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研究室内仅剩两人的呼吸声。
“妈！”
睡着不过半小时的林恩突然惊醒，把毓和也吓了一跳。
两人对视着，陡然间陷入尴尬。毓和撇过脸，掩耳盗铃道：“我没听见你喊妈妈。”
“……”沉默之后，林恩叹息着嗤笑一声，声音中多少有些苦涩。他眸光深沉，眉头微蹙，拔出了腰间的短枪，一遍遍擦拭，摩挲。
毓和识趣地保持安静，就是忍不住想动一动自己“隐形的翅膀”。
后背稍微有些痒。
忍了片刻，他实在受不了了，便伸手过去挠，手指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往墙里面带。
他猛地转身去看，顿在原地，“林恩，我们……是不是又要走了？”
林恩撇那儿一眼，面不改色道：“不用，他们不敢。”接着，拿过背包堵上墙壁被藤条掏出的小洞。
洞的半径仅两厘米大小，极细的藤条嵌在洞中，背包一靠近便立马缩回去，似乎里面装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毓和在包中翻找片刻，仅能从装满液体的瓶瓶罐罐中找出些原因，但依旧感到惊奇，问道：“你知道是哪个？”
闻言，林恩逡巡了研究室一圈，舌尖顶了下腮肉，没吭声。
他当然不知道是哪一瓶，但肯定不能说出来，万一这些植物稍微聪明点……
人在危机之中，不得不将情况考虑至最糟糕的状况。
后半夜他们也睡不着，林恩闲极无聊，便提前盘问起毓和，“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林子里？”
毓和一愣，对突如其来的询问有些措手不及，慌不择言道：“那个，肯定是被追上去的啦，丧尸太多，我一慌，就跑到山上去了，和同伴走散的。”
只见男人挑了下眉，根本没有相信，但也没有戳穿，反而是继续问：“丧尸那么多，你怎么活下来的？”
毓和：“我就躲在那里，一直躲一直躲，丧尸肯定也不会因为我一个人就一直追吧……”
“当然会，那些东西又没有智商，就算是看到一只狗也会扎堆拼命追的，直到完全追不上，遇上其他的猎物。”林恩靠在墙上，闭了眼睛。
毓和已经想不出来任何说辞，僵笑几下，顺杆往上爬，答道：“对，就是遇上其他猎物了，所以才没有追我。”
他歪着脑袋凑得近了点，希望林恩睡着了，好放过他。
刚靠近对方，脑门儿便被对方屈指狠狠弹了一下，那人弯起唇角，满是恶劣的笑意，沉声道：“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我会把你带回去，你要是奸细，尽早坦白，你要不是……到时候再说吧。”
听完威胁，毓和倒也没什么，毕竟他不是奸细。但他开始发愁了，捏着手里的足环，皱紧了眉头，无奈道：“我还要去找杜兰特呢。”
“杜兰特又是谁？”林恩看了眼足环。
毓和看向天空，眉眼浅浅一弯，“是养我的人，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或许早就死了，也或许变成丧尸了。”林恩起身拉上了床帘，遮住外面灰蒙蒙的夜空。
毓和瘪着嘴，气鼓鼓地去了另一个墙角窝着。
林恩一回头，发现对方挪了窝，道：“过来。”
毓和不理他。
笑话，他也是只有骨气的鸽子。
“我再说一遍，过来，不想死的话。”林恩口吻已经不耐烦。
毓和原本还闹着别扭，可感受到来自林恩的威胁及坏脾气，先是动了下脚，后来才磨磨蹭蹭又挪了回来，垂着眉眼，面色委屈。
林恩假装没有看到这些小动作，小表情，抬头望着微鼓的墙壁，神色渐冷。
原本墙壁之内蠢蠢欲动的藤条讪然缩回，不太信邪地又在毓和周围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惧于背包中的东西和某个男人身上的杀意，完全离开。
再之后，毓和完全熬不下去了，抱着背包随便挑了个地方躺那儿睡去，无暇去管林恩。
醒来时，天光大亮，隔着厚重的窗帘，能看到窗外藤条扭动的身影交缠着攀升，但始终不进来。
“醒了就走吧。”林恩过来踢了踢犯迷糊的他，同时在他身上喷了点什么。
水汽劈头盖脸撒下，他抹了把脸，抽过地上的纸擦拭几下，一抬脸就见林恩盯着他，微懵，“怎么了？”
林恩回神，捏起他的下巴揪过来，左右一瞧，“像个花猫。”
他放了手，兀自转身先行，毓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着手指上那些因水汽化开的脏污，跟了上去。
走廊上的藤条依旧蠢蠢欲动，但是却不会猛扑上来，发现两人出来也是识相地躲到远处，蜷曲着一副受气包模样。
毓和闻了闻身上的铁锈味，惊奇，“你找到药水了吗？”
前面之人闷声应了下，手中捏着一个小喷壶，稳稳地开着路。
廊上的丧尸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人形的蛹，被包裹在藤条中央。林恩扭过脸，道：“包里有照相机，打开。”
毓和再次开始了翻找的工作，用老旧的小型照相机对准林恩，打开了录像功能。这些操作全凭原身记忆，否则以他笨鸽子的智商是不会使用的。
林恩持刀刺进了人蛹，里面立马发出嘶吼，黑血与藤条的汁液喷溅出来，差点喷到两人脸上，幸亏林恩眼疾手快扯着毓和躲到一旁。
待液体流得差不多，他们才又上前仔细观察，顿时被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之前所有人急于躲避藤条，因此对被切开的截面没有在意，如今看来，截面上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孔，相互变换着方位，一个个凸起之后开始生长新的藤肉。
而被包裹的丧尸浑身仅剩骷髅架子，却仍旧拼尽全力往两人身上扑，很快便被藤条缠了回去，攀附其上继续吸食。
毓和举着照相机，狠狠喘息，冷汗直流。
要是他当初翅膀稍微迟钝一些，就被扯进去吃干抹净了。
“好可怕的东西……”他禁不住感叹。
前面的林恩同样一脸凝重，加快了离开的步伐。这鬼地方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下去。
毓和接连又拍了几张照，这才关闭录像紧跟上对方。
出了研究所，清风徐来，带着凉意和绿植的清新味道，陡然驱散了两人身上的紧张。远处的藤类与枝条乱转，一如既往地寻找新的猎物。
林恩启动了车子，从兜里拿出一支录音笔，边开车边记录，“2077年10月27日7点46分，所处位置：距离基地超过30公里，东偏南方向的无名小镇。此处已被异变植物覆盖，该植物不惧刀枪，惧火，靠吸食活体血肉为生。切断后可迅速再生，截面布满孔洞，有活性，暂将此物命名为不死藤。另外，已找到克制不死藤的药物，或可加以利用，记录完毕。”
说完，把录音笔递给毓和，毓和便默契地将之塞进包里，垂着双眼沉思。
2077年……作为鸽子时他2073年出生后几个月便成年，紧接着被杜兰特放生，死于原身腹中，浑浑噩噩没了意识，没想到竟是过了4年。
他当初试图往家里飞时，路上还有大量的人类迁徙，只有个别城市与个别人口密集的区域硝烟弥漫，丧尸围城。
如今过了4年，不知道人类过得怎么样。
毓和看了看天空，突然觉得还是当一只鸟类好得多，他动了下，暴露的脚腕碰到了右脚，猛地一疼。
他低头去瞧，看到脚腕上开了极小的一个口子，小的几乎以为是磕碰时蹭到的普通伤口。
伤口已经有些发黑，像是黑泥糊在了上面。毓和咬了咬牙，将血痂揭掉，伤口处便渗出鲜红的血液来，抬起头时正好与林恩看过来的眼神触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怎么办，要是让他发现是被丧尸抓伤的……”他躲开目光，胡思乱想。
然而林恩只是瞥了他沾了血的伤口一眼，漫不经心道：“包里有创口贴，另外，把身上的血擦干净，那些丧尸比狗还灵。”
闻言，毓和才松了口气，开始掩饰伤口。
林恩收回眼，开着车沉思起来，眼中满是捉摸不透的阴霾。
几十分钟过后，车子终于驶进一条林木郁郁葱葱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个断桥，断桥对面摆满栅栏，还有些被烧焦的尸体，泛着恶臭。
林恩停到断桥边缘，先一步下了车，举起了手。
只听高高的岗哨上躁动了下，呼喊着“老大回来了！放桥！”
毓和在车内能够听到湍急的河流激荡澎湃，遥望着上方岗哨中雀跃的人影，心脏突突地跳起来。
他要完全进入人类社会了，但好像还不会去当一个合格的人。
“在看什么？”林恩坐了进来。
前面的桥梁“吱呀”着放下，几乎压迫得毓和心跳愈强烈，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声道：“有点害怕。”
林恩歪了下脑袋，眼珠转向他，嗤笑，“你倒是有意思，不怕丧尸却怕人，不过也是，有时候人比丧尸还可怕。”
毓和没明白，揪紧了书包，望向窗外，正好能看清楚桥下远去的河流。
河中浮尸随波逐流，有些还没碎掉的丧尸攀住了石头，断着身体往岸上爬，又立马滑落下去，有些还没等爬上来就被盯哨的人拿消音枪打死。
他收回眼，看到基地的大门打开，里面护卫摸样的人跑出来将栅栏移出一条路，车子便驶入。
“我去，老大，我们还以为你回不来了，老詹说你们留在了一个小镇上，他们回来的时候都差点全军覆没。”一个年轻点的男人过来拉开车门。
林恩看向毓和，“下车吧。”
其他人看着从副驾驶下来的毓和，眼神微变，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咧嘴笑开，“这家伙你从哪儿捡的，脸花成这样，你们新的作战方式吗？”
“……滚蛋。”林恩呛他一句，其他准备调侃的人也笑起来，带着他们往基地深处走。
毓和跟在林恩身后，一群精壮的年轻人簇拥着他，七嘴八舌汇报基地的情况。林恩只是听着，等汇报完才思索着回复，“晚上八点，通知队长们去议事厅开会。”
“收到！”队员们逐渐散开，去往个个街道。
毓和东张西望地看着略显拥挤的基地，经过的路人看到他时微微讶异，当目光触及到林恩时便柔和许多，隐隐带着崇拜。
他有些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地跟在林恩身旁，轻声喊了两下，“林恩，林恩。”
有路人笑起来，好像在说他不懂规矩什么的，前面的林恩停下来，看到他身上还挂着的背包，伸手，“给我吧。”
毓和也没客气，直接递了过去，询问道：“这里很安全，那杜兰特也许还活着对不对？”
“或许。”他的冷笑来得突如其然，甚至带着讥诮与讽刺。毓和读不懂，索性不去想，愣愣地跟上对方步伐，直到在最中央的灰色建筑下停住。
“博士！景先生！求求你别折磨我了，我宁愿去当丧尸也不当你的实验品！”灰色建筑的二楼传来怒吼，听上去有些像詹姆斯。
紧接着窗户已经被打开，男人一条腿迈了出来，往里面大吼，“你别过来！我要跳下去了啊，我立马就要跳了啊！Oh，god……”
毓和仰头看上去，问道：“詹姆斯，你们在做什么呀？”他实在很好奇能让詹姆斯做出此种反应的原因。
林恩也看上去，“发生什么了？”
詹姆斯看见林恩仿佛见到了救世主，眼泪哗啦啦得流，一把鼻涕一把泪答道：“博士要用我的小兄弟做实验，老天，我还得找老婆呢！”
窗户那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将詹姆斯揪了进去，之后便是一声惨叫。
林恩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楼里，毓和饿得很，实在追不上去了，只能掏出压缩饼干塞嘴里吃，步伐稍显磨蹭。
“老头，你他妈敢！”二楼走廊上传来林恩的拍门声与低吼。
然而无人应答，毓和爬上去的时候嘴里还鼓鼓囊囊嚼着食物，呆愣着看林恩比以往都急。
他深感惊奇，扒着一旁靠走廊的窗沿往里看，模样活似一只仓鼠。
办公室里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正“磨刀霍霍”向詹姆斯靠近，毓和瞳孔微缩，把林恩拉过去隔着窗户看。男人不顾三七二十一，一拳打碎玻璃，纵身一跃，进去后立马拽开老头子，挡住詹姆斯，怒道：“死老头，你疯了！”
博士咳嗽几下，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哑着嗓子笑起来，“哎呀哎呀，就是小小研究一下，詹姆斯是最好的研究对象了。”
林恩稳了心神，把床上被麻醉过去的詹姆斯盖住，面色冷酷，“禁止拿活人做实验。”
“行了行了，我老头子知道了，你们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类。”博士讪讪地脱下研究服，做好清理工作准备离开。
林恩叫住了他，“这一趟给你带了些好东西。”他拿出背包，将瓶瓶罐罐与密封袋摆整齐。
果然，老人立马恢复了精力，两眼放光地戴上橡胶手套凑过来，“林，还是你最好，我不计较你刚刚的粗暴了。”
林恩又拿出了录像与录音笔，“这些也是，希望你能有进展，而不是做一些无聊的实验。”
“哎，肯定的，你不在我都闷死了。”博士眉开眼笑，撅着胡须眯起了双眼，在看到毓和时，顿住了。
毓和正被压缩饼干噎得喘不过来气，拍着胸膛到处找水，正赶上博士拿起桌上一瓶透明液体递过来，顺手接下准备往嘴里倒，却被林恩拦住，“出门左拐，有个水池。”
玻璃瓶被抢走，他只得涨红着脸跑出门，没有看到博士咧开了嘴的笑意。
“禁止打他的主意。”林恩挡住了老人的视线。
博士：“……请你务必一次性说完我可以做的，不可以做的，行吗？”这老头气得七窍生烟。
林恩脸上露出某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怀好意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晚上列好清单会公布的。”
景先生猛地手一抖，哭丧起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真理不朽！”
林恩挑眉，“可这城里你就是百家，真理和谬误往往一线之隔，希望你洁身自好，不要走错了的好。”
说完，背起詹姆斯下楼去，毓和身上淌着水跟上，眼神与博士撞在一起，没来由后背凉飕飕的。
“你好，再见。”抛下这句，他便追上林恩，气喘吁吁道：“我应该去哪里呢？”
林恩瞧他一眼，“按老规矩，你需要被单独盘问。”
毓和：“那我现在是去接受盘问吗？”
林恩：“……你要是想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恐怕过不了关。”
毕竟之前他的回答连林恩都没有相信。
那么看来，他只能跟着林恩了。
詹姆斯被安置好之后，林恩才带着他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