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七国通缉令!

书名:你是唯一幸存者 作者:橙懵 本章字数:8853 下载APP

张起灵脸色灰败地皱紧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生出了那种奇怪的直觉。一种宿命的,阴翳的,未知的,压抑的,甚至,有点恐怖的直觉。
“八仔,你去油麻地调查一下,把死者的周边关系摸清楚。”张起灵摁了摁额角,吩咐了一声,转过身子:“小孟,有没有火?”
点燃一支烟,她却半天没有吸一口。阴沉的天空下,她的眼睛很亮,脸色却苍白得有点吓人。半晌,张起灵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朝,就是这家吗?集残斋,好怪的名字。”
“陈老以修补古物在业内大大有名。”田芳蕊下车,淡淡一笑,“要不要喝杯咖啡再去医院?”
“好哇,反正周末,大把时间。”
还以为古董店都会摆成阴暗幽深的格局,没想到这家店子设在繁华商业大道的底楼,铺子位置好又通透,四面大玻璃,陈年古物看得一清二楚,反有一种说不出的雅趣。
田芳蕊专门认识怪人。捧着香浓的热咖啡,张起灵有意无意的斜看过去,田芳蕊正跟那姓陈的花甲老人研究一枚跋印。难得她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的毛衣,站在古玩店里的深处,远远看去只觉得她身材修长,神色冷漠,配着四周的古物,越发神秘莫测。
她老是忘记那人的本行是东方艺术。哈,艺术,多么奢侈高贵的专业,张起灵耸了耸肩,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喜欢田芳蕊在射击场上的样子,敏捷,准确,不动声色的微笑,从不高声说话,双目却如鹰一样灵动,不知迷死多少女仔。可惜——
带着点恶意的心满意足,她抬腕看了下表,时间差不多了,放下咖啡杯正要告辞,却不知碰到了什么,茶几上的一堆卷轴哗啦掉到地上。
她吓了一跳,红着脸正要道歉,陈老宏亮的声音已经传过来,“没关系,是别人放在这里的绢画,一会让店员来收拾。”
远远的,田芳蕊的笑意十分含蓄,“又是绢画,这回是哪个古墓里的?”
“一个熟客拿来筹款子,说是代代相传的古物,我还没看。唉,若真有这么多古绢画,就不用苦苦跟大英博物馆争那几幅丝绸了。”
两个人说得客气,张起灵却也听出只是仿古的玩意,也不由一笑,拾起了最上面的一轴。原想放回原处,不知怎么,心里轻微一动,不由自主就将画轴轻轻打开。
在最淡最淡的墨色里,干燥的绢布上分出细小的龟裂纹,一张沉静而典雅的脸孔慢慢隐现出来——
那是在如今的中国女子脸上再也见不到的精美神情。
张起灵凝视着那幅画,突然有一种昏眩——画上的女子仿佛自脖部喷薄出血光,溅了她一头一脸。
莫名恐惧紧紧抵住了喉咙,任她再镇定也不觉闷哼一声,一退就撞上了背后的博古架。
碰。瓷器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幻觉。再定睛一看,那幅画分明是好好的,画上的女子,微颦峨眉,一怀愁绪浓得化不开。
“怎么了?”
“啊,不好意思,陈老,摔坏了你的瓷器,多少钱,我赔。”张起灵脸阵青阵红,心里有点慌。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幻觉,真该死。
“没事,我这儿摆出来一大半东西都是假的呵呵。”老人跟她眨了眨眼睛,随意瞥了眼她手里的绢画,突然轻呼了一声,“Gavin,你看这质地……”
张起灵一怔,田芳蕊不知何时已紧紧盯着那幅画,面上神情如梦似幻。有点疑惑的,张起灵再扭头仔细看画卷,古代女子眉目含烟含愁,旁边还有一行小楷,“雪光映水成画卷,落照脉脉惜晚晴”。莫名不自在的,她移开目光,下一刻却发现,田芳蕊那双极其洁白修长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圣玛丽仁心院。
长长的绿荫路上,落叶飘飘荡荡地坠入尘埃,黑袍的修女静静走过,和蓝天白云一起倒映在小小湖泊里。
“鹅……鹅鹅……”
全身纹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精壮少年剃了一个古怪的光头,再加上绿蜻蜓一样油绿的病服,硬生生把那股子流氓气搞成了西瓜太郎。
目光里没有太多尘事印染的色彩,空洞到了极点,反变做不染纤尘的洁净。
没有记忆,没有回忆的人生,是不是会活得比较快乐?
“这小子,整天就知道说这句……喂喂,那边是湖,栽进去怕淹不死你……护工,护工在哪?”
张起灵手忙脚乱的把冯乱虎拎回来,那小子没头没脸的冲她一笑,扭过头又追上来的护工耗上了,“糖,给……给我……我……我……要……糖”
“真是,傻呆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这家教会主持的疗养院很好,交给她们你可以放心。”
“多亏你介绍,不管也进不来,”张起灵抬眼,看着天边流云,“虽然说事情过去了,但这小子没亲没故一个人,也怪可怜的。”
田芳蕊淡淡应了一声,“其实她现在这样,比做古惑仔好……”话没说完,冯乱虎突然不知从哪处草从里钻出来,乱糟糟的脑袋上顶着一蓬草,径直把手里融掉一半的糖棒往她怀里塞,“哥……哥哥,吃……吃糖。”
田芳蕊微微一笑,顺手理了一下她的乱发,眼神温柔,“你吃吧,哥哥不饿。”
“耶……鹅……鹅鹅,曲……曲……项……歌……歌”
“呵,学了这么久都没学会,”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田芳蕊怔了一下,为刚刚一刹那的失神暗暗皱眉,张起灵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双眼仍然直直望着湖边的枯树。
“你在想什么?”
“我想,她这样,可能还真比较快乐。”顿了一顿,她转过头,“惜朝,我有一个同事,最近失踪了,我在她笔记上发现了很多凌乱的字句,像精神崩溃的样子,跟她以前给我的印象……很,不一样。”
“是吗?”田芳蕊看了她一眼,向后一仰,就势躺到草坪上,“或许,skeleton in the closet。”
“呃?什么?”
“没什么。”
她闭起眼睛,任阳光在她柔软的白毛衣上打出一个个淡青色的光圈。到底是在欧洲长大的人,哪怕是到了灰烟密布的香港,田芳蕊也从来不穿白以外的颜色。张起灵笑着,把几根草从她毛衣上弹开,却被田芳蕊轻轻拉住手指,“别管它,阳光好舒服,你也躺会。”
手指与手指纠缠,青草密密的刺着,有点酥麻。张起灵笑着,与她并排躺下来,食指微勾,在她掌心中,一点,一竖,再一点,半晌,田芳蕊才闭着眼轻笑一声,翻过手,与她十指交叠。脉脉温度传来。
草地散发着泥士的气息,头顶上的天空高而蓝。张起灵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心里有微微动容。这样一个美不胜收的人,默默地看着她,总会有一点甜蜜的惆怅慢慢涌出来,再后,静寥的感伤跟在甜蜜后面不期而至。就算是在最温暖的阳光下面,也会像竹笛一样,有着清越的忧伤。
“惜朝,你快乐吗?”
“为什么这么问?”
“有时候你晚上会睡得很不安稳,我怕……”
“不。我不是不快乐,只是——”睫毛颤了一下,田芳蕊仍闭着眼,只是相握的手微微加重了力度,“少商,我是一个很贪心的人,有了好便希望更好,有了爱就希望它永在。”
张起灵支起头,阳光下田芳蕊的皮肤白晳得接近透明,青色的血管在脖上轻微的跳。
不远处教会的钟声悠悠传来。
让人温存的,痛苦的,彷徨的,欢喜而茫然不知所措的……除了信仰,还有爱。
她略微怜惜,正想说什么,兜里手机轰天响起来。有点无可奈何的摸出手机,下一刻,脸上已褪尽了所有的温柔和血色。
“惜朝,局里有事,我先走。”
“没事吧?”
张起灵迟疑了一下,不知是否把唇咬得太紧,以至声音有点支离破碎,“刚刚我说那个同事,有人发现了她尸体。”
生活总是出人意料。在你以为事情已经坏到无可再坏的时候,它居然还可以再坏下去。
命运本身,仿若谜团,料无可料。
田芳蕊仍然闭着眼。草温暖而枯黄,阳光很好,张起灵的体温还残留在她手掌上。
有人轻轻在拉扯她袖子,她笑了一声,“乱虎,别闹。”
“呯。哥……哥哥……你的辣椒水,辣椒水法…赞,好赞……”
慢慢地睁开眼睛,冯乱虎正举着不知哪里捡的一把玩具辣椒水,对着她没头没脑的笑,“大……大佬……死,死……你的辣椒水……辣椒水……”
蓝衣护工赶过来,连拖带拉的缴下那把破辣椒水,“唉,先生,不好意思,就这么一会没看着她。”
“没关系。”她坐起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正午的阳光过于眩目,而不远处的湖泊温柔得令人叹息。
“被害的时间大致推断是三天前的夜间。”
法医科的同事叹了口气,放下了遮盖在尸体上的白色罩单。
一阵剧烈的痉挛如涨潮般在胸臆间起落,张起灵捂着心口退开一步,又是一个飞速的旋身,“砰”的一声,一拳砸上了雪白的墙壁。
她一直隐隐预感着她会出现意外,但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突兀——最让人不可接受的是,关于阮明正的死因,刑警﹑法医﹑鉴识人员全都表现出疑惑:
她的身上、衣服上以及整个现场找寻不到可疑的指纹﹑毛发或者纤维,全身没有任何因锐物或外力造成的伤痕,除了手脚被捆绑过的痕迹外,只有左手手腕上有一道轻轻的擦痕,体内检测出超高的酒精反应,并混有一些药物反应,但也远远不足以让她丧命——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因酒精中毒导致心脏衰竭而死。
现场拍回来的照片上显示,那是一个废弃已久的仓库,潮湿而阴暗,除了一台巨型的抽风机、三两个水桶,和满地散落的纸箱和包装带以外,别无她物。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起灵深深吸了口气,问道:“结论呢?”
“奇怪的地方就是在这里。”法医皱了皱眉头:“死者的亲友反应说她的健康状况良好,没有罹患任何慢性病,更没有心脏病史,就医记录也没有发现曾经有过足以产生心脏衰竭的病症——”
“那为什么不以谋杀立案?”张起灵低吼了一声。
“她也许是曾遭到过劫持,但单纯就死亡原因分析,实在找不到她杀的任何证据。所以,我们目前还是只能以过量的酒精导致的心脏衰竭而死结案。哦,对了——”
法医从身后的操作台上拈起一个薄薄的塑料袋递了过来:“这是小阮身上的遗物。”
手指接触到袋子的时候,一张镶着银丝的卡片刹那间映入了张起灵的眼帘。
几乎是同时的,她的心剧烈地搏动了一下之后,在一瞬间停跳——声音、空气、甚至时间,都在耳际的一片嗡鸣之后凝滞,趋于死一般的沉静。
窗户大大的开着,凛冽的秋风带着横扫一切的冷酷,无情地拍打在人的面颊上,似要剥裂出内里深藏的虚弱、恐慌、晦暗和绝望。痛里夹带着涩,终又变成不着一味的麻。
张起灵低头再看了看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诊疗卡片,带着冰冻般的神情,似乎正思索着什么难解的问题,要在渺然无望的虚空里抓住什么不可把握的东西,两分钟后,陡然转身——
“老大,你要去哪里?”穆鸠平被撞得一个趔趄,转身跺着脚大声喊了起来,话音未落,张起灵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长廊转角。
三秒钟后,一阵刻骨的寒意逶迤扑面而来,穆鸠平对着空荡荡的走廊,打了一个大大的寒噤。
“等……等等我。”
“头儿,你说,小阮她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老八红着眼睛嘟囔着,巴巴地看了张起灵一眼,递过一杯咖啡,“伤心归伤心,头儿,你这样一声不吭的,不要吓我啊。”
张起灵接过来,继续保持沉默,只把头搁在方向盘上,直视前方。
香港从来不缺的就是人潮,人挤人,人叠人,人踩人,一遇上红灯,斑马线上挤满了苍白疲倦的人,低着头,潮水般涌来涌去。
不论缺少了谁,这城市都不会在意。
正想得出神,突然一声尖锐的煞车声,对面一辆白色的小巧房车横撞过来,一个甩尾急煞,堪堪停在黑色Cayenne面前。
“搞咩啊,痴线嘎!show车技咩!?”老八的怒吼声里,车门打开,首先出现的是一双精致的女式蛇皮鞋,细巧地紧裹着精致的脚踝。
张起灵顺着由下而上的视线,抬起头——
穿着丝质衬衣的女郎,迈着安静的步子跨出来。
张起灵接触过各色各样各种肤色各种类型的女子。可是她很不同。
不同于沈边的纯真,不同于息红泪的自得,不同于英绿荷的放肆和明艳,更不同于阮明正的强悍。
她象是从中国古典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仕女,眉目如画,长发轻挽在脑后,优雅而端庄。
视线一碰。张起灵端着的纸杯差点打翻,女子的神情也由安详转为惊讶,“啊,抱歉,还以为看到朋友的车,过来打个招呼……”
标准的牛津英文,风度完美。张起灵瞪大眼,维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式,看着那名女子微笑点头,转身上车,小房车迅速离去。
“头儿,你做咩?看到靓女都不必抖成这样啊。”
深吸一口气,张起灵胡乱把咖啡塞回老八手上,却仍然止不住双手的哆嗦——梦里的女子,绢画上的女子,刚刚从白色房车上下来的女子……
脑中突然晃过四个字。
白日见鬼。
二十分钟后。
“你在车上等我。”交待了穆鸠平一句,张起灵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踏入息红泪的诊所,张起灵才把凌乱至极的思绪停顿下来。蓝白相间的空间还是那么熟悉。她朝迎出来的息红泪略略颔了颔首,心里蓦然一动:自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久违之后的再次见面,旧地重访,这次自己却不是以一个病人的身份,而是……一个警察。
“对不起,打扰了。”她把未能悉数理清的情绪尽量压了下去,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她言毕忽然发现,息红泪看她的目光很特别,很……难言,就像在看一个,最最熟悉的陌生人,又或者,那双清亮深邃的瞳孔毫不掩饰地穿越过自己,像在看着另一个人。
“我能帮到你什么,戚Sir?”美丽的眼睛里快速地闪过一丝叹息般的黯然,便又回复了深不见底的漆黑。
张起灵将阮明正的诊疗卡片递了过去:“关于你的这位病人、我的同事。”
她的眸色一瞬间被痛苦填满:“她死了。”
背对窗户,阻断了泄满一室的秋日阳光,息红泪隐在幽暗中的纤长眼睫遽然震颤了一下,嘴唇渐渐变得发白。
“是么?”她伸手撑上了桌案,脸色也随之苍白:“真遗憾。”
张起灵没有放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向前走了一步:“我想了解一些关于她的就医纪录。”
“可以。”
幽深的眸子迎向这个年轻俊朗,此刻却带着无边冷冽煞气的警察,息红泪点了点头,拿起了桌面的电话:“小英,麻烦把156号阮小姐的病历资料找出来,尽快。”
“156号阮明正,二十五岁,童年时因为深受其父的心理伤害,患上了幽闭空间恐惧症,在此治疗时间长达四年,三年前经前任傅医师鉴定已复元。直到半个月前,阮小姐再次受到病情滋扰而上门复诊,最后就诊时间是一周前,她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我给她开了镇定神经的药物。”
“幽闭空间恐惧症?”
“嗯,这样说吧,患这种精神疾病的人,如果单独呆在某个空间里,会产生疯狂的联想,有时候会看到幻觉,甚至产生自杀倾向。”
张起灵直直射来的,带着探询和质疑的目光仍在她脸上逡巡不去,似乎有着穿透一切的乖张力量。
沉默了一下,她开口:“红泪,可否将这个诊所里近半年来所有的病人录音记录都给我参考一下,特别是关于梦境阐述的那些。”
“不行。”息红泪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了她:“我是医生,这个行业有它的规矩,现在我乐意协助警方对阮小姐死因的调查,但如果没有合理合法的司法支持,我不能将其她任何病人的隐私和资料对外提供。”
张起灵的眉心跳了一下,抿了抿唇角,终于欲言又止。跳脱的目光无意中落到美丽的女医生身后的巨型书橱上,像是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这个书橱好像很有些年代了。”
“恩?”息红泪一怔,扭头望了一眼,面上终于松开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是啊,是很多年前的旧物了,一直留着,我喜欢这种——”
“红泪,”张起灵突然打断了她,认真地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skeleton in the closet。”
女医生的身躯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那天偶尔听人说的,没太明白它的意思。”
“这是一个欧洲的老寓言攻事。”息红泪垂下眼睫,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丝绒般的幽幽华丽和若有若无的诡异色调:
“故事说,有一对刚结婚的夫妻搬进了新房,丈夫很爱妻子,她知道妻子有一个心爱的情人,但不忍说出来伤害妻子,有一天她告诉妻子要出差一段时间,丈夫一走,妻子就把情人约到家里来,结果情人刚到家,丈夫也回来了,妻子没有办法,慌乱中只好打晕了情人把她藏在衣橱里。丈夫告诉妻子说公司里临时改变安排不出差了,又看了看房间,对妻子说觉得房间格局不够美观,想要在衣橱前砌一堵墙。妻子在惊慌之中说:你要砌就砌吧!”
息红泪停顿了一下,看着张起灵拧起来的眉,“你猜后来怎么样?”
“嗯?后来,东窗事发妻子被抓了?”
息红泪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墙砌好了后,这对夫妻在里面和和美美地过了几十年,谁也不提那堵墙。几十年后这对老夫妻搬走了,来了一对年轻的新夫妻,那丈夫一看,很不解好好的房间为什么要砌一堵墙呢,于是推掉一看——”
缓缓的讲述嘎然而止,女医生明灭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听众那似乎凝固了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里面有一具干掉的骷髅。”
半晌,张起灵的声音低低喘了一声,“skeleton in the closet……”
“衣橱里面有骷髅——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她不可告人的秘密,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但如果大家都不去想、不去触碰这个阴暗面,也未必不能安然过一辈子的。”
“但总有被揭穿的一天,不是么?”张起灵低下头,声音像在北极的万年冰川里冻过,:“如果到了一切真相被揭穿的那天,又该如何面对呢。”
“无法面对。”息红泪静静地看着她:“所以,很多时候,人们选择永不揭穿。”
似是而非的答案,在房间中几乎凝滞了的空气里暗暗漂浮,沉落,碎成一地对于未知的惶恐。
“息小姐!”
一声清脆妩媚的呼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英绿荷探进脑袋来晃了一下:“你要的资料准备好了。”
息红泪“唔”了一声,向张起灵说:“你跟英小姐去拿吧。”
她的眸中依稀有浓浓的倦意和深深的隐忧,似乎不想被她看到,速速地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
“哦……”张起灵从方才的沉思中惊觉,简单道了声谢,走向门口,心里不由泛起淡淡的酸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和她由无话不能谈的信任与默契变成了约略的各有隐瞒,那或许,也就是所谓的“skeleton in the closet”吧……
一迭资料冷不防地塞进自己手里,张起灵愕然抬头,正对上英绿荷斜飞的细眉下,描画得浓墨重彩的圆眼睛。
“喏,都在这里了。”英绿荷妩媚地笑了一下,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挑逗意味。
“谢谢。”张起灵垂了垂眼帘,正要转身道别,忽然留意到了墙裙下围一圈班驳剥落的泥灰,俨然是被水浸过的残迹。
心里一动,她便如此问了出来:“这还是上次被水管漏水泡软的吧,怎么不请人重新修理一下?”
书桌后的息红泪“刷”地站了起来:“最近一直很忙,还没有时间——小英,就麻烦你送戚Sir下楼。”
张起灵默然了一下,勾勾嘴角,算是告别,转身大步而去。
“喂——”英绿荷提着裙子拼命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张起灵的胳膊,咯咯娇笑着:“没听见让我送你么,这么急干什么!?”
“不用了,你忙吧。”张起灵有点尴尬地把胳膊抽出来。自从与田芳蕊开始以来,对于其她任何陌生女性的近距离身体接触,都会让她产生莫名的难奈。
英绿荷撅了撅嘴:“我刚递了辞职信,你以后想见也未必能见着我了!”
“你要走?”
“是呀,在这里做事太累了啦,我打算去学美容。”
英绿荷转了转眼珠,好象想起了什么,眨眼道:“其实我觉得息小姐最近有些怪怪的啦……这诊所也好象有点不对劲——好象上次爆水管,我们这里莫名其妙不见了很多录音带和资料,息小姐明明很着急,却又不肯报案……”
“你说什么?”张起灵像被一根尖刺扎中了心脏,有点控制不住地低叫起来。
她一再掩盖这些重要的细节,这个神秘的女医生,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在隐瞒些什么?
太多的千头万绪无法在短时间内理清,她迅速地撕下一张便笺,抄了一排号码交到她手里:“这是我的电话,如果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或是麻烦,随时call我。”
英绿荷眨了眨眼睛,整个人挨了上来:“那,没事也可以找你么……”
去日如流水轻纵,短暂的一天是指尖握不住的流沙。即便是最最亲密的人,在不能相对的时间和空间里,都各自上演着怎样的悲欢情仇,发生着怎样的疏离情绪呢。
skeleton in the closet.
我们究竟能知晓多少?把握多少?相信多少?
夜,已然来临。将白日里未尽的轻愁和遗恨深深掩埋,而那些不解的迷局、缥缈的答案,也将随着梦境的降临零落在无垠的黑暗里……
黑暗的山谷,有着意想不到的夹壁。
浠浠漓漓的雨,溅上她的青衣,一滴一滴,像化开的墨。
旁边石头上,大如蟾蜍的山蛙正在瞪视她,那双凸起的眼睛后面,似乎隐藏着一些阴郁的灵魂。她扫了一眼,有点毛骨悚然。
石门静静地隐在山壁深处,蛇一样的印记,嘲笑般的,伸着僵硬的舌头,也在瞪她。
手心全是汗。
要不要——推开它?
她的手轻轻触到门上,玉石般的质地,凉凉的,滑滑的,让她从心底感到惊惧。
里面——有什么?
她很怕,心跳不齐,十分期待,而又悲哀的惭愧。
指尖轻轻用力,门,似乎被推开的一条缝,一阵冷风伴着一声叹息飘出来,伶仃的,让她寒毛直竖的退了一大步。
霍然坐起,双手紧紧的按著胸前,对面的玻璃上,她看到自己的眼睛,绿莹莹的闪动。
那声叹息仿佛还在耳边——
“惜朝……惜朝……为什么……”
又做梦了。
无头无尾的怪梦,全然不像以前的梦一般清晰。
和梦里一样,浠浠漓漓的,窗外有雨声,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白色床单散出幽幽的线光。
有点生硬的,她扭过头——
夜,很深,很静。
她在极深极静的夜里醒来,旁边空无一人。
难怪会做梦。挑了一下唇,抬腕表。凌晨两点。
还是睡不着吗?昨晚张起灵满怀心事归来,她还特意在她的汤里加了半颗安定,希望她能好好睡一觉恢复精神——大半夜的,在楼下客厅还是书房?
赤着脚下了床,一扭开关,才发现停电了。
悄无声息的下楼,却没有看到张起灵的人。之前她应该是在这里吧,客厅里一架老式唱机还在暗哑的,转出轻柔的音乐,是张起灵爱听的白光。
倒了一杯水,她窝进客厅的沙发,极目的远处是雨蒙蒙的维港,闪电划过,突然就看到雨势,如一线一线银白色的感叹号。闪电没有照到的地方一片暗黑,不知道有没有雨。
老唱片自顾自的走着,磁针丝丝的转动,若有若无。
……
我想着你回来
……
如果你还不还不回来
春光不再
……
梁上燕子已回来
庭前春花为你开
winter spring summer fall
you\'re the fairest of them all i love you
……
我要等你回来
……
春光不再
……
热泪满腮
……
属于上个世纪的嗓音曲折而绵长,她陷在沙发里,陷在回忆里,静静地听。
迷迷糊糊,睡意似乎又有点袭来。
——突然她看见闪闪的光。
猛地惊醒过来。
不,不是回忆,也不是闪电,更不是做梦。
那是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一瞬划过闪闪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