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暄不再来了。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只是杜昌黎偶尔来给我把脉,开些滋补的汤药。
我想去看看他。
我第一次走出了别院,回到了沈宅。
沈宅的下人都被遣散了,不似以往整洁热闹。
杂草已长至平膝高,偶尔从草飞出几只鸟,发出几声怪叫,让人毛骨悚然。
我不知去何处寻他,只能去他常去的地方转转。
湖心亭子里,花园桥上,阁楼间……
直到我推开了沈暄书房的门。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我也醉了一回。
屋里满是散落的画像,大的小的,无不都是红衣女子。
细细瞧来,我与宴昭的眉眼还颇有些相似。
我正瞧得出神,却听到一声。
“你来做什么?”
我收起这些画轴,对上他的视线。
“来看看你。”
良久的沉默之后,我听见他说“对不起。”
我扔下画轴。
“如若对不起可以弥补这些,你倒是欠我千万句对不起。”
“沈暄,娶我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问自己——你疯了吗?
疯就疯吧,我能活到现在,靠的可不就是一个疯字。
娶我吧,沈暄,莞莞类卿也好,赎罪也好,怎么都好。
我什么都没了。
这一世,能不能为我。
我太自私了,可我没办法。
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太远了,不仅仅是宴昭,是千山万水,长途跋涉我也到不了。
就当我以为再也不会有回答的时候,
他说“好”
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切如从前一般。
沈府恢复了生机,我恍恍惚惚,也好似回到了和沈暄初识的那段时光。
他日日来陪我,教我读书识字,偶尔带我去骑骑马,逛逛集市,看看烟花,倒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醉香楼的桃花酿真是好吃,入喉温润,回味绵长。
我一杯一杯的,就着这本身也有些醉人的春风,脸上染了些绯色。
沈暄也并不做阻拦,只是笑着骂我贪嘴。
这桃花酿后劲大了些,不一会儿我就开始双眼迷离。
看什么都觉得像隔着一团雾,朦朦胧胧的,但是却觉得心安。
回府的路上,我实在是腿软的迈不动步子,沈暄干脆背着我。
我仗着多喝了几杯,便胆大了起来,将沈暄抱得更紧,滚烫的脸贴着他的后颈。
我像只猫儿一样蹭他,看着他耳根变红,我笑着吻了上去。
“沈暄,我喜欢你”
我看到他的耳根更红,脚步加快,满意得紧。
我长出一口气,贪恋着沈暄温热的气息,恨不得永远沉溺于此。
接下来的几日,我们真的就像恩爱的夫妻。
他准备着我们大婚之日的一切,一切都是按照我的喜好。
我虽然不言语,但是却也是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至少我可以确定,那一些真真假假的东西里,终于有一些是属于我宛卿卿的。
大婚当日。
我盖着盖头坐在婚房里头,听着孙嬷嬷絮絮叨叨地交代,等啊等的,怎么都等不来沈暄。
趁着孙嬷嬷不在,我边探头探脑的让门口的小厮去打探一下。
谁知那小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自从昨日就再也没有见过沈公子。
已经派人去寻了但是并无音讯。
如今前堂的宾客也是无人招待,靠着老管家拖延着。
我听懂了。
沈暄逃婚了。
我扯下盖头,不顾小厮的阻拦跑出去看。
火红的喜字和灯笼挂满了沈府,沈府上上下下都萦绕着喜气。
可是唯独本该站在我面前的沈暄,他逃了。
我跌跌撞撞地往书房跑,推开门,一切如常,只是那几张画轴不见了。
我踉跄着出门,那婚服当真是又沉又繁琐,压得我喘不过气,头上的凤冠被我扯下,珠钗掉了一地。
踩到衣裙了就跌倒,跌倒了再爬起来,再跌倒,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出了大门。
我顾不上沈府门前围着的看客,只是匆忙地往前跑。
我跑啊跑,可我不知道沈暄去了哪儿,我也根本找不到。
跑累了就随便找了个台阶,抱着膝坐下。
我应当悲伤的,可我再也流不出来一滴眼泪。
我知道沈暄不爱我,可我未曾想,这场戏,他都不愿意陪我演下去。
我看着那长长的路啊,沈暄去了哪儿呢。
是寻新的法子找回宴昭吗,还是去游历山水,看那些稀奇古怪的世界了。
呆愣了许久,我终是理了理身上的婚服,抚了抚遮住眼睛的额发,转身回了沈府。
这一路上,我竟是前所未有的理智和清醒,细细回忆着小半生,倒是也没有什么遗憾。
远远看到了寻我的孙嬷嬷,她看到我,赶忙迎上来。
“姑娘回来了,姑娘莫要太过伤心,自己的身子要紧啊,跟老奴回去吧。”
孙嬷嬷急的泛了泪花。
我没做声,任由孙嬷嬷带我回到婚房。
我叫孙嬷嬷重新为我挽好头发,脱下了婚服,换了个我不常穿的火色的衣裳。
最后以沈府女主人的身份遣散了沈宅的下人后,我站在大厅,向诸位宾客致歉。
并宣布婚宴取消,我与沈暄的婚约作废。
这场闹剧也算是到此为止了。
府中从热热闹闹到空无一人,我居然有些舍不得。
我慢慢地在沈府转,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我都不放过。
池中的游鱼这会儿也不再困倦,闹得一圈儿一圈儿的涟漪,欢实得紧。
我来到沈暄的书房,空空荡荡的,除了平日一些书画就是一些典籍,无趣得紧。
外面夜色正浓,我眯着眼,分明是看不出一点光亮。
罢了,明明暗暗,真真假假,我向来也看不清。
我端起烛台,烧了沈暄的书画,一张张,一页页,再到那些典籍……
等我反应过来时,周身已是半面火海,我却根本不想逃。
实在无其他东西可烧,我的视线便转向了沈暄的书案。
没想到书案上摆着一封信,写着“宛卿卿亲启”。
我展开信纸,就着火光看。
“卿卿,我自知亏欠你良多,宴昭一事牵连你太多太多,怨我执念太深,才让事端发展到如此境地。
你可知,当你问出那句可否娶你的话时,我竟有些喜悦和期许。
我与宴昭辗转百年,我每日思考的都是如何找到她和留住她,犹如疯魔一般。
我并未有莞莞类卿的念头,你和她不同,你喜静,爱素雅,性格隐忍。
我并非对你毫无情意,我只是不愿相信,我分不清对你是愧疚还是情意,也分不清对宴昭是执念还是其他。如若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娶了你,对你才是最大的伤害,我也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
你可愿等等我?
等我把属于宴昭的东西送回北方,我已经解除了永生蛊,只愿往后放下执念与良人偕老。
此去路远,等我返回之日,必定给你一个答案……”
这字字句句的,我看着只觉得可笑。
一松手,这张薄薄的信纸就被火舌吞没,化成灰烬,我下意识伸手去捞,却扑了个空。
我阖上眼,耳边只有烈火燃烧的呼呼声,顺着裙摆蔓延至全身,我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
“沈暄啊,如若你能勇敢一些,如若我早一点看到这封信……”
我这一生好像都是错的,是错的吗,可我也只是想做回真正的宛卿卿。
老天,下一世,让我做完完本本的自己吧。
都是太迟。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我想起那年他眸色温柔地对我伸出手说,
“宛卿卿,我带你回家”
那日啊,是个响晴天。