头来。”
严寻端背后一层汗，他面色不显，抬起头，垂着眼睛。
根本不像。
齐思季的心被反复拉扯着，他咬了咬后槽牙，声音却平静：“朕没穿龙袍，你怎知朕的身份。”
严寻端心里一空，但马上反应过来：“古往今来，殿试都由陛下亲临，或各大学士主持，臣听闻陛下年轻，又感知陛下周身尊贵，故斗胆揣测，还望陛下恕罪。”
齐思季微微一笑：“你倒机灵。今年岁几何？”
“二十有四。”
“籍贯何处？”
“南州盂县。”
“师从何人？”
“家师陶义南。”
“父母兄弟何在？”
“年少失祜，亦无手足。”
此番问答与殿试没有半分干系，齐思季的提问又快又急，如审问一般，逼得严寻端额角渗汗，片刻不敢分神。
这不是殿试——严寻端绝望地想，齐思季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朕看过你写的策论，”在严寻端的心跳声中，齐思季放缓了声音，纸张窸窣片刻，齐思季缓声道，“待民贵之以真，待人贵之以诚……”
严寻端猛地瞪大了眼睛！
齐思季死死盯着他：“这也是你的老师教你的？”
“待民贵之以真，待人贵之以诚。这是普静大师教给我的。”
“普静大师还教你如何待民？”
“大师说，万物苍生，亦民亦人。”
“放肆！”
只是一个晃神，齐思季突然一声暴喝，严寻端膝盖一软，跪到地上。齐思季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老师到底是谁？！想好了再说！”
若是一般人，现在面对天子之怒，也就说不出话来了。严寻端喉咙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毕显，哑着嗓子说，“陛下息怒，家师确是陶义南！”
“好，很好，”齐思季快步走到严寻端面前，蹲下身子揪起他的衣襟，逼着他看着自己，“你当真不明白？啊？那个‘镜’是何意，你不懂？！”
那枚原本属于少年严寻端的扳指，如今就卡在他的喉咙上。
看齐思季这般试探，严寻端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方端的出现绝非偶然，他的“好运气”不是天赐而是人为！那句“待民贵之以真，待人贵之以诚”也是故意写上的破绽，朝堂上有人躲过了大清洗！还在浑水摸鱼、肆意窥探！
“镜，”严寻端断断续续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
四目相对，严寻端不敢在眼神中泄露一丝感情：“可明得失。”
齐思季默不作声。
“陛下之意，想必是如此。”严寻端额上滚下一滴汗，“衣冠是否正，朝代如何兴替，臣略知一二，只最后一项，求陛下恕罪，臣、臣不敢妄言。”
齐思季脸上因愤怒而涌起的潮红像潮水一般退去了。他松开手，看着这个贡生毕恭毕敬地蜷缩在自己脚下，深深吸了口气。
他命人查过这个方端，今日所听的答案与他之前得知的并无出入。可是，一个胆小如鼠、因为中了贡生而晕过去两次的人，能扛得住现在的场景吗？他真的没有问题？
“你下去吧。”
良久，严寻端听见这句吩咐，他松了口气，告了声退，慢慢起身离开了。临关门前，他在门缝里看到齐思季的背影，心里登时酸痛一片。
他的小和尚，终于还是成了皇帝了。
门一关，齐思季抬起手，看着那枚扳指，无声地笑了。
——这个“方端”，他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方才在殿中，严寻端出了一身的汗，他失了魂儿一样地飘出太和殿，被外头炽烈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一阵头晕目眩，扶着身边的柱子缓了好一会儿。
其他贡生也陆陆续续出来了，此番殿试筹备颇为仓促，大多数人只是问了两句话，口头做了篇策论便出来了。严寻端心不在焉地回到贡生院，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纸笔沉思起来。
首先，方端的出现绝非运气。
严寻端在纸上写了个“方”字，用四条线围住框起来，在方框之上点了一个墨点儿。
有人在暗中帮他，且这个人权势应该不小，才能操纵着这个既没天资又无胆气的方端一路从盂县走到皇城。
可是这个方端几乎百无一用，看起来确实是便于操控，可从他能因为中了贡生便喜不自胜的表现来看，实际操作起来也有一定的风险。
既然已经冒了天大的风险舞弊，那为什么是方端？他们有什么目的？
“方端……方端……”严寻端眉头紧皱，可是无论如何回忆，他都想不起来这个方端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倒是宰过几个姓方的，但也没儿子啊。
朝堂不稳啊。单是科举舞弊这一条，就够杀几个人祭刀。
严寻端叹了口气，把那张纸叠起来塞进烛火，扔进手边的空茶碗中。他整个人靠进椅子里，枕着椅背，抱着手臂闭上眼睛。
一片千头万绪中，他又想起了齐思季。
像是一蓬乱草中突然开出来一朵小花。严寻端原本紧绷的嘴角忍不住挑了起来，有些稀罕小和尚板着脸的样子，还真挺是回事儿的。审问他的手段用得也算高明，要不是他这些天一直搜肠刮肚地回忆方端这小半辈子，兴许真让他给逮住了。
……等等。
严寻端蓦地睁开眼睛，齐思季逮方端干什么？
这个念头升腾起来的一瞬间，严寻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窗户极为细微地响了一声，一张纸条被塞了进来，紧接着一道黑影在窗边一闪而过。
“谁？！”
电光石火间，严寻端冲到窗边抓起纸条，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声音不像。
齐思季喉结滚了滚：“平身。”
“谢陛下。”
“抬起头来，”齐思季看着案前不远垂头而立的人，重复了一遍，“抬起头来。”
严寻端背后一层汗，他面色不显，抬起头，垂着眼睛。
根本不像。
齐思季的心被反复拉扯着，他咬了咬后槽牙，声音却平静：“朕没穿龙袍，你怎知朕的身份。”
严寻端心里一空，但马上反应过来：“古往今来，殿试都由陛下亲临，或各大学士主持，臣听闻陛下年轻，又感知陛下周身尊贵，故斗胆揣测，还望陛下恕罪。”
齐思季微微一笑：“你倒机灵。今年岁几何？”
“二十有四。”
“籍贯何处？”
“南州盂县。”
“师从何人？”
“家师陶义南。”
“父母兄弟何在？”
“年少失祜，亦无手足。”
此番问答与殿试没有半分干系，齐思季的提问又快又急，如审问一般，逼得严寻端额角渗汗，片刻不敢分神。
这不是殿试——严寻端绝望地想，齐思季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朕看过你写的策论，”在严寻端的心跳声中，齐思季放缓了声音，纸张窸窣片刻，齐思季缓声道，“待民贵之以真，待人贵之以诚……”
严寻端猛地瞪大了眼睛！
齐思季死死盯着他：“这也是你的老师教你的？”
“待民贵之以真，待人贵之以诚。这是普静大师教给我的。”
“普静大师还教你如何待民？”
“大师说，万物苍生，亦民亦人。”
“放肆！”
只是一个晃神，齐思季突然一声暴喝，严寻端膝盖一软，跪到地上。齐思季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老师到底是谁？！想好了再说！”
若是一般人，现在面对天子之怒，也就说不出话来了。严寻端喉咙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毕显，哑着嗓子说，“陛下息怒，家师确是陶义南！”
“好，很好，”齐思季快步走到严寻端面前，蹲下身子揪起他的衣襟，逼着他看着自己，“你当真不明白？啊？那个‘镜’是何意，你不懂？！”
那枚原本属于少年严寻端的扳指，如今就卡在他的喉咙上。
看齐思季这般试探，严寻端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方端的出现绝非偶然，他的“好运气”不是天赐而是人为！那句“待民贵之以真，待人贵之以诚”也是故意写上的破绽，朝堂上有人躲过了大清洗！还在浑水摸鱼、肆意窥探！
“镜，”严寻端断断续续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
四目相对，严寻端不敢在眼神中泄露一丝感情：“可明得失。”
齐思季默不作声。
“陛下之意，想必是如此。”严寻端额上滚下一滴汗，“衣冠是否正，朝代如何兴替，臣略知一二，只最后一项，求陛下恕罪，臣、臣不敢妄言。”
齐思季脸上因愤怒而涌起的潮红像潮水一般退去了。他松开手，看着这个贡生毕恭毕敬地蜷缩在自己脚下，深深吸了口气。
他命人查过这个方端，今日所听的答案与他之前得知的并无出入。可是，一个胆小如鼠、因为中了贡生而晕过去两次的人，能扛得住现在的场景吗？他真的没有问题？
“你下去吧。”
良久，严寻端听见这句吩咐，他松了口气，告了声退，慢慢起身离开了。临关门前，他在门缝里看到齐思季的背影，心里登时酸痛一片。
他的小和尚，终于还是成了皇帝了。
门一关，齐思季抬起手，看着那枚扳指，无声地笑了。
——这个“方端”，他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方才在殿中，严寻端出了一身的汗，他失了魂儿一样地飘出太和殿，被外头炽烈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一阵头晕目眩，扶着身边的柱子缓了好一会儿。
其他贡生也陆陆续续出来了，此番殿试筹备颇为仓促，大多数人只是问了两句话，口头做了篇策论便出来了。严寻端心不在焉地回到贡生院，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纸笔沉思起来。
首先，方端的出现绝非运气。
严寻端在纸上写了个“方”字，用四条线围住框起来，在方框之上点了一个墨点儿。
有人在暗中帮他，且这个人权势应该不小，才能操纵着这个既没天资又无胆气的方端一路从盂县走到皇城。
可是这个方端几乎百无一用，看起来确实是便于操控，可从他能因为中了贡生便喜不自胜的表现来看，实际操作起来也有一定的风险。
既然已经冒了天大的风险舞弊，那为什么是方端？他们有什么目的？
“方端……方端……”严寻端眉头紧皱，可是无论如何回忆，他都想不起来这个方端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倒是宰过几个姓方的，但也没儿子啊。
朝堂不稳啊。单是科举舞弊这一条，就够杀几个人祭刀。
严寻端叹了口气，把那张纸叠起来塞进烛火，扔进手边的空茶碗中。他整个人靠进椅子里，枕着椅背，抱着手臂闭上眼睛。
一片千头万绪中，他又想起了齐思季。
像是一蓬乱草中突然开出来一朵小花。严寻端原本紧绷的嘴角忍不住挑了起来，有些稀罕小和尚板着脸的样子，还真挺是回事儿的。审问他的手段用得也算高明，要不是他这些天一直搜肠刮肚地回忆方端这小半辈子，兴许真让他给逮住了。
……等等。
严寻端蓦地睁开眼睛，齐思季逮方端干什么？
这个念头升腾起来的一瞬间，严寻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窗户极为细微地响了一声，一张纸条被塞了进来，紧接着一道黑影在窗边一闪而过。
“谁？！”
电光石火间，严寻端冲到窗边抓起纸条，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